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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说: 我的唐宋兄弟:穿越千年的诗词人生      作者:金满

历代对温庭筠品行、诗词的评点毁誉参半。之前看见他的诗词大都秾词艳抹、红香翠软,充满脂粉香泽。说实话,看得头胀,不甚喜欢。随着翻阅了大量关于他的资料,渐渐对他改观,开始喜欢这样一个率性而为、放浪不羁的“温八叉”了。

史载温庭筠“数举进士不中第”。温庭筠年将四十才开始应举,未中,只在京兆府试以榜副得贡,连省试也未能参加。不明白四十岁之前的温庭筠为何不去科考,难道是年近不惑才突然警醒自己要去当官才是正途?不得而知。温庭筠这一考就考到五十五岁,每次名落孙山。本以飞卿的才华,不说考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中个进士总该是手到擒来吧。倒霉的是温庭筠被卷入了一场宫中斗争——杨贤妃和庄恪太子的战争。最后的结果是太子势力覆灭,太子身死。太子生前与温庭筠关系颇近,温也算是太子一党。本来这种情势下,你个“温八叉”能保住小命就实属不易了,再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科举考试,不是自找没趣?你个倒霉孩子能中第才是奇迹。

十五年科考经历下来,我们温大侠也不是白混的。《唐才子传》载其“多为邻铺假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老小子和我们现在考试的“枪手”一样,频频帮人写考卷、递小抄。因其在考场喜帮助前后左右的考生,时人送“救数人”绰号。反正我也考不上了,恶心恶心你们。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温夫子。

直到公元855年,五十五岁的温飞卿将闹腾科举考场做到了极致,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境界,堪为考试“枪手”的开山鼻祖、一代宗师。

当时是沈询任主考官,沈老夫子在考生名册上看见这位考场杀手“温八叉”的名字,估计是心里一震,闹心得很吧。鉴于飞卿兄以往的劣迹,这次沈询将温庭筠特别对待,特召温庭筠于帘前试之——也就是搬个小凳子让温同学单独坐到自己面前来考试。孰料“救数人”同学当场不干了,大闹场屋。据说这次虽有沈询严防,但温庭筠还是暗中帮了八个人的忙。不由得我们不击节叫好。试想在高考森严的考场上,几个虎视眈眈的监考老师把你当个重点保护对象监视,你还能翻云覆雨、进退自如地给八个同学成功递上小抄不被抓获,这是何等的智勇双全!当然,也只有浩浩大唐才有这样的胸怀与包容,倘若换在明清两朝,借用江湖夜雨兄的一句话,“他家坟头上的草都要被砍得一根不剩”。

温大侠爱帮助人的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在考场之外也同样精彩,“救数人”真不是白叫的。

就在大闹场屋前四五年,温庭筠以善于诗词被当朝宰相令狐绹选用为考功郎中,进入相府书馆任职。当时歌曲《菩萨蛮》非常流行,皇帝老儿唐宣宗也赶时髦,非常喜欢。刚好温庭筠填《菩萨蛮》最为拿手,令狐绹就暗请温庭筠操起“枪手”老本行,代自己填了一首《菩萨蛮》献给宣宗。本来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你知我知便可,况你老温还拿了人家令狐的工资,本该保密。老温也不知道哪天是喝高了还是怎么着,将此事泄露了出去。不用说,令狐绹非常不爽。绝的是拿着他工资的温庭筠不思反省,后头又干了一件让他牙根痒的事情。

宣宗赋诗,上句有“金步摇”,未能对,让未第进士对之,温庭筠以“玉条脱”对,宣宗喜,予以赏赐。边上的令狐绹不知“玉条脱”之说,问温庭筠。温庭筠告诉他出自《南华经》。本来话到这儿也就够了,皇帝也乐了,你脸也长了,可一点儿不懂人情世故的飞卿兄后头还跟着一句谁听了也下不来台的话。温庭筠教育令狐绹:“非僻书,相公燮理之暇,亦宜览古。”译成大白话就是:这也不是什么生僻的书,相国公务之余,也应看点书。言外之意说令狐绹不读书。温庭筠还曾对人说过“中书省内坐将军”,亦是讥讽令狐绹无学。

进行到这里,我想你我都该明白温庭筠为何仕途坎坷了吧。莫说是险恶的官场,单就为人处世而言温庭筠已是不及格。“性格决定命运”,此言不谬。想那谪仙李白在楼观别馆遇见张垍,当朝驸马,稍有不敬,就遭张垍在天子耳边毁谤,致使晚了几年进入翰林。莫说你一个温飞卿了。

相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很快令狐绹就参劾温庭筠有才无行,不宜与第。这也是温庭筠屡试不第的另一个原因,同时也是后世误传温庭筠品行不好的一个原因。这样就说温庭筠品行不好,也委实是冤枉了他。那你堂堂一个相国请人捉刀代笔,又算什么品行。也有后人评点说,温庭筠一直未中第,非其才学不高,皆因当权者所嫉。这个观点也有问题,这不能说是当权者嫉妒温庭筠的才学,只能说是当权者厌恶他。温庭筠也曾后悔地写道:“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

影响温庭筠仕途的还有一个传说。《唐才子传》载:“宣宗微行,遇于传舍,庭筠不识,傲然诘之曰:‘公非司马、长史流乎?’又曰:‘得非六参、簿、尉之类?’帝曰:‘非也。’”如果此事不是后人附会,我们只能感叹温夫子是个“拎勿清”之人了。这位老哥在国宾馆遇见一个陌生人,居然上去耍大牌,拿别人开玩笑,得意洋洋地诘问别人是不是县长、主簿之类的小官。想来这时候温夫子虽然没有及第,在中央可能还是当了个不小的官的,不然怎么会连司马、长史都看不上眼。温庭筠如果知道他调侃的是微服来国宾馆玩玩的宣宗,不知作何感想。真是倒霉催的。

在各处做了几任小官后,潦倒的温庭筠来到淮南,令狐绹正好也出镇淮南。因两人之前的种种龃龉,温庭筠并未按当时的士风去拜谒令狐绹。孰知山不转水转,温庭筠犯在了令狐绹的手里。当时实行宵禁,温庭筠醉酒夜归,竟被巡逻的兵丁打耳光,连牙齿也打折了。他将此诉于令狐绹,令狐绹并未处置无礼的兵丁。兵丁极言温庭筠狎邪丑迹,说他品行怎么坏。因此有关温庭筠品行极坏的话传到了京师。六旬老翁,被打折了牙齿,并且落了更坏的名声!温庭筠只好亲自到长安去,致书公卿间,申说原委,为己雪冤,随后即居于京师。可叹啊!

公元865年,不知什么原因温庭筠咸鱼翻身,出任国子助教,次年,以国子助教身份主国子监秋试。屡在科考考场上被打压的温夫子别出心裁,想尝试一把公平、公正、公开的科举取士制度,他把前三十名的考生试卷榜示众人。此举放在共产主义社会,估计温夫子还能弄个勇于制度创新、主持公道奖杯,可那毕竟还是封建制度高度成熟的唐朝。你把试卷全公开了,权贵们又如何走路子、托门子?下场可想而知,宰相杨收一怒将温庭筠贬为方城尉。可敬可爱且印堂再度发黑的温夫子也就收到了篇首的送行诗。

本来飞卿此举乃是为天下读书人主持公道,后世的一些文人却对飞卿诸多诟病。以怨报德!

离开京师,即将远赴方城的那天,“文士诗人争赋诗祖饯”,飞卿当瞑目矣!

这年冬天,温庭筠“竟流落而死”。死前不知是何等的抑郁不堪。

华安的那头小强绝没有比飞卿更惨。

邂逅飞卿的词,是从李清照开始的。

就像喜欢哪位网友的博客,于是经常去逛逛。在里面东点西翻,偶然点到一个链接,爱屋及乌,便耐下心来一篇篇看去,尔后柳暗花明,满心欢喜。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出自李清照千古名篇《声声慢》。有些妙语确实是说不得、解不得的。一拆开来细说,便觉索然无味、意兴阑珊。其中的妙处与默契,明白之人自会明白。具体此句如何的好,只能凭个人领会。李清照在此化用了温庭筠的《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其中的疏淡愁绝,读来黯然心伤。后人评点飞卿此词“遣辞凄艳,是飞卿本色。结三句开北宋先声”。

“开北宋先声”,这是何等的尊荣。王拯《龙壁山房文集·忏庵词序》云,词体乃李白、王建、温庭筠所创,“其文窈深幽约,善达贤人君子恺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论者以庭筠为独至”。也就是说,温庭筠是“词体”的祖师爷了。有了这样的评语,再要那“花间派鼻祖”的称号作甚?此种文体都为老子所创,更别提其中一个流派了。不过“词体”为谁所创争议颇多,私以为这张奖状发给谁谁都不该去拿。世上没有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词体”来源于浑厚的中华文明,不该隶属于某个人、某个朝代。看来还是“花间派鼻祖”这个称号来得实在。如果说“婉约派”上承“花间派”,是不是可以说温庭筠也是“婉约派”的祖师爷了?

温庭筠的诗词大都辞藻华丽轻艳,繁文缛句颇多,伤之于柔弱秾艳。题材也较狭窄,多写女子离愁别恨之作。刘熙载《艺概》云:“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王国维《人间词话》云:“‘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毛主席教导我们:看问题要一分为二地看。

清人谢章铤云:“温尉词当看其清真,不当看其繁缛。”一语中的。

试看飞卿这首羁旅行役诗《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其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写得寂冷凄清,为千古传诵的名句。如以诗喻画:元代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为《秋景图》,飞卿此诗便是《霜晨图》。如果追流溯源的话,不能不说那幅《秋景图》深得温庭筠这幅《霜晨图》之妙趣。相传欧阳修赞赏此联的意境,曾自作“鸟声茅店雨,野色柳桥春”,但终未能超出飞卿诗的境界。

同样清新疏淡的还有“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绿树绕村含细雨,寒潮背郭卷平沙”等句。老温如果少填点脂粉气的《菩萨蛮》,多写些用语清淡的诗词,后人焉敢诟飞卿诗词不如韦庄。可叹的是飞卿生在王摩诘后百年,不然苏轼“诗中有画”的评语当属温庭筠。

温庭筠的一首《利州南渡》亦深得我心: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一联动静结合,空阔深远。李清照《如梦令》中有“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词句,其词境与此联上句如出一辙。看来李清照当年也是温庭筠的粉丝,没少研读飞卿的诗词。而下句江田白鹭的悠远意境和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更是神韵同出。

温兄在艺术上的表现力还远不止这些。如果放在今日,温庭筠玩玩票拍部武侠片的话,什么李安、老谋子,陈凯歌都得靠后站。

《侠客行》本为乐府古题,太白高绝,“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一出,此后千古,闻《侠客行》而知李白。殊不知飞卿也作有《侠客行》:

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

白马夜频惊,三更霸陵雪。

温庭筠大部分诗词秾艳纤细、红香翠软,可这首诗却写得风骨遒劲、豪迈警奇。莫非“温钟馗”是双子座的?这也太双重个性了吧!邂逅这首诗的瞬间,学于丹爱用的一句话“怦然入怀”,学安意如爱用的一个词“惊艳”,我当时就像吃了一打万年雪霜,HP条瞬间到顶。兄弟们,这就是一篇美文的功效啊!

天幕低垂

浓云密布

雄伟的洛阳城遮蔽在一片黑暗之中

沉闷的惊雷与马蹄声敲击着大地

一骑白马出现在黄沙漫卷的地平线上

马上之人无名

烈马嘶鸣

壮士坚毅

他们的光芒全被掩盖

已嗜血

此剑名为“太阿”

色如秋水

天已三更

冷不了心中恨意

银白色的霸陵

好了好了,再煽下去要虚脱了,整个人有掏空之感。能穿越千年与飞卿心领神会,我心足矣。

前事休说思杜牧

如果说,李商隐是浩浩大唐最后的一声叹息,那么,杜牧就是这盛世王朝最后的一抹风流。

唐朝的才子不胜枚举,谁第一,谁第二,还真是不好说,可要整个“雪碧唐朝才子风流排行榜”,身在晚唐的杜牧绝对独占鳌头。

白居易蓄养家妓过百,与元稹换妓狎玩,属于老而不羞,算不得风流;元稹对崔莺莺始乱终弃,对薛涛不专,更别提用鬼蜮伎俩霸占人妻刘采春了,用下流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刘禹锡好容易获赠红颜知己一名,却被人巧取豪夺了去,风流不挨边,中风倒挺靠谱。

《唐才子传》形容杜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

杜帅哥虽是泡妞,却泡得光明磊落,气贯长虹。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也只有为泡秋香卖身为奴的唐伯虎能与之媲美。两个旷世无双的风流才子要生在同一时代,一准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公元803年,气势衰微的晚唐迎来了杜牧,也迎来了晚唐这迟暮美人的回光返照。杜牧生于高门士族,为中唐名相杜佑之孙。杜佑三朝为宰相,还是个史学家。家族到杜牧父亲一辈已是家道中落。也许是出生在史学世家和局势动荡的晚唐,杜牧少有大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写成《阿房宫赋》那一年,杜牧才二十三岁。如此高屋建瓴、气势宏大的文章,该让多少总磨唧自己那点儿哀愁的80后作家汗颜。《阿房宫赋》虽没能得到稿费,却让杜牧名动京师。出名果真是要趁早,杜牧很快尝到了甜头。

二十六岁,杜牧进京应试,当时的主考官为崔郾。太学博士吴武陵骑马冲进崔郾屋里(我也很汗,怎么能骑马进别人房间?但这是史料记载,就算杜撰也不是我),又是拍马屁又是唱关公,反正那意思就是要崔郾把杜牧点为状元,如若不依,当场要翻脸。崔郾也是个厚道人,顺着吴博士夸了一通《阿房宫赋》写得实在是牛,尔后苦着脸告知,状元已经内定了。牛人吴武陵曰:“不得,即请第五人。更否,则请以赋见还!”这哪里是来走后门的,整个一砸场子的。也许是二人交情不错,也许是吴武陵朝中有人,崔郾依了吴博士的威胁,曰:“诸生多言牧疏旷,不拘细行,然敬依所教,不敢易也。”这样,杜牧高中进士前五名。

杜牧身处的晚唐,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中牛李党争,势同水火;各地农民暴动,此起彼伏。杜牧你就算是孔明再世,晚唐这件千疮百孔的烂衣裳,我看你也补不好。孔明还能被刘备三顾茅庐,晚唐的几任皇帝,怕是视杜牧为草芥吧,不然为何中进士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沦幕府下僚,直到四十岁才当上州官。

《唐才子传》载:“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兵法戎机,平昔尽意。”

杜牧览群书,研兵法,论时政,可这一切的抱负、一切的雄心,都注定要被消磨,要化为叹息。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赤壁》

千里厮杀,万马奔腾,覆盖无数白骨的田野已经开出雏菊。你感叹周郎的侥幸,你又可曾有这样的舞台施展。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之一

你讥讽天子的荒唐,你哪里知道三郎与玉环正爱得死去活来。在李隆基的心中,玉环比江山重要得多,天下都是老子的,别说吃几颗劳什子荔枝,寡人哪天开心了,上烽火台点几把狼烟耍耍。皇帝都舍得,你又何苦多言。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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