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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说: 西风烈:大秦帝国前传      作者:金满

一连两个月,除了歼灭几千东周军,项离都没有大的动作。秦军只是深沟高垒,与韩、魏联军相峙,一副面对伊阙险要无计可施的样子。两个月里,公孙喜和犀武的矛盾始终没有解决。为了让八万魏军留在伊阙,两个月后,公孙喜被迫将二十万韩军排在战线前沿,犀武的八万人在韩军主力侧后呈支援模样。有总好过没有,公孙喜只能放弃主动进攻战略。二十八万人在狭隘的伊阙山地间布成防御阵形,一副与秦军互耗粮草的架势,希望秦军“知难而退”。

就在秦国朝臣和百姓的猜测和私议中,一直在等待时机的项离悄悄开始行动。

那一天的日出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韩军却惊讶地发现,一夜之间秦军推进了三十里。战线正面的山地间,密布着秦军的旗帜,山脊背面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秦军正往这边移动。斥候飞报公孙喜:“秦军有在今日发起进攻的迹象!”公孙喜顾虑山地狭隘,不适合二十万大军展开,命大军严密戒备,不得轻易出战。而此时身在后方的犀武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美酒炙肉,等待着秦军与韩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再去收拾残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秦军选择的第一个攻击目标会是他和他的八万魏军。

伊阙左侧的山地间,八万轻装秦军马摘铃、人衔枚,一路翻越险地往敌军侧后方急进。留在战线正面吸引韩军的,只是虚张声势的两万秦军和几万随军民夫。

大军走的都是野兽樵夫踏出来的险路,一路不断有人坠下深谷危崖。

喜追上队伍前列的项离,“将军,将士们跑不动了!”

项离面无表情地回答:“今夜子时之前,大军必须赶到指定地点!”

“可是……”

“告诉他们:除了兵器,什么都可以丢掉。跑死的按阵亡双倍抚恤其家人,有敢擅自停下的,立即斩首,按叛逃定罪!”项离的话语与其眼神一样冰冷。秦国军律为商鞅所制,极其严酷,一人叛逃全伍全家都要连坐。

“诺!”喜一咬牙,策马驰去大军后方督促。

一日一夜,项离带领秦军以不可思议的突进速度翻过三隘,深夜时出现在魏军的侧翼山地。魏军大营的灯火星星点点,士卒们正沉浸在梦乡中,无数利刃正在山野密林间折射寒光,等待着饮下他们的鲜血。八万秦军围绕魏军大营侧翼列成攻击方阵,静默地等待项离的一声号令。

“将军,将士们已就位,可以全线进攻了。”喜低声说道。

项离沉默。八万对八万,按常规战术,就算是突袭,魏军一旦反应过来,这场战一时也完不了。

项离盯着魏军大营,刁斗声远远传来,使夜色中的大营更显静谧。项离沉声对喜说道:“五千黑翼随我袭营,直冲将位。大军在外围鼓噪骚扰,待我斩下犀武首级,焰火为号,你率大军全力猛攻。”

喜担忧道:“将军,五千人深入八万敌军之中,是否过于冒险?”

“别废话!”项离一抖马缰,坐骑冲出战阵,身后黑翼兵团紧随。

“将军,如何处置俘虏?”喜在后喊道。

“一个不留!”项离的声音已经远去。

五千匹战马的铁蹄声踏碎黑夜,五千支火箭在空中燃烧成一片灿烂的火云。火云笼向敌营的同时,铁骑组成的洪流冲破大营外围的木栅。被激烈的冲杀声惊醒的魏军猝不及防,还未待奔至帐口拿起兵器,皮帐已经轰隆罩下,无数铁蹄践踏过去,凄厉的哀号声被皮帐阻隔。火光映红了天宇,大营内外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杀声。毫无准备的魏军被恐惧包围,他们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敌人在哪个方向。士卒们奔走逃窜,军官们呐喊怒喝,魏军大营一片混乱。五千黑翼骑士在乱军中犁开一条血路,笔直地朝中军大帐方向捣了过去。

八千亲兵环绕中军大帐严阵以待。帐内犀武被十几名魏将裹在中央,面色如僵蚕一般,心中既震又怒。事已至此,他也无计可施,唯有等待被冲乱的大军恢复秩序。但在这之前,他的八千亲兵必须承受住那支魔鬼般的骑兵的冲击。他一旦阵亡,八万魏军的结果不言而喻。

飞速冲刺的黑翼兵团还未完全靠近八千亲兵的防御圈,密集的火箭已往前方铺天而去。几轮火箭覆盖过后,黑翼兵团以锥形刺入战阵——目的很明确,集中力量打击防御圈上的一点,直捣将位,完全不顾忌退路。

大帐内一群魏将已经慌了,帐外的冲杀声越传越近,再有片刻便会破帐。

“将军!换甲吧!”一名裨将手中拿着副小卒衣甲,急切地看着犀武。

犀武长叹一口气,抽出了佩剑,“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不免阵上亡……”

“将军!”众将正待劝说,皮帐哗地破开,一名卫士惨叫着摔入帐中,鲜血喷溅而出。紧跟着是一声巨响,整座大帐四分五裂,大帐变成一块空地,十几名魏将反身把犀武挤在中间,剑锋向外。不断冲上的黑翼骑士围绕空地疾驰,被围在中间的一干魏将面如土色。一匹黑色怒马仰天长嘶,马上之将盔甲闪亮,面容刚毅——正是项离。不待魏将分说,怒马已急速冲上,铁蹄踢飞挡在犀武身前的两人。犀武一声暴喝,挺剑向马上之将疾刺而去。项离长剑一格一挑,犀武铜剑脱手。犀武双目圆睁,眼看着长剑带着寒光掠向自己的咽喉,而后眼前一片血红,一切都沉寂了。

片刻的时间,十几名魏将全被斩杀。项离手提犀武首级,一剑劈上旗杆。绣着“犀”字的纛旗咔嚓折断,在千军万马之中轰然倒地。魏军惶恐地望着帅旗消失的那片天空,一道焰火尖啸着冲上夜空,在黑色的苍穹盛开成一朵绚烂的花——总攻开始了。

天色大亮,战场上躺着的是魏军,站着的是秦军,八万魏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喜目瞪口呆地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似乎不相信这场突袭战就这样结束了。

“全军往韩军后背突进!”项离纵马在山脊上奔跑,被青天映出黑色的剪影,有着说不出的英武神勇。八万秦军跟随着他们的将军,飞速漫过田野山冈,向着伊阙的方向席卷而去……

景德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寝宫,在王榻前咕咚跪下,头磕得砰砰有声,却说不出话来。

“何事惊慌?”嬴稷的声音自纱幔后传出。

“大……大王!”泪流满面的景德深吸一口气,“大军打胜了!”

纱幔被猛然撩开,露出一身白色内衫的嬴稷,“哪里的大军打胜了?”

“伊阙之战大捷了!”

“说清楚些!”嬴稷赤脚踩下地面。

“项将军率我十万大军斩杀魏将犀武,生擒韩将公孙喜,斩敌军首级二十四万!”

“二十四万……”嬴稷眼中泪光闪动,“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歼灭战!”

“贺喜大王成此万世之功……”景德呜呜地哭着。

伊阙之战以秦国完胜而告终。韩国的军事力量在此战中损失殆尽,西部大片领土被秦国攻占;魏国的南线屏障被瓦解,由西部与秦国交界变成西、南两面交界。与防御纵深被压缩比起来,魏人对秦军的恐惧更是不可修复。自此,魏、韩两国不可避免地步入被秦国不断蚕食的境地。而直接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项离。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名字犹如一声炸雷滚过战国的天空,向天下宣告了一名战神自此登上战国乱世的战争舞台。

大军凯旋的那日,咸阳百姓惊讶地发现,东城门外耸立起一座高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炫目的金色光芒。鲜艳的红毯顺着阶梯铺下,直延伸至十里外的长亭,两侧甲士肃立。百姓们仰望着用万两黄金装饰的高台,都有些透不过气来:这就是黄金台,他们的王要以秦国国史上从未有过的隆重礼节迎接项离将军。

“来了!来了!”人们兴奋地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眺望着红毯尽头走过来的一队人。

号角呜呜吹响,嬴稷和项离并肩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身后众大臣跟随。嬴稷和项离每走一步,人群依次跪倒。鲜花如雨般抛向两人,雷动的欢呼声淹没了整个咸阳城。

嬴稷抓着项离的手步上黄金铺就的高台,四周一片寂静,风浩荡地吹。

在台上祭拜完天地四方、历代先王,嬴稷逆风而立,一身王服猎猎作响。

“寡人筑此黄金台只为一人——”嬴稷目光环视,高台方圆几里跪满黑压压的人群,“他就是刚刚在伊阙斩下魏、韩联军二十四万颗首级的项离将军!”

“项将军威武!项将军威武!”人群齐呼。

“今日寡人要在此台之上,封项离为大良造!拜其为统帅秦国大军的国尉!”嬴稷激昂的话语感染了众人,人群再一次沸腾,“万岁”声如雷滚动。

“寡人要让世人知道,只要能让秦国大出天下的人,寡人可以给寡人能给的一切!”

“大王!”挺立在旁的项离眼中盈满泪光。

“项离接印——”司仪官高声宣道。

项离面向嬴稷跪下,嬴稷自司仪官手中捧过金盘,大良造和国尉的印绶在金盘上折射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自今日起,秦国的全部兵马由你统领,斩万人将无须奏报寡人!寡人将秦国的安危托付于你!”嬴稷郑重地将金盘放下,项离双手奉接。

项离低着头说道:“项离何德何能,恐有负大王重托!”

嬴稷深深地看着项离,“寡人相信你!”

项离抬头,正触上嬴稷恳切的目光。项离鼻子一阵发酸,泪水滑出眼眶。

项离倏地站起,左手抓着印绶,右手猛然带出腰中长剑。万人失色,发出一片惊呼。嬴稷不动,依然神情平静地看着项离——他相信就算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会背叛他,有一个人一定不会,那就是项离。

“君意赤诚,项离无以为报。项离唯有胸中满腔热血,手上三尺青锋!”项离手中长剑直刺苍穹,发出龙吟之声,“愿为秦王战死!”

嬴稷一样热泪流淌——大风灌满王袍,却冷不了心中热血。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有人唱起婉转的古调《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万人同歌。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人们热泪流淌,赞美他们的王——相貌堂堂的王,华裳佩玉的王,祝颂您万寿无疆!

与国尉府门前的车水马龙比起来,相府的门前显得异常冷清。三架华丽的马车辚辚驶来,依次在相府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三人衣裳华贵,一脸骄矜的贵胄气度。

府上管事慌忙迎出,忙不迭地向三人行礼,“小的见过各位君上!”

来的三人是当朝显贵,分别是宣太后的胞弟,华阳君芈戎,以及当今大王的兄弟,泾阳君公子市和高陵君公子悝。

芈戎向管事问道:“相国可在府上?”

管事躬身回道:“相国正独自在书房弈棋,小的这就去通报。”

公子市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必通报了,我们自己进去。”

公子悝恨恨地骂道:“亏他还有这闲情!”

芈戎斜公子悝一眼,公子悝讪讪地闭上了嘴。

魏冉靠坐在厚衾重裘的榻上,手执黑白子,正不急不缓地打着棋谱。炉上正在煮茶,铜壶里发出微微的沸声,茶香随白气缭绕。

“相国好雅兴啊!”芈戎浑厚粗放的声音自庭院传入,一听就是带兵打仗之人。

魏冉起身拱手相迎,门环一响,芈戎三人依次进到房中。

魏冉朗声大笑,“三位君上同时光临寒舍,蓬荜增辉啊!来,坐下饮茶。”

三人围炉坐下,魏冉将茶汤舀入几个描花漆盏,书房中茶香愈加浓郁。

饮完一轮茶,公子市早已按捺不住,“相国难道没有察觉大臣们近日的异常?”

魏冉淡淡一笑,“风吹自然草动,泾阳君又何必自扰。”

公子悝大声责道:“穰侯若要修仙,去山中便是!又何必当这相国?”

“无礼!”芈戎对公子悝叱道,“穰侯就算不当相国,也是你舅舅!”

魏冉笑着对芈戎摆摆手。公子悝梗着脖子转向棋盘玩弄棋子。

芈戎皱着眉对魏冉说道:“项离被封之后,大臣们纷纷拜谒,就连以往亲近我们的大臣,也都有投靠之意。长此以往,我恐……”

魏冉不急不缓地往四个漆盏中舀满茶,伸手示意几人品茶。

“相国你倒是给句话呀!”公子市催促道。

魏冉呷了口茶缓缓说道:“攀权附贵,是人之常性,三位君上不必过虑。项离此人除了对带兵打仗有兴趣,并不贪图权势。”

芈戎忧道:“项离在朝中的势力正日渐扩大,我等不得不防啊。”

魏冉问道:“不知几位君上想如何行事?”

公子悝粗声道:“发动我们的人,参掉他的国尉!”

公子市应和道:“对!大王要是不听,我们就找太后出来说话!”

魏冉笑道:“如何参?参他什么?项离既不贪财又不贪权,何况大王还要用他征伐天下,必然会袒护他。至于说太后,几年来她深居甘泉宫,已久不过问朝政。几位君上就认定太后会命大王罢黜一个柱国之将?太后又会不会认为我等是出于私心?”

魏冉一番话说完,芈戎三人都沉默了。

良久后公子市沮丧道:“难道就坐视我等被项离削弱?”

公子悝陡然站起,气势汹汹地骂道:“惹毛了我等,便动用死士!”

“不可造次!”芈戎示意公子悝坐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兵戈相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说如何做法!”公子悝恨恨地坐下。

芈戎望向魏冉,“今日前来,就是向相国讨教的。”

魏冉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敲上棋盘,“当不能奈何一个对手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其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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