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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说: 西风烈:大秦帝国前传      作者:金满

鄗邑之战以赵国全歼中山守军告终,赵雍不知道那个腐朽无能的中山王接到战报会如何地恐惧。留下少量将士接管鄗邑后,十万赵军继续向北推进,直逼中山国的东南门户——石邑。

石邑并不仅是一座坚固的城池。在其后十余里,便是天险井陉塞。井陉塞是由太行山东南径道进入中山国的隘口,而石邑“当井陉之口”。占据石邑,也就扼住了井陉天险,此战的胜负决定了此次出征的成败。

一路上喜都在嘟嘟囔囔,活像个受了虐待又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大王为何不让黑翼兵团参战呢?”“黑翼兵团要是参战了,就连那三千赵兵都不会死。”

喜看没人理他,便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边瞟着项离的反应。

“再在老子耳边聒噪,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项离一声呵斥,喜赶紧低下脑袋,两片厚嘴唇使劲儿闭紧,好像项离真会去拔他的舌头。

“项大哥。”赵决夹下马腹和项离走成一排,“斥候传回消息,石邑在这几日内集结了中山十万军队。”

“十万……”项离沉吟道。如果情报属实,中山国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要挡住北线十万赵军的进攻至少需要十万军队,南线的鄗邑已经被斩四万,加上石邑的十万,这已经是二十四万,还不算其他地方布防的军队。拥有二十万以上军队的诸侯国不多,看样子中山国已是拼尽全力,将能调动的军队全部集中于石邑,胜败存亡在此一举。

“警戒!”前锋在前阵发出警报,行进中的大军立即转换成战斗阵形,速度之快、行动之整齐划一,令人瞠目。

少顷,一骑从前阵中飞驰而来,战马至赵雍战车前一个急停,骑士翻身下马,单膝拜在战车前面。

“报!前方十里发现中山军主力,约有十万之众!”

此地离石邑尚有五十里路程,看模样中山军并未打算死守城池,而是主动出击,选择与来犯赵军在开阔地带展开决战。

“敌军如何布阵?”赵雍问道。

“弩阵在前,车阵居中,步兵在后!”

“传我军令:左军在前,右军在其后,两军轮番作战;中军观战;一万骑兵分成三路,一路居前阵左翼,一路居前阵右翼,一路被重甲列于前阵正前方;战车居中,步卒尾随战车之后。”

“诺!”骑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为了发挥骑兵高速机动的特点,赵国“胡服骑射”建立的骑兵一般情况下都是轻骑。但此次出征赵雍筹备已久,每一名骑兵至少有四人为其服务,每名骑兵都备有自己和战马用的重甲。

赵军列阵完毕,隆隆地向前推进,平移出五里,中山军黑压压的军阵已现于地平线上。

赵雍在战车上一举令旗,三军齐整地停住,再一次修正阵形——步卒之间一步,战马之间五步,战车之间十步。令旗劈下,庞大的军阵复又启动,带着坚不可摧的气势往敌阵方向开进。

中山军的方阵岿然不动,就像静默的礁石在等待巨浪的冲击。

两军相距一里,赵军停住。两军沉默地相峙,空气中充斥着巨大的压迫感。鸟兽似乎也预感到即将来临的杀戮,早已躲藏得了无踪影。平原上只剩下寒风呼啸,荒草起伏。

“上天眷顾勇者!”赵雍的长剑铿锵出鞘,剑锋直指敌阵。

雷鸣般的鼓点在赵军军阵中响起,三路重装骑兵同时发动,左右翼跑出两道弧线,分袭敌阵两侧,中路直冲中山军的正面。

看着奔雷一般冲来的赵国重装骑兵,恐惧扼住了每一个中山军士卒。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战法。

转瞬之间,骑兵线离前阵已不足四百步,前阵弩兵迅速半跪,引弓待发。

三百步,中山军发射出第一轮箭雨。尖厉的破空声就像无数魑魅在发出笑声,带着将生命吸出躯壳的力量。

鼓点愈发激烈,战马愈发亢奋,高速冲刺的骑兵终于和笼罩下来的箭云相遇。箭镞射在重甲上是叮叮当当的脆响,箭镞钻进肉体是沉重短促的闷声。有人惨叫着从马背摔落,被紧跟其后的马群践踏成肉泥,有马嘶鸣着往前翻倒,后面的战马从它身上飞跃过去。更多的骑兵和战马活了下来,重甲阻隔了夺命的箭镞。中山军发动第二轮齐射的同时,三路骑兵亦同时射出羽箭,箭云在空中错过,尖啸着掠向对手。与面部都有铜罩的赵国重装骑兵相比,中山军弩手面对箭雨就如同一堆待宰羔羊,无数弩手的生命在碎散飘荡。中山军的箭阵已来不及进行第三轮齐射,赵军骑兵的铁蹄已迎头踏上了脆弱的弩兵。丧失了距离的弩兵和赤手空拳的平民没什么区别,三千铁骑将两万弩兵彻底踏碎。中山军箭阵后面坚固的车阵隆隆发动,向攻破前阵的三千赵国骑兵冲去,但为时已晚,赵军两路骑兵从车阵两侧冲入。四马拉驭的战车一经启动,就极难掉头,面对赵军从侧面甚至是后面攻上的快马,就像笨拙的公牛在被猎豹追击。车阵很快崩溃,被三路骑兵分割得七零八落,已形不成有效的冲击阵形。

“赵国的勇士们!去证明你们的荣誉!去获取你们的战功!”

赵雍的话音随风飘荡,赵军将士们热血沸腾。如雷的鼓声中赵军车阵启动,步兵尾随战车冲向敌阵,山呼海啸般的杀声向中山军席卷而去。

赵军战车和步兵进入敌阵的刹那,中山军一直没有出动的后军突然让开,吼叫着冲出的几千人让赵军瞠目结舌。几千个身着重甲的人就像几千尊神魔,身形高大得不像人类,个个面部画成了恶鬼模样,手中粗大的狼牙棒挥舞出呼呼的风声。赵军愣了一瞬,又呐喊着冲上——只要没有听见鸣金,前面纵是刀山火海,他们也要冲上去。

这群重甲兵是中山国秘密训练的大力士,狄语称他们为“吾丘鸩”——在最后的时刻,中山军亮出了他们的王牌。

赵军的兵线和几千“吾丘鸩”迎头撞上,羽箭射在“吾丘鸩”的重甲上毫无效果,戈刺和矛尖只会激发出他们更残暴的兽性。狼牙棒在人堆里扫过,触上的兵器非折即弯,赵卒残破的身体如落叶般飘起。鲜血将“吾丘鸩”喷溅成一个个血人,“吾丘鸩”愈加亢奋勇猛,赵军的一乘乘战车在狼牙棒下化为碎片,骑兵不能靠前,只能远距离游走骑射,但收效甚微。

战场局势急转直下,近十万人的军阵竟被几千“吾丘鸩”冲散。此时中山军的步兵方阵依旧毫发未损,在后军观战的赵雍面色凝重。

“父王!让儿臣率黑翼兵团出击吧!”赵章眼里闪烁着渴望战斗的亮光。

赵雍没有说话,鹰隼般的目光牢牢地盯住几千名“吾丘鸩”。

“令将士与他们保持十步距离!”赵雍下令。

鸣金声穿透战场,围攻“吾丘鸩”的赵军飞速散开。几千“吾丘鸩”咆哮着追逐对手,但赵军始终不让他们贴近。一名“吾丘鸩”暴怒,竟抓起地上的一匹死马奋力掷向赵军,几名赵卒被砸倒。能举起一匹战马已是惊人,能将战马投出伤敌更是骇人听闻。莫非这些人真是神魔降临人世?赵卒心生恐惧的同时,其他“吾丘鸩”纷纷仿效,碎裂的战车、死马、尸首,呼啸着砸向赵军,赵军顿时人仰马翻,军阵中一片混乱。而此时虎视眈眈的中山军步兵方阵随时都有可能启动,给赵军以致命一击。

公子章目光焦灼地看着赵雍,赵雍的目光却依然盯在几千“吾丘鸩”身上。

公子章:“父王!”

赵雍:“鸣金收兵!”

鸣金声大作,战场上的赵军潮水般退了回来,几千“吾丘鸩”在后紧追,中山军的步兵方阵已经蠢蠢欲动。

赵雍:“所有黑翼骑士随我出击!与敌军大力士保持百步距离,射其双目、手腕、脚踝!”

赵雍的战车冲出军阵,迎向几千怒吼追击的“吾丘鸩”;五千静默的黑翼骑士倏然发动,一左一右夹住王车向前奔驰。

王车和黑翼兵团从退兵让出的通道间风驰电掣般掠过,高速冲向奔跑中的几千“吾丘鸩”。

马蹄翻盏,车轮如飞,两军越来越近,项离已能看清对手通红的双眼和肌腱上扭动的青筋。

“射!”赵雍一声怒吼,一支鸣镝惊弦而出。

金色的鸣镝在空中发出尖厉的哨音,一蓬血雾腾起,箭头精准地钉入一名“吾丘鸩”的眼睛。“吾丘鸩”庞大的身躯扑落黄沙,如山倾倒。

赵军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五千支黑羽箭同时惊弦,数百名“吾丘鸩”惨叫着摔倒,没有重甲防护的眼睛、手腕、脚踝被一支支黑羽箭洞穿。

一轮齐射完毕,两军距离已不足百步,正要迎头撞上的刹那,黑翼骑兵马头一偏,从左右两侧飞速掠过,如流水绕过一块巨石般流畅。余下的“吾丘鸩”很快被高速奔跑的黑翼骑兵裹在中间,他们巨大的身躯成了证明黑翼骑兵神奇射术的活靶。一道道黑光闪过,一声声“吾丘鸩”中箭后发出哀号,圆圈中站着的身躯越来越少,五千黑翼骑兵却毫发未损。

中山军步兵方阵终于出击,向黑翼兵团席卷过来,试图解救被围困的“吾丘鸩”。赵军中鼓声齐鸣,赵章率领赵军全数压上。两军密集地缠绕在一起,相互厮杀。这时候双方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死对手,任何的胆怯和迟疑,都会导致自己的覆亡。黑翼兵团没去理会外围中山军的步兵,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与藐视,依旧围着残余的“吾丘鸩”急速奔驰,夺命的黑羽箭劲射向包围圈中每一个站立的身体。

“本什骑士跟我走!”项离一收硬弓,抽出了长剑。

“去哪儿?”喜射得正欢,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别废话!”

项离一夹马腹,战马脱离了黑翼兵团,率先冲进了混乱的步兵战阵之中,手中长剑劈开一条血路,赵决、喜等九名黑翼骑士紧随其后,一路劈斩着敌军。

这十骑就像一柄利刃,直刺敌阵,须臾之间竟穿至敌阵后方。

“别停!随我走!”项离用剑脊猛抽一下马臀,战马往石邑方向跑得四蹄生风。

“项……什长!再跑就脱离战场了!”赵决九人在后猛追。

“犯了军法我担着!”项离头都不回一下。

十骑一气跑出三十里才放缓,后面战场的交战声远远传来,听着混沌。

“什长,军官擅自带领下属脱离战场,是要按叛逃罪论处的……”赵决看着项离,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担忧。

“我知道!都下马,卸甲!”

项离翻下马背,飞速卸下自己和战马身上的重甲,其余九人也只能服从命令。项离又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大包打开,露出十套中山军的衣甲,看模样是早有准备。

“穿上!”项离自顾自穿戴着中山军衣甲,他没有注意到赵决的脸色已逐渐变冷。

“难道你真的要叛变?”赵决厉声一喝,剑尖同时顶上项离的咽喉。喜和七名黑翼骑士也目光凛凛地注视着项离。

项离僵了一瞬,随后一侧嘴唇牵起,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我问你,按刚才的态势,战场上一会儿会是哪方取胜?”

赵决厉声应道:“当然是赵军!”

项离又问:“取胜后赵军会如何行动?”

“攻打石邑!”

“攻打石邑的目的何在?”

“拿下井陉要塞!”

“中山军野战失利,石邑被破,那时候井陉要塞是否会重兵设防,坚守不出?”

“会……”赵决被项离问迷糊了。

“赵军一旦被阻滞在井陉要塞,中山国就有时间向齐、秦两国求援。倘若齐、秦乘虚进攻赵国东西两线,赵军就只能撤军回防,此次劳师动众的出征也就失败了。”

“这和你的叛逃有何关联?”赵决的喝问已是色厉内荏。

“是不是赵姓贵族都像你这般猪头?”项离拨开剑尖,继续绑缚身上的衣甲。

“你是何意……”

“老子去拿井陉要塞!”披挂完毕的项离翻身上马,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可是,我们只有十个人……”赵决有些明白了项离的意图。

“井陉关后的山道狭窄逼仄,两侧岩壁高耸陡峭,十人足以当关!”

“什长是想骗进关塞,然后堵塞通道,让守塞军断绝后援!”喜为自己的聪明哈哈大笑。其他黑翼骑士都兴奋起来,尊崇地望着项离。此事如若成功,将会给他们带来无上荣耀。

“检查自己的长矛、圆盾、水囊和干粮!”项离高举马鞭凌空甩出一声脆响,战马冲了出去。

井陉关头,哨兵手搭凉棚眺望,只见十骑从石邑方向飞驰而来,身后扬起一溜黄尘。

“速速放下吊桥,本将要即刻过关!”身着中山军万夫长甲胄的项离在关下高声喝道。

“何事过关?”哨兵在关上诘问。

“奉大将军令,赶赴灵寿向大王送上捷报!”项离在关下应道。

“敢问将军,我军是否取胜?”关上的哨兵难掩喜悦。

“我军在石邑南面三十里处击溃赵军,赵军已望风而逃!”

“我们打胜了!中山国不会亡了……”哨兵转头高声喊叫,声音哽咽。关上兵卒欢欣雀跃。

“放下吊桥——放下吊桥——”关上的喊叫声一声声传递。

司桥老卒正要摇动轱辘,被守关将猛地喝住:“慢!问他们可有通关符节!”

“敢问将军,可有通关符节?”声音从关上遥遥传下。

项离低声骂娘。战国符节体系极为严密,每次战争都有预先约定好的符节暗号,外人很难知晓。

“有!”项离高举起右手晃晃,掌中一物也看不真切。

“将军,来者只有十人,远处并无大军尾随,如若符节不符,放进关来也无大碍。”副将说道。

守关将尉思忖:守关将士五千人,如若连十人入关都不敢放进来,反惹下属耻笑。

“放下吊桥!”守关将冲老卒一抬手。

吊桥缓缓放下,发出沉重的声响。

“项大哥,入关后他们必然要验明符节,你可有对策?”赵决在项离耳边低问。

“没有。”

“没有岂非进去送死?”赵决恨不得一口把项离的耳朵咬下来。

“怕死你当个鸟兵!”

“你……”不等赵决发作,吊桥轰隆一声搭在面前,洞开的城门中光线昏暗,像是一个张开的巨口。

“都别慌,老子还不想这么早死,进去后见机行事。”项离低声叮嘱一句。马缰松开,战马缓缓走上了吊桥,身后九骑跟随。

护城沟既深且阔,项离往下瞟一眼,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无数削尖的木桩、竹子倒插在沟底,项离几乎感觉到那玩意儿从下体刺入的撕裂感。

“请将军留步。”副将带着一队甲士拦在城门前面。

项离勒住马缰,并不下马,神情倨傲地看着副将问道:“何事?”

“请将军出示通关符节,末将也好尽快恭送将军过关。”

项离正有些踌躇,赵决厉声喝道:“大胆!你是何爵位军职?竟敢查看我将军符节!让你们守关将亲自前来!”赵决一种与生俱来的贵胄气度震慑了数人。

“将军少候。”副将抬下手,身侧的甲士飞奔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守关将亲自迎至项离马前,双手揖道:“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将军恕罪。”

“好说,好说。”项离从腰中抽出一物弯腰递下,“这是本将的通关符节,你看仔细喽。”

守关将伸手去接,指尖甫一触上,脸色大变——对方递过来的只是一块玉牌。守关将怒喝尚未出口,手腕已被对方扣住。项离将其往怀里一带,守关将立时便像捆稻草一样被他横放在马上。电光火石的一瞬,副将和一队甲士尚未反应过来,项离便一声断喝,战马直冲城门,拦在前方的数人被撞飞出去,后面九骑同时发动,马队隆隆地冲入城门。

“关闭城门!”副将厉声下令。

城门轰然闭合,吊桥同时收起,项离十人身陷五千敌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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