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九那年(4)

中午饭是楚轩做的，而且味道颇佳，这更出乎于芬老师的意料。一个自理性很强的孩子。

自从晓慧母女那晚发生争执后，晓慧的爸爸晚上就来接下晚自习的女儿。一来是奉梁妈妈之命，杜绝晓慧与楚轩接触的机会，二来是用行动开导晓慧，使懂事的女儿知道爸爸的付出，对她的关心。

一个月来，楚轩和晓慧跟同学们一样上学、放学。功课被老师们安排得像一根紧绷的弦。一切还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一个早晨的自习后，晓慧递给楚轩一张条子，打破了他俩近一个月来的沉寂。

楚轩迫不急待地坐在课桌上看。是一首诗：

思念

刻骨思念，铭心烦躁。痛在内心深处燃烧。

欢颜憔悴强欢颜，笑语无力强作笑。带血的刀……

繁星下两双亮眼，曾叫千种光辉暗淡，春光中两扇彩翅，更令万般风情失娇。

梦里往事历历，几多笑靥常在，醒时现实在目，何等愁容难消！

心念缘分未尽，幻想来日更好，以为分手不会太久，谁料？

但见他笑口常开，与玉色戏闹，唯有强忍怒火，守住这“文房四宝”！

心焦！心焦！

每次晓慧递来的条子，或一首诗，或一封信笺，楚轩表面上神情

木然，装作无所谓，无动于衷。那是因为他曾承诺给晓慧的家人，不能失言。其实不然，晓慧每次递过条子后，楚轩总有一种欣喜，一阵内心的骚动。他深深理解晓慧很在意自己，自己却深藏在内心不能言语。苦涩的恋情，淡淡的哀愁，最难是忘怀，最伤痛是后悔。这是楚轩对他俩经历情感过程的概括。

偶尔，楚轩也写写条子递给她。但不提及情感之类的话。他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自己，为了晓慧，为了晓慧的家人，为了于芬老师。

1989 年的深秋，武汉的天气骤然冷了下来。这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楚轩和晓慧已经很久没单独约会谈及感情了。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从未曾走远。这一年的冬天对李楚轩的家人来说又是一次厄运。星期天天还没亮，楚轩就已洗漱出门。他想回家看看爸妈。清晨凛冽的北风至少有三级，迎面吹来刮在脸上，针刺似的痛。灰蒙蒙的天，再见不到一片蓝色。阴霾、阴冷、阴气，可能带阴的词都可以用上。正如楚轩此刻的心情。这两年，正好修107国道。回家本来只需要1个小时的乘车时间，却因让道错车，一路走走停停花了近4 个小时。一路上，楚轩心急如焚，他恨不得插翅而飞，飞到妈妈身边。一路上，他想到小时候，妈妈生病了，兄弟俩很懂事。饭桌上，爸爸蒸了一碗水鸡蛋，兄弟俩不肯吃要留给妈妈吃。妈妈心疼儿子们，硬要拿起汤勺淘给两个儿子吃。爸爸在一旁，落下了心酸和高兴的眼泪。

大概是自己刚上小学那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哥俩和伙伴玩完了回到家里，一眼看到妈妈紧闭着双眼，手扶着墙，站着一动不动。妈妈消瘦的身体在这炎热的夏天里还穿着春装。

哥俩着急地问妈妈怎么了，妈妈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吃力地将一只手轻轻地摆了摆。可是他们不知道妈妈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妈妈的示意下，他们扶着妈妈躺在堂屋中的竹床上。哥俩摸到妈妈的手冰凉冰凉的，额头出了汗，也是冰凉冰凉的。不经事的他们以为妈妈冷，拿出一床床单盖在妈妈身上。这时的妈妈已动弹不得。终于盼到爸爸下班了。爸爸急忙背起妈妈往医院送。兄弟俩哭着尾随着爸爸一起进了医院。妈妈是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了。发病的妈妈晕得不能动，更不能说话。从医院回来，妈妈摸着他们的头苦笑地说：“儿子，你们把床单捂得太严了，差点把妈妈捂晕了。” 哥俩看着妈妈不停地傻笑。妈妈病的时间长了受了不少的苦。日子自然过得艰辛一些。从小到大，哥俩穿的衣服多是外婆家做的。外婆很慈祥，哥俩虽然没有奶奶，但外婆比奶奶还亲。好不容易妈病好了，奇迹出现了，还可以给病人看病。更高兴的是，哥俩穿上了妈妈做的衣服，织的毛衣。妈妈弥补了他们小时候未曾享受过的幸福和快乐。好不容易家里过了几年的光景，如今又要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车子堵在路上。归心似箭！楚轩脱下了毛衣，仅穿一件内衫。坐在一旁的老人关切的说：“伢，别冻坏了，这么冷的天，快把衣服穿好，要不感冒了”。越是这亲人般的话语，楚轩心里越是焦急和难受。乘客们哪里知道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懂得他此时的心情。

下了车，他一路狂奔。到了家门口，看见屋内和庭院内坐满了人。妈妈安静地坐在为患者看病的那张椅子上。“轩儿回来了。”妈妈亲切地唤了一声。“嗯”。楚轩强忍着眼泪。“妈妈您还好吧！”楚轩仔细地看了看家里，患者家属送来的锦旗和匾额仍然鲜亮地挂在堂屋的四周。

“来，喝杯热茶，天气很冷吧。你瞧，这些病人自发地到我家来安慰我，还不分昼夜地守护着我，担心我发生意外。轩儿，你不要分心呀！妈知道这个时候让你分心又是妈妈的不对，原本让你转学就是为了给你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虽然生活上你要自理，可是换了学习环境，现在又给你和你哥带来不安爸爸和妈妈很内疚。”

听过一番话，楚轩强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唏哩哗啦地抱着妈妈哭了起来。“楚轩，吃完了饭你走吧，不要影响学习。我和你爸是经历过来的人，会照顾自己，你也多保重”。妈妈很坚强。妈妈越是坚强，楚轩越是深爱着妈妈。记得那年的冬天，雪比往年下得早。还没到阴历年，就已经下过两场大雪。这无疑是大自然给楚轩的家人带来一种可释放压抑心情的最好礼物。人的一生中总是有磕磕碰碰难免不尽人意的时候。更何况是追求至善至美的人生，坚韧的意志更不能缺少。楚轩回到汉口的那天晚上，睡梦中朦胧地回到了家里。没有受污染的清澈的河水，楚轩和小学同学光着屁股背着他们的爸妈偷偷地学游泳，河里的小鱼在他们身边游窜。放暑假了，他们几个好同学约在一起，去偷田地里的玉米，去摘葡萄……快乐的童年！白皑皑的大雪铺天盖地，他和哥哥还有邻居的小朋友一起堆雪人、打雪仗，高兴得振臂叫喊。“瑞雪兆丰年”。大人们高兴地聊天，拉着家常。梦里，好像是爸爸、妈妈、外婆，一家人在做年饭，其乐融融，等着他和哥哥回来。家，一个温暖无比的地方。家，连梦里也最让人牵挂的地方。自从回到学校，李楚轩心情一直很压抑。那就是除了为妈妈、爸爸担心外，还有一颗年青浮躁的心不能让他平静，不能去认真对待自己的学习。李楚轩的精神状况不佳，于芬老师早已看出来了。中午，于芬老师约楚轩一起吃饭谈话。

于芬老师耐心开导：“楚轩，不管有什么心事，目前学习是最重要的，过年后，就要两考了。放下包袱，好好努力。楚轩，如果你有心事或不舒服或有什么情绪，等你想好了，觉得有必要跟老师讲，找个机会老师一定听”。楚轩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盒里的饭菜，乏味而且糟糕。于芬老师的话他肯定听进去了，可又无法向她说家里发生的事情。

确切地说，楚轩真的不想说给老师听。只能对老师的关心，说声抱歉。光阴荏苒，时间进入了90年代的第一个元旦佳节。楚轩离开父母亲已3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写信给父母，顺便寄上贺卡。以表问候。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们好！祝您们新年快乐！儿子很少给您们写信。今天借这个机会和您们谈谈心。感谢您们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虽然您们并不富裕，但我甘心情愿，使我深刻地尝试了一种人生。感谢您们对我广博而深厚的爱，使我对生活充满热爱，学会宽容地去面对这世俗人情和那些世态炎凉。

感谢您们给我留下了高尚无私、乐于奉献的品德。虽然您们不具有渊博的知识，显赫的地位，但这种品德能使我足以受用一生一世，这是您们给我最最重要的精神财富。能使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时地鞭策自己，自强不息。

爸爸，妈妈，您们再别说我和哥跟着您们受了委屈。其实，人只有被委屈了，才能学会坚强，受过委屈的人，才能学会宽容。人生中，一个想成功的，想做大事业的人，是要经历多少委屈，多少曲折，历经多少坎坷呀。我想，爸爸妈妈您们正是秉人间之正气，无怨无悔。爸爸，妈妈。我相信，风雨过后，依旧能见彩虹！爸爸，妈妈，我没时间回家。愿这封信能捎去我的问候，同时希望您们得以宽慰。爸爸，妈妈，我爱您们！儿：楚轩

听妈妈的话，课是要上的。但楚轩仍然非常担心妈妈，虽然他无能为力。星期天上午的课结束了，他走到了晓慧的桌前说：“我有事想找你谈谈”。多长时间没有听到楚轩主动走到她的身边说话，只是在课堂上听到他发言的声音。梁晓慧愕然地看着他，内心无比激动。愉悦的心情毫无掩饰地跳跃在她一张青春的脸上。她爽朗而轻快的说：“在哪里？”“老地方。”楚轩非常深沉。莲花湖公园真是与他俩有缘，因为与学校挨得如此得近。近水楼台。他们匆匆赶到了相约的地方。

“楚轩，这么急，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穿少了，冷吗？看你的手又冻了。我送你的手套，为什么不戴上？”她恨不得把关心他的话一时间里都倾泻出来。

这么长时间来，虽然每天他们同在一个班上上课、上自习，每天都能看到他，但不能象以前一样彼此随时能够亲近，心里不是滋味。

唯一的办法是，尽量把思念的情绪转化到学习中去。“晓慧，我不想上课了，我坐立不安”。楚轩的话来得突然，晓慧糊涂了。“怎么啦，不要懈气，尽自己努力吧。记着，快乐是自己的。” 晓慧以为楚轩在发什么牢骚，不解地问楚轩。

“不是，听我说，本来我答应你父母，不再找你。今天我只是想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我心里压抑得痛苦，这里没有谁能听我的倾诉，即使有，也不会像你一样有耐心的。”楚轩双手托着脑袋。

还好，今天虽然温度只有零度，但正中午的太阳照耀着觉得还是挺暖和的。“别垂头丧气，男子汉。楚轩，你说给我听。”晓慧劝慰道。顾盼莲花湖，除了常青树、松树绿色依然，法国梧桐、樟树、柳树都枝叶枯黄。花枝上再也没有了春天的繁茂。草地也退出了绿色的生命，干枯而生硬。晓慧把楚轩的手紧紧地握住。对他说：“冬天即将过去，春天还会远吗？”她轻轻地托起楚轩的脸，将楚轩冰凉的脸紧紧贴近自己的脸。肌肤的亲近使楚轩再次激动不已。两片期待已久的，渴望的双唇，毫不遮拦地，狂野地寻觅亲吻。他们恨不得能将对方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他俩中午又在一起去食堂打饭了。不为别的，只想互相安慰。

特别是楚轩，在这个时候他更需要这份来自亲情似的关爱。哪怕只是一个温柔的眼神，一句体贴的话语。楚轩意志消沉，学习状态不佳。晓慧看在眼里，同情他，也恨他，一味地恨他没有坚韧的意志。同时她又困扰！如何能正确开导楚轩却又棘手，她恨自己无能帮不上心爱的人勇敢走出困境。她多么希望重新看到一个意气风发充满自信的楚轩。她在内心一直为他祈祷，为他祈盼。真正改变李楚轩精神沮丧的这种状态还得感谢唐伯伯。唐伯伯特地安排司机接楚轩全家到他家里去做客。唐伯伯是妈妈的朋友，原解放军某军区参谋。他很了解妈妈行医的经历，非常了解妈妈的医德。一桌丰盛的晚餐。唐伯伯屋里开着暖气，如同春天般的温暖。气氛如同除夕夜里的团圆饭，祥和而温馨。唐伯伯一家人陪着。

饭桌上唐伯伯感慨地对哥俩说：“孩子们，你们的妈妈了不起，我非常尊重她。所以，今天我们欢迎你们一家人来做客，也想借此机会对你们一家表示慰问。”

第二天一早，大雪弥漫。窗外银装素裹。吃过早餐，唐伯伯嘱托司机送哥俩去学校。唐伯伯的一番话语胜似一剂良药，治好了楚轩最近以来精神萎糜的“心病”。

楚轩非常感谢唐伯伯及唐伯伯的家人。正是这位老共产党员，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站出来展开双臂接纳他们。楚轩打心眼里敬佩唐伯伯。唐伯伯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神情，他的话语，他做人的品德，永远地留在楚轩的脑海中。他必将影响楚轩的成长。

楚轩彻底地从消沉中走出来了，为了更多关心和帮助过他们家的人。感激也得付出实现，楚轩想通了，他决定把压力变动力去补回前一段浪费掉的时间，楚轩言出必行。

春节期间，学校放了十天假。李楚轩回到了家里，帮忙家里大扫除，做饭，招待客人，他只想用劳动来安慰爸爸妈妈，但学习的时间已经是很少了。

就是在将返校的前两天，正月初八，李楚轩突然得了重感，浑身烧得像个火炉。妈妈不时给他喂水喂药，按摩穴位。高烧的楚轩只喊全身疼痛，爸爸给他用冰敷。他们无微不至地呵护着楚轩。他们认为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平衡对儿子照顾不周的愧疚之心，他们尽可能地抓紧时间去弥补。李楚轩恨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病倒，他祈祷自己快点好起来。不忍心看见爸妈为他揪心。再说开学的时间到了，楚轩特别着急。那一年的春节，李楚轩的全家含着眼泪迎来了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正是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生活总是爱给人开玩笑，看你经不经得起它的磨炼。如陆游诗云：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时此刻在学校里同学们都上课了，楚轩没来。于芬老师焦急，梁晓慧更加焦急，心中揣摸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楚轩走进教室的时候，晓慧一双眼睛定格在楚轩身上。一件淡蓝色的羽绒袄，围着一条黑白相间的格子围巾，未完全康复的他，脸色苍白，精神疲惫。楚轩更瘦了。晓慧心疼。中午，晓慧匆忙跑去食堂，为楚轩打盒饭。她生怕饭菜一下子凉了，用自己的围巾裹得严实。送到了楚轩的课桌上。“楚轩，你知道吗？你三天没来，我非常担心。天气冷，要强迫自己多吃点，这样身体恢复也快些。”晓慧体贴入微。“谢谢你，晓慧。来，我们一起吃。”几个好同学都围坐起来，教室里暖和。楚轩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正如老人们常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同学们进入了空前的紧张学习状态去迎战两考。3月份的气候春寒料峭。李楚轩和同学们一起准备迎接高考前的模拟测试，这是一次最难的调考。

很快成绩结果也出来了。李楚轩并不理想，参照这次测试分数，估摸自己高考的成绩也不会好到哪里。他有点失去信心。但是他必须努力冲刺到最后，不能丧失顽强拼搏的斗志。

一直以来，晓慧一方面鼓励楚轩的学习，另一方面证明给楚轩看，她对他没有冷淡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恋着他。

晓慧将自己的照片做了一个心字的香囊，玫瑰色的底，紫罗兰色的边，四周被精细的丝线镶嵌着。一看便知道用情专致。上面写着：伴你三个月！

愿我们都能拥有美好的明天，愿丘比特之箭送我们到理想的彼岸，愿爱之神产生神奇的力量，能够在竞争中奋进！……

晓慧写了一封信：

楚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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