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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起步“追梦”遭失败(2)

小说: 追梦记      作者:郭重威

小镇的南门外,有一片广宽的红壤土质的平原地带。那里是南北朝时梁武帝萧衍的家乡,这里的盛巷村就是那个时代所建造的,不过那个时候,不叫盛巷村而叫萧巷村,村民也全部姓萧,萧家在南北朝时出了十五个皇帝,唐期时又走出了八个宰相,萧巷村也跟着红极了几百年。唐期末年,朱温造反,萧家的萧祯当时是江南节度使,带兵反对朱温,结果失败,逃到江西,改姓为江,这里被朱温占领后,叛军大杀萧家人,使这里人绝村空,到宋朝才有部分逃到外地的萧家人跑了回来,重整家园,但他们感到这“萧”有“萧条”之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萧”字才使他们家族败落,因此他们在一个长辈的提议下,改姓为“盛”,以求家族早日“旺盛”,这盛家村和盛姓也就一直传到现在。但改姓后至今已一千多年了,这盛巷村还是一贫如洗,并未能旺盛起来。这倒并不是盛姓人不勤劳,而是由于这里的土质贫瘠,不适合种植粮食,只能种胡萝卜和麦子,使这里人的收入很低。在这种情况下,这里的人只能乱七八糟地通过各种办法赚钱以维持生计。因而这盛巷村也就成了新中国成立后各种运动的试点,镇政府和工作队认为这盛巷村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盛小华的爸爸盛二苟是个每次运动必斗的一个对象,你斗归斗,他总是要想办法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所以,当盛小华这天深夜回到家中时,他父亲又出去找“外快”了,使他免了争吵和皮肉之苦。

小镇西门外的古巷村是建于汉朝的,据说是老子一个徒儿流落到这里后建造的,那时汉武帝听信董仲舒的意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肆压抑道学,这个徒儿跑到这大江南岸,西山脚下定居下来,建了这个古巷村。这个村子里的人一律姓曹,虽斗转星移,但这个曹家先祖的道家思想却深深在这里扎了根。使这个村子里走出来的老人讲起道学来都是一套又一套的,特别是道家“恪守天命”、“遵奉自然”的基本道理深深刻在这个村子里人的遗传基因中,一代又一代地相传着。

曹争鸣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的父亲曹明夫原叫曹明富,土改时工作队进村时看中了他,让他做农会主任,把他名字改了一个字,“富”改为“夫”,意为不要贪求富贵,立誓做人民的“夫子”,此后,他就一直是农村干部。就是这个一直做干部的人,在他的思想深处却还是保留了道家“无为之治”的思想。新中国成立后,几任镇领导都想来批判这个村的思想观念,但都让曹明夫推掉了,他说的总是这么一句话:“道学又不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学问,又不是一贯道,他们一不反对共产党,二还能倡导老百姓做好事,批它干什么?”他这个村干部的话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作用呢!其实这话不是他说的,而是在省委宣传部做大干部的邱国毅下乡搞调研时说的,这话给这个村的曹明夫当成了“尚方宝剑”,也正是由于有了这个邱国毅,才使这里的道家传统总还是保留着。

这夜,当曹争鸣回来后,这个村的平静被打破了。

易巷村是这个镇建得最早的村,始于汉朝初年,那时的位置在长江边,为了运输的需要这个村应运而生,现在离长江已有二十多里路了。村子周边一律都是夜潮沙土,是长江三角洲的冲击平原,是稻麦双收的产粮区,也是小镇最富裕的地方。

易巷村是以白家为主的,历史上白家人大都是好学之士,使易巷村成了一个中国传统农村中有典型意义的耕读之村,历史上从这里走出去的状元有两人,进士三十六人,使易巷村人一直牢牢地掌握着小镇的治理权,新中国成立后,这种局面本应改变,但白家族长白伯范的长工白祥之又成了小镇的首任镇长,使易巷村还是掌握着小镇的大权。

白若冰回家后的第一夜,她那不讲理的母亲刚好去了若冰姐姐家,服侍女儿生孩子,而那个口口声声讲“仁慈”的父亲自然不会过分责怪她。当白若冰把曹争鸣组织这次外出的真正原因告诉他后,他反而夸起曹争鸣来了,他说当代像争鸣这样的年轻人少了,还黄牛黑马都不分的给了他一个美称,说他也是个儒学之士。最后还说了一句,“若你今后能找到像争鸣这样的人做丈夫,我也就放心了。”若冰回来后虽没有受到责备,但她爸爸最后的这句话却使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子一夜无眠。

其实,白若冰一夜没有睡好的原因并不是他爸爸的那句话,而是因下车后回家路上的另一件事。

串联的这几个学生从省城回到镇上后,分道扬镳。姜智敏向东走一段公路后再走一段青石板路到姜巷村,盛小华向南走二里官道就可到盛巷村,曹争鸣沿公路向西,然后转到一条石板路上就到古巷村,北角落头的恽国祥和易巷村的白若冰都是向北走,但恽国祥过洋桥进城,七拐八弯,到他住的那北角落头。而白若冰呢,虽也是向北但不过洋桥,不进城,而是沿河向北,再折向东北。所以这五个人没有一个同道的。

这五个人中,要算易巷村的白若冰的路最远了,曹争鸣向西走了一段后,想到白若冰是个女同学,一个人走夜路也许不安全,于是立即折了回来,一阵小跑回到汽车站,再沿河东的大堤向北追去,追到太平桥头时,他见到前边人影,并没有叫喊,而是再向前紧走了一阵,确信那是白若冰后,才轻轻开口。

“若冰,等等我,让我送送你。”忐忑的白若冰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心中一想,停下了脚步,眼眶中的眼泪也涌出来了。

“你来送我的?你真的来送我的?真的是你吗?”

曹争鸣爽朗地笑了。

“不是我又是谁啊!我不来送你谁来送你啊!”

白若冰看着曹争鸣,轻轻地说道:

“你真好!”

“不早了,快赶路吧!”

曹争鸣在她的背后推了一下,若冰乘机挽住曹争鸣的手,拉着他向前走了。

曹争鸣起初并不习惯她的动作,有两次还想挣脱被白若冰挽住的手,不知道是他不坚决还是白若冰挽得紧,总之两人就这么一直挽着。过了一会儿,曹争鸣步子渐渐加大了,反倒成了是他拉着白若冰走了。白若冰耍骄了,“慢一点嘛!人家是女生啊!哪能和你们男生比啊!”曹争鸣步子慢了,抱歉道:“对不起,我倒忘记了你是个女同学了。”这句话一谈,他倒感到难为情了,企图从白若冰的手中挣脱出来了。白若冰不高兴了,主动地放开手,停下脚步,赌气道:“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送了!”“这……你一人走不安全啊!我担心啊!”白若冰的心又一热,转过身来,深情看着曹争鸣,又冒出一句话:“你们这些男人,就是不理解女人的心。”曹争鸣开始时有点糊涂,但很快想通了,不免怦然心动。他抬起头来了,发现月光下的白若冰竟如仙女般美丽,她的脸上像开了两大朵鲜艳的桃花,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亲一下她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很快地滑了过去,他又催白若冰快走了。

白若冰又挽住他的手了。曹争鸣也不再拘谨了。她的身子向他靠了靠。他不仅没有让,反而向她紧了紧。两人不约而同的让步子慢了下来。树影婆娑,月光如银。这时也许是午夜了吧!脚下的那条大河开始涨潮了,他们听到了潮水的汹涌声音。这哗哗声一下子将白若冰拉回现实中,回到了现实中的白若冰,心中的悲立而涌了上来。她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挽住曹争鸣的手,转过身,面对曹争鸣,两手抱住了她的腰。曹争鸣又不适应了,但女性特有的一种气息很快征服了他,使他也用双手拥住了她。这时,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他的乳房。他一惊,立而缩了,但心底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躁动。她浑身一抖,同时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快感。他的躁动即刻传遍了他的全身,令他立即大汗淋漓。她的快感使她的心溶化了,使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终于,她瘫了,她瘫倒在他的怀里了。他也紧紧地把她抱紧了。“这是真的吗?”她怀中的她,传出了梦般的声音。他坚定地说道:“怎不是真的?我在抱着你呢!”“若能永生永世这样就好了!”“只要你愿意,就会永生永世!”“不可能的,我家是地主啊!”白若冰说完这句话后,泪水似潮水般地涌出来了。大地,月光,树影,潮汐,一切的一切都依自己的规律在运动着,而人却如此渺小,不能左右什么。现在相拥着的这两个年轻人都明白,他们的命运是不能自己掌握的,不免感到了人世的沧桑。

曹争鸣猛然想到刻在孙中山先生墓室园拱门上的“民权”二字。

他想,何时人民才能依自己的意愿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这一夜,注定了白若冰是不能合眼了,岂止是一夜没有闭眼,她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四这一夜,因五个外出串联学生的归来,注定了这五个学生的家庭不会平静了,其实,这个不平静已持续三天三夜了,在今夜仅是达到了高潮而已。

第一个到家的是姜巷村的姜智敏。因为姜巷村离小镇车站只有一里多路,他在子夜前就赶到家门口了,当他远远地看到他家那三间瓦屋东首那间窗户上还有昏暗的灯光时,他的心一酸,猛地站住了。

他知道父亲还在等他。这已是父亲的习惯,每天都要等他回来了才睡觉,哪怕等到天亮。他想,这三天父亲一定一夜都没有睡好。他的心先是一热,然后一沉,两颗泪珠滚下来了。过去父亲对他的教诲与关爱一股脑都涌到眼前来了,记得最深的是父亲常说的并被他记在日记本上当做座右铭的那句话:

读书总是有用的,不读书怎能了解世界、了解社会、了解自己呢!

三天的经历使姜智敏更理解父亲的这句话了,由此他也更尊敬他父亲了,同时也使他决定回家后首先要向父亲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再谈谈这次外出的收获,新的认识,最后再把他们几个伙伴所立的志愿告诉父亲,请父亲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姜智敏果然很快得到了父亲的谅解,父亲也谈了自己的几点看法,“智敏,爸很高兴,你在省城的这三天胜过你读十年书。我最欣慰的是,你已初步了解了社会,也逐渐了解爸爸了。”父亲摸摸儿子的头,亲切说道:“儿再也不是‘小智敏’了,是‘大智敏’了,今后爸又多了一个知己,爸高兴啊!”不过,没一会儿,父亲又变得很严肃,“你们的志向很好,但你要知道,那也是中国农民和历朝历代许多仁人志士长期以来的一个梦啊!那仅是个梦!过去是个梦,现在——至少近百年内也还是个梦!”儿子不同意,“为什么只能是个梦?只要大家努力,这梦就能成真!”父亲沉吟道:“就看你们这一代了,也许——”最终他以一声叹气结束了这场父子间的首次政治“交锋”。

儿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父亲却一点睡意也无。他从堂屋中搬来了一张小竹梯,点了个桅灯,爬到阁楼上去。他翻箱倒柜一阵后,带着一身灰尘,提了一捆书报之类的资料踏着“咯吱咯吱”响的竹梯走下来。他把那捆书报小心放在桌上,用抹布把那捆书报上的灰尘拍了拍,然后认真地擦了一遍,才松开了捆书报的麻绳。书散开来,一股霉气飘满了房间。他一本一本认真地翻着,就着昏暗的灯光,那两年在国民政府中工作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了。

姜金坤是在抗日的烽火中读完重庆“联大”的,毕业那一年刚好光复,他被派到国家级经济工作委员会工作。当时放在“经工委”面前的工作是恢复各地的生产,尽快使经济正常运转,单位内成立了许多委组,他所在的组叫“农业组”,任务是研究和实施农村经济的恢复发展工作。

在那个特殊年代,他们这些年轻人充满了朝气,一个个都感到责任重大,也坚信前景美好,十二分的敬业。领导分给他的课题是《农业和农村未来发展的方向》,他立即投身于这个工作中。

工作开始后的第五天,有一个圆脸、略胖、中等身材的人来找他,那人推开门后,没有自我介绍就和他说开了:“你是搞农业发展规划的吧!”“是啊!这是刚分给我的任务,我刚开始工作呢!”“我对农村也很感兴趣啊!还在赣南搞了一个阶段!我有许多设想,可是我没能实现,我现在把这些资料都交给你,让你去好好研究研究吧,不过我要声明,我的这些主张不一定对,你不要以为它是个圣旨,只是让你参考的。”说完,那人把一个用油纸包扎得整整齐齐的一捆资料给了他,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说了句鼓励的话。

“好好干吧!有什么困难找我好了。”这个人一转身又快步地走了出去,把木头木脑的姜金坤一人留在了办公室中。

他手中拎着这个资料包,过了很久才醒过来。从那人话中的“赣南”两字,他猛然确定此人是谁了。姜金坤激动了起来,拎着那个资料包立即追了出去,那人的影踪早已消失了。

他拎着那捆资料又回到了办公室,心中一热,立即打开那包资料一一翻了起来。

从这天起,他正式开始工作了。他先看了看那些资料,是“大公子”写的一些文字和油印、铅印的一些文件,还有当时报纸、杂志上登的一些报道。姜金坤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把这些资料都看了。他这个农业经济系毕业的大学生用经济学的观点对这些资料进行了客观分析后,用三句话做了概括,“有不少有价值的东西,但‘政治性’太强,只能作参考。”这个结论很中性,但他心中却很热,他感到这个“大公子”是个一心为民,却又有新思想的人。倘若国民政府内的高官都能像“大公子”这样,这个国家就有前途了,姜金坤为此感到宽慰。“大公子”的造访给了他鼓励,也给了他力量,从这一天开始他就一头扎进“农村未来”的规划中去了。

姜金坤带着这个小组的组员,经过一年的努力,走村串乡访问农民,求贤拜师总结历史,终于从农民“想过上好日子”这一点,联系到了“大农业”和“农村的城镇化”。找到了努力的方法,接着又花了一年多时间,编制了规划草案,正想送“大公子”审阅时,在报纸上读到了“大公子”在上海打“老虎”失败,挥泪告别上海市民的讲话,他手中的《规划草案》落在地上了。

姜金坤知道,此刻这个草案再也没有意义了。他把所有的文稿以及“大公子”给他的资料,用几层油纸包起来束之高阁了。

轰隆隆的炮声响起来了,石头城振动了,姜金坤急急忙忙把已放在皮箱中的那捆资料拿出来,把“大公子”给他的那部分全部抽了出来,他知道这些资料对他的“危险”,也知道这部分资料代表着一个特定时期中一个特定人物的历史经历,是一份非常珍贵的史料,不应该烧毁它,而应将它保存好,今后送到历史博物馆中去。但他又清楚知道,他保存了这份资料他的身份立即就变了,生命也危险了。经过几天犹豫,当总统府上的旗帜落下来的那一天,他终于决定把它烧了,而把自己草拟的方案留了下来。

姜金坤现在打开的就是这份资料。想不到,十八年后儿子又走上这条路了。当年,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遇到了内战,理想被淹没了。如今,儿子重蹈覆辙又会遇到什么呢?他已敏感地闻到了不平常的政治气息,轰轰烈烈的运动也许不仅要埋葬儿子的理想,甚至还要埋没儿子这代人的人生。

想到这里,姜金坤的情绪低到极点。他又默默地把那捆资料用一个塑料袋重新包了起来。

这时,远处响起一声报晨鸡鸣,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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