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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起步“追梦”遭失败(1)

小说: 追梦记      作者:郭重威

起步“追梦”遭失败小镇五少年和省城两青年自在中山陵前立下誓言后就开始为理想而奋斗了,但他们的第一轮奋斗就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特别是省城的那两位。

燕大的恽民权突生奇想,他也准备送这五个家乡的学生回乡。他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想法呢?通过短暂的接触,他已爱上这几个农村的初中生了,理由很简单,他看到孩子们的心中都埋满了金子。为了让他们心中的金子发光,他就必须要尽到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

恽家兄弟三个,恽民权是次子。长子叫民族,在日寇侵华逃难时病死了。从他爸为三个儿子起名为民族、民权、民生,就可看出恽父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

恽家是一个历史上的望族,他们的这一支是清朝的时候他的一个先祖考中了状元后留在京城做官,才离开小镇的。到了曾祖父父亲那一代,清朝的气数到了,恽家这位高祖为了使清室清除腐败,改革朝纲,毅然参加了“公车上书”等活动,结果被斩首于菜市口。他的曾祖父前赴后继又参加了梁启超的戊戌变法,失败后逃往日本参加了孙中山的同盟会,在黄花岗起义中光荣牺牲。曾祖父在决定参加起义时,就深谙其危险性,因此写了一封遗书交给妻子,并让妻子带着十岁的儿子住到老家去,但城里长大的曾祖母不愿到农村,就把家安在了省城,他们这一支就在石头城定居下来了,到他们这一代已是第四代了。

恽家定居石头城后,恽民权的爷爷恽国庆慢慢长大了,在他过十六岁生日那一天,母亲把父亲的经历对他讲了个透,并把父亲的遗书交给了他。恽国庆含泪读完遗书后,立即跪在父亲遗像前,发出了誓将革命进行到底的誓言。此后,他就成了一个自觉实践孙先生遗言的革命者。

当时正处于军阀混战阶段,当他经历千辛万苦赶到北平投奔孙中山时,城内正在为孙先生的遗体举行告别仪式,待孙先生安放在香山后,他立即南下,参加了革命军,后又以烈士子女的身份报名就读黄埔军校。1926年7月9日,在广州东校场参加了北伐誓师大会后,他于7月14日离开广州赴湖南参加了西路军,在攻占长沙的战争中,不幸负伤,失去了一条腿。

从这个家庭中走出来的恽民权,自然对孙中山、对三民主义由衷崇敬。曹争鸣他们的表态使他又看到了希望,他始终相信中国人是有志气的,中国人一定能实现民主和富强。同时,他也不免产生了忧虑,这几个初中生毕竟年轻气盛,推动社会的进步不能感情用事,需要正确的指导。因此,他就决定随车送他们一起回乡,并借机在车上和他们交流思想,使他们对当下社会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对自己努力的目标有一个计划,这样,他们今后的道路也许会平坦一些。

在卫岗的一个小饭店里,这五个乡下孩子和两个城里人在餐桌上坐了下来。

“这三天的感觉怎么样啊?”恽国权随意问道。

“这三天等于是神仙的日子啊!处处坐汽车,天天上饭店,还看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景子。”盛小华显然兴致不减。

“凭你这个德性,也许只能体会到这一点了,你怎么不想想骨子里头的事呢!说你是个‘狗’就是个‘狗’啊!”姜智敏语气中带点讽刺意味。因小华父亲叫二苟,同学们平时也常常戏称小华为“狗”。

“我怎不想骨子里的事呢!我在想啊!若我们乡下人都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就好了,我也不是天天要这样,只要一年有那么一两次就好了!”“我们的‘狗’,总算也有了‘人’的感觉了。”恽国祥挖苦了他一句后自叹道:“我这次的收获也不小,我决心要做一个建筑师了,回去后要抓紧学习,争取明年考取县中,四年后考上燕京建筑工程学院。”“你怎么知道有这所学校的?”白若冰对学校最感兴趣,她想做法官,为人民主持公道,但又因自卑,不敢说出这个理想来,这几天只好专心地在马路上看校牌,试图发现一所带“法”字的大学。

“我自己了解的呗,那学校在下关。”白若冰本想再问他知不知道她渴望的那所学校,但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

在大家议论时,安排饭菜的恽民生来了。他一只手搭在盛小华的头上,另只手摸着姜智敏的肩膀,高兴说道:“今天大家要分别了,我想弄点酒喝喝,你们说喝洋河大曲还是丹阳甜陈?”

“洋河大曲。”小华第一个喊了起来,他虽没有喝过洋河大曲,却听他父亲说过几百遍了。父亲在吃饭时总说“要有瓶洋河大曲喝喝,死了也甘心”。因而“洋河大曲”四个字也就嵌在小华脑子中了。

“好,就喝‘洋河’,我去买两瓶来。”“喝一瓶吧!晚上还要赶路呢!”哥哥出来阻止了,因为他还想在路上找机会和这帮学生谈心呢!

“好,听我老兄的。”简单的几碟菜上齐了。

恽民生把酒瓶打开,酒香即刻溢到了每个人的鼻内。盛小华连吸几下后感叹道:“好香啊!真是天仙美酒啊!”盛小华的这句自造的“成语”把全桌的人都引笑了。

“我提议每个人都喝点酒。第一杯一定要干,第二杯各取所需。”恽民生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附和。他在每人的酒盏中都倒了一点酒,正想举起杯,说点什么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曹争鸣站了起来,很认真地说道:“古人习惯借酒抒情,我们今天就‘借酒抒志’。我建议把这‘抒志’的权利交给桌上年龄最大的恽老师。他今天陪我们跑了半天,和我们谈了不少,他也知道我们的志向,所以我要请他带领我们一起来‘借酒抒志’。”恽民权沉思片刻,然后起身整理一下衣冠,端起酒杯,复述了一遍下午在中山陵许下的誓言,然后环视了一周,用更严肃的口吻说道:“愿同我一起实现这个使命的人,请站起来陪我饮了这杯酒。”“慢着。”曹争鸣又急急地站了起来,“我们既有同一个志愿,就是‘同志’,就是‘兄弟’。这杯酒不仅是同心酒,还是结义酒,喝了这杯酒后,我们就是同患难共甘苦的兄弟了。”“我们早就是好兄弟了,我同意。”恽国祥端着酒杯先站了起来。紧接着,大家都站了起来,都端起了酒杯。“为理想,为友谊,干杯。”恽民权举杯。“干杯!”烈酒似一条火龙直穿入七个人的胸膛,把心中的金子都烧红了。一股火样的激情排山倒海地压向他们。二夏日深夜,外出串联的五个初中生回到了家乡小镇。当送他们回来的车子走开,发动机的声音完全消失后,这五个人相互拍了一下肩,握了一下手,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去,消失在黑暗中。小镇的夜空中只留下了车站,它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时空就这样很快地把这五个少年消融了,但这并不重要,但随着这几个少年的身影融入黑夜,他们的理念也将会融入社会。浩大的社会,主流的舆论,却像巍峨的大山那样在等待着这几个少年,它们将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在省城三天内所培养出的理想、激情吞并掉。这种吞噬是残忍的、凌厉的,是几个少年无能力抵抗的。

自然的黑暗消融了他们的身影,会随着地球的转动而恢复,若他们那刚建立的理念,刚萌生的良知被摧残了后,就难以恢复了,这人类社会几千年的恒古悲剧也许要在这个千年古镇上演了。

这几个初中生,初涉社会,刚能独立思考,刚想依自己的意愿做一点对社会有利的事情,周围的许多力量立刻结成联盟来围剿他们,逼迫他们老老实实回到社会为他们设置好的轨道上去。这五个从省城刚回来的学生,在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就要面临这种强制性的回归了。

那两个回省城的青年呢?他们的情况也许会更糟。当他们的触角刚伸出去的时候,就被一把利剑斩得鲜血直流,直到他们把触角暂时缩回才罢休。因为他们是在省城啊!是在文化、政治的中心啊!

在他们驾车回省城的路上,恽民生还兴致勃勃的对哥哥说:“三天前真是有缘啊!我原是准备从常熟那边直接回来,但在一个岔路口上转错了道,就走到这边来了,若不走错的话,我这一辈子是绝对遇不到他们的,也不会受到这样深刻的教育。”恽民权对弟弟最后的那句话很感兴趣,“你受到了那许多教育?”“可多呢!”恽民生梳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首先,我了解了今日的农村、今日的农民。这是最大收获。过去我总以为现在农村形势一片大好,农民已开始过上好日子,哪知——”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唉!我过去太幼稚了啊!”“民生,你还记得两年前你和我的一次争论吗?”“是不是为你不愿下农村做工作队员的那一次?”“是啊!你现在认为我那次以身体不宜拒绝参加社教工作队,是正确还是不正确啊!”恽民生没有立即回答哥哥的问题,而是又一次回忆起那次两个人争论的整个过程。

两年前一个秋日的傍晚,恽民权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饭桌上,吃得很少、很慢,饭后碗一推就离开了饭桌到他那只有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中去了。恽氏兄弟感情很好,恽民生发现哥哥不悦后,赶紧吃完了碗中的粥,悄悄地敲开哥哥卧室的门。“什么事不高兴啊?”

“民生,你坐下,你为哥想一想,我的这个决定对不对。”于是,恽民权把不参加工作队的决定说了。“这是一次机会啊!你推掉了多可惜啊!这是对你的锻炼和培养啊!”“弟,你知道这‘社教’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社会主义教育嘛!是批判资本主义嘛!使农民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使农民早一点过上好日子!这是件大好事啊!”“你啊你啊!真是太不了解农村了!”恽民权便把他为了做一个课题,下农村调查的情况说了,最后说道,“农民的日子已过得这么苦了,这次下去‘社教’,又要去割农民的‘资本主义尾巴’,把农民那少得可怜的收入也禁止了,让农民怎么过日子啊!让我去砍农民的竹园,摸农民的鸡屁眼,禁止农民搞‘投机’,我怎能忍心呢……”

恽民权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恽民生的嗓门儿却提高了。“哥,你把农村看得太灰暗了,我感到你太不了解农村了,你要从大局去考虑啊!六亿农民不走合作化的道路,到何时才能富裕呢!这是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啊!你啊你!真是书越读得多越糊涂啊!”“也许正是因为你的书读得太少了,你才不能正确地理解现实。”“我怎么读书读得少?我每月十三块钱的工资中总要拿出四五块来买书订报纸的啊!”“书?报纸……”恽民权说到这里,忽然把话刹住,叹了声气又道:“弟弟,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还要备课呢!”恽民生气愤地走了出来,把哥哥的房门“碰”的一关,以表示对哥哥这种落后思想的反对。

那天,恽民生特别激动,因为那天他当选为运输三队团支部的支部书记。会后三队的党支部书记还找他谈了话,叫他要积极工作,要争取入党,还说,若有这个愿望的话,他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现在听到哥哥说了这么多“反动”的话,心中怎么会不气愤呢!

如今想来,恽民生心中感到惭愧。他知道那天是他错了,哥哥决定不去参加“社教”工作队,无疑是正确的。

“哥,我那时的确是幼稚啊!还好,这几年我也逐渐成熟了。”兄弟间是不存在“道歉”两字的,大家说明了也就算了,当他想到“幼稚”两字时,他突然对恽民权提出一个要求来,“哥,你回去后找几本让我看看,使我真实的了解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真正的懂得社会发展的规律。”“你想看我那些学术方面的书?”“深奥的我是看不懂的,先找几本通俗的看一看吧!”弟弟说到这里,打趣说道:“你总不希望我永远幼稚下去吧!”“三弟求上进了。好,我回去找几本书给你。”恽民权说到这里后,又提出一个问题来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到我房间翻书吗?”恽民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哥哥来揭晓这个秘密。“我是接受了‘反右’时的教训啊!”哥哥说到这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1957年若不是省委宣传部的那个大干部帮了我一把,我现在也许还在劳动改造呢!所以,我对书籍、文字之类的东西特别谨慎。”恽民权的那段历史父亲早已告诉过恽民生了,但没有说这些细节,现在看来哥哥心中装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你知道那帮了我忙的宣传部大干部是谁啊?那人也是小镇人啊!是我们的一个老乡,他姓邱,叫国毅。邱家和我们恽家,还有曹家、白家、盛家、姜家是那个小镇的六大姓啊!

最近,这个邱国毅被提拔为省委宣传部的部长了。前几天,他还召我去,叫我做一个有关农业合作化的课题呢!这人的思想既新潮又敏捷。”说到这里,恽民权叹了一声气,“若共产党的干部都像邱国毅这样,这个国家就有希望了。”车内静了一刻后,恽民权又说,“民生,你说说看,小镇这几个年轻学生,怎么会想到这个宏大的问题呢?我真有点钦佩他们呢!”“穷则思变嘛!因为他们穷怕了,所以想到要变化了,过去他们没有到过城市,不知道他们的方向。这次他们见识了城市,感到这就是他们努力的方向了,所以他们发自内心地立下了他们的誓言。”“小弟不幼稚了,能动脑筋了。”恽民权开始夸起弟弟来了,“我再提一个问题:他们所提的这个目标短期内是绝对不会实现的,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应做点什么呢?”

恽民生还没来得及回答,恽民权就意味深长地说了五个字:

“难以下手啊!”小镇东南西北有四个巷,这四个巷住着四大姓,占了小镇人口的一半。

小镇兴在唐朝,元和五年时晋陵制史孟简在这里开了一条沟通大运河和长江的大河,使这里成了个商埠,才使这个镇兴旺起来。但这周边的四个巷除姜巷村外,都比这个镇兴旺得早。

出东门,沿着一条青石板铺的官道向前走一里路,在一片绿阴的包围中,有一个约五百多户人家的村落,这就是姜巷村,现在的姜巷大队。

据说,姜巷村是元朝的一个游牧部落定居时建造的。起初,游牧的习惯使他们以打猎和放牧为生,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一片被称为东山的山林,他们才定居在这里的。但定居下来后,发现那有限的山林,哪能容得下这草原上的飞骑呢!但他们又很难安守家园,在无奈之中,便逐渐的转为挑货郎担、换糖,收旧修旧等各项走村串巷的行业,以求一口饭吃。

姜智敏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是这个村子中少有的几个有知识人家的子女。他的爸爸是靠着镇上的一个国民党大官提携才获得入学进仕机会的。但命不济时,新中国成立后,他爸的官运就断了,好在他为人谦和,又是个技术官员,才使他免戴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回乡安分守己地做了一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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