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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小说: 西风烈:大秦帝国前传      作者:金满

高悬在国尉府门前的几个灯笼,在项离眼中迷蒙成几团红光,他醉眼蒙胧地自马上下来。连日的饮宴,他已忘了到底喝了多少酒。脚步一个趔趄,项离身子一晃,被迎上来的老管事架住。

“大人,您看着点儿。”管事被项离健硕的身躯压得脚下直踉跄。

“走开,我不用你扶!”项离一把推开管事,抱着门口的石兽嘿嘿发笑,“决儿……我现在是大将军了。你要嫁了我,就是……就是大将军夫人!”项离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大人,进府吧!”老管事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他瞅项离是喝醉了。

“我……不进去!我要陪着我的决儿……”项离紧紧抱着石兽。

“大人,相国可在府内等着你哪,都快一个时辰了。”

热毛巾敷过了脸,项离摇摇晃晃地进了书房。魏冉放下竹简站起。

“让相国久等了……”项离扶着条案坐到席上,依然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大将军身体不适,早些就寝吧,本相择日再来。”

项离牵着魏冉的大袖,把魏冉拽到身边坐下,“项离最不喜欢不爽利之人,相国找我定是有事!”

魏冉揖道:“恭贺大将军少年得志,荣登国尉之职……”

项离打断魏冉的话,“相国曾教授项离剑术,又对项离有举荐之恩,就别说客套话了。说吧,找项离何事?项离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魏冉正色说道:“本相想问,大将军已过婚配之龄,为何不娶妻纳妾?”

项离瞪着魏冉片刻,倏地爆出一阵大笑,“相国难道想为项离做媒?”

魏冉面色有些尴尬,“小女也至婚龄,虽不敢自夸,却也是容貌端庄、温良淑德。如大将军不嫌弃,本相想将小女许配给大将军。”

项离依旧狂笑不止,魏冉强压着不快问道:“大将军何故发笑?”

项离应道:“项离贱民出身,一介乡野村夫;相国千金是金枝玉叶,我一个只懂打仗的粗鄙武夫,又如何敢高攀。”

魏冉面色阴沉下来,“如此说来,大将军是不愿娶小女了?”

项离笑道:“想与相国结亲的王族重臣多如过江之鲫,项离就不高攀了。”

“唐突了。告辞!”魏冉站起,一拂衣袖出了书房。

项离呆望着灯树上那十几点火苗,面前又幻化出赵决的样子。

“娶妻?”项离仰面大笑,眼中闪动着泪花。

国尉府门前,魏冉铁着脸登上马车,驭手也不识趣,问一句:“大人要去哪儿?”

“回府!”魏冉一声暴喝。

“爹,您老要替孩儿做主啊!”

芈戎的独子跪在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哭啼啼,一张乖张的脸上鼻血抹得到处都是。

“畜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还是这般下作!”芈戎是又气又急,“管不住裤裆进窑子就是!当街调戏女人,被人捉住打,我这张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亏你还有脸回来说!”

芈戎的儿子一梗脖子,“孩儿这也不是头一次,以往怎没人敢动我?”

“你……”芈戎气得浑身发抖。

“撞见项离我算是倒了血霉了……也亏他下得了狠手,把我打成这样。”芈戎的儿子撸一把血鼻涕蹭在爹的衣摆上,“你看,门牙都掉了!我还怎么见人啊……”说完又干号了起来。

“哭丧啊!”芈戎一声大吼,儿子闭上了嘴。

“打你之前,有没有告诉他你是谁的儿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儿子这个理还是晓得的。可恨这项离,他竟说……”

“说什么?”芈戎打断儿子的话,一股威杀之气显了出来。

“他说:‘别说是你,就是芈戎,老子也照打!’”

这话显然是添油加醋了。芈戎本就忌恨项离,再闻此言,火儿腾地上来了:“竖子蛮横至此!”

“爹,打狗还得看主人。项离今日对孩儿下此狠手,保不齐哪天就会对您老下手啊!”

“来人!”芈戎吼声未歇,府中管事小跑了进来。

“服侍少爷洗脸更衣,再召个医人瞧瞧!”

“诺。”管事扶起少爷往门外走,那纨绔子弟还在做戏,一瘸一拐地走着还回头哭喊:“爹要替孩儿报仇啊……”

芈戎看着管事和儿子消失在庭院中,兀自待了半晌,眼中突然一亮,想到了个一石二鸟之计。

咸阳宫寝宫外殿,嬴稷着一身白色葛麻睡袍,正三心二意地往十步外的铜壶中投箭。景德手里拿块白方巾,擦案子,擦鼎器,擦地板……

“歇会儿吧。”嬴稷又投一箭,还是未中。

“奴婢能服侍大王,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景德嘴里说话,手却没歇着。

“过来,陪寡人说会儿话。”

景德慌忙放下白巾和袖口,弯着腰趋到嬴稷身后站定。嬴稷丢下手中几根箭,在就近的台阶坐下。

“呦,地上凉。”景德想去拿一个锦垫,被嬴稷摆手阻止了。

“你怎么看魏冉?”

“这可不是奴婢能多嘴的。”做了几十年的宦官,景德太明白规矩了。

“赐你无罪,说吧。”

景德犹疑了一下,小心地说道:“相国大人才干是有的,大王也暂时离不开他,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心大了点儿。”

“嗯……”嬴稷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时常敲打敲打,让他明白自己的本分?”

景德扑通跪下了,“奴婢胆小,万不敢议论国事!”

嬴稷皱着眉站了片刻,心中理不出个头绪。

“华阳君还是请回吧,大王已经歇息了,小人可不敢让您进去。”殿门外传来当值宦官压低的声音。

“烦劳公公进去禀报,就说我有要事求见大王。”芈戎压低的声音中掺杂着几声金子轻碰的亮音。

嬴稷嘴角浮起一丝嘲讽,对景德说一句:“让他进来。”

芈戎趋步走进寝宫外殿,看见嬴稷正在那儿投壶,便停在嬴稷侧后五步,躬身候着。

“华阳君深夜入宫觐见,有何要事?”嬴稷没有回头,不停地往十步外的铜壶中投出手中箭矢,连投几支都未投中。

“大王,让臣试试吧。”芈戎讨好地说。

“哦,华阳君精于投壶?”嬴稷转身,把手中几根箭矢递过去。

“臣带兵打战时,常和将士们做角力、投壶之戏。”芈戎接过箭矢,连投连中,“不知大王可否听说了近日外头的传言?”

“什么传言?”

“外头都在说,相国欲与新任国尉结亲。”芈戎瞟一眼嬴稷的反应。

“寡人也听说了。此事若成,倒也是一件喜事。”嬴稷走到铺着裘皮的座上放松地靠下,芈戎躬着腰跟了过去。

“喜事倒是喜事,只是……”芈戎面露忧色,看一眼一旁侍立的景德。

嬴稷的目光也转向景德,景德弯着腰退后两步,快步走出了寝殿,轻轻带上了门。

“只是什么?”嬴稷接着刚才的话头儿问。

“相国统管朝中百官,国尉手握天下兵马,两人结为翁婿……”

“华阳君不是素来与相国交好吗?”嬴稷睨视着芈戎,“怎又说起他的坏话了?”

“大王明鉴!”芈戎慌忙辩解,“臣与相国是有私交,但这与秦国的安危比起来,臣又怎敢为私忘公!”

“嗯……华阳君能如此深明大义,寡人很欣慰。”

“谢大王明白臣的一片拳拳之心!”

“听华阳君的意思,魏冉是想借与项离结亲之举,壮大自己的势力?”

“正是!魏冉身居重位,在朝中势力已是做大,如今又想拉拢项离……”

“以华阳君之意,寡人应当如何做?”嬴稷盯着芈戎问道。

“暂免魏冉相位,以示警醒!”

嬴稷心中一喜,面上却毫无表情,只是缓缓说道:“魏冉已有一批大臣拥护,如若就这样罢免了他,会不会引起朝中动荡?”

“有臣和泾阳君、高陵君等大臣在,谅其也不敢造次。”

“太后那边呢?”

“太后那边臣会去解释。”

“嗯,但你等还得尊重魏冉,暂免其相职也只为让他明白一个臣子的本分,我秦国的相位还是他的。”

“大王圣明!”低着头的芈戎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语调却还是激昂。

“去吧。”

三日后的朝会上,魏冉被免去相位,客卿寿烛被授为相。

魏冉归府后马车方才解辕,芈戎、公子市、公子悝三人就到了,不顾管事拦阻,径直奔府内书房而去。管事追着三人进到书房,见魏冉一张脸沉着,讷讷地低下了头。

“下去。”魏冉一挥手,管事如闻大赦,慌忙退出书房,带上房门。

“相国!这都爬到咱们头上拉屎来了。”公子悝破口大骂,“再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大臣们都当咱们是怂包!”

“高陵君慎言,我已不是相国。”魏冉正色说道,“我们做臣子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免去我相位是为国取贤,魏冉毫无怨言。”

“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子市和公子悝一样满脸激愤。

“两位君上若是为非议大王而来,就请回吧!”魏冉大袖朝房门一挥。

“穰侯不要误会,”芈戎慌忙打圆场,“高陵君、泾阳君只是为穰侯鸣不平,他们并非怪责大王,他们恨的是背后向大王进谗之人。”

“三位君上请坐。”魏冉和三人在席上坐下,思忖片刻问道,“不知华阳君所指何人?”

芈戎直视着魏冉答道:“项离!”

“项离?”

“不错!正是项离向大王进谗,以寿烛替代穰侯相位。此事有宫人亲眼所见!”

“他为何要如此?扳倒本侯对他又有何好处?”

芈戎做戏般叹道:“人心难测啊……”

魏冉站起,在房中缓缓踱步,面色逐渐阴沉,“本侯敬其善战,非但向大王举荐,还欲将爱女嫁其为妻。狂妄小儿竟恩将仇报!”

芈戎接着说道:“穰侯以诚待人,但项离此人桀骜自恃、目中无人,枉负了穰侯的一片好意。”

“你既不仁,那就休怪本侯不义了。”魏冉眼中闪出光来。

冬至之前,项离又一次踏上东征之路,奉秦王之命再一次攻打韩国。此次出征的目的很明确:夺取韩国冶铁和手工业重邑——宛、邓两城。在伊阙之战中元气大伤的韩国,再也没有力量对抗强大的秦军。项离率部穿过京畿洛阳,轻取宛城。捷报传回咸阳,朝野一片欢腾。自此秦国就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良铁供应,对促进农耕和壮大军力都有不容小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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