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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说: 西风烈:大秦帝国前传      作者:金满

将台上十面战鼓被一起擂响,鼓点密集有力,号令起勇往直前的决心。士卒们呐喊着拥向城墙,更多的云梯搭了上去。羊马墙内的守军已被全部杀死,守城垛的中山军肆无忌惮地往下抛砸重物。如果只是重物,杀伤面积还不算大,只要侥幸,总会躲过;令人恐惧的是沸水、滚油,甚至是熔化的铁水或铜水。一桶桶灼热的液体从上空泼下,皮肤一旦沾上便是一阵青烟冒起。

空气中充斥着哀号、鲜血和皮肉焦臭的味道,整个战场就像一锅烧开的滚油,大地上铺满火种,士卒们前仆后继地迎接死亡。项离和五千黑翼骑兵一起,在高处默默注视着这场惨烈的攻城战。项离还记得《孙子·谋攻》中的一句话:“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但如今战国之势,城邑在战局中起着支撑点的作用,战必攻城已不可避免。

“攻城门!”赵雍死死盯住鄗邑那扇巨大的城门。只要城门一破,敌方军心必然涣散。

二十头身披铜甲、脊负车辕的公牛从军中奔出,二十根粗索一头连着车辕,一头连着一辆巨大的撞车。车上固定着一根长五丈、宽五尺的尖头方石柱,尖头上包裹的铸铁闪烁着锐利的寒光。驭手的长鞭在空中甩出阵阵脆响,二十头公牛疯了般往城门方向直冲,一千名攻门兵推着撞车紧跟左右。

城头上的守军有所警觉,抛石机和弩箭全部转向隆隆奔驰中的撞车。巨石砸在撞车左右,一砸一个大坑,几十名赵兵转瞬化为肉泥;箭镞射中公牛,在铜甲上发出短促清脆的亮音。受伤的公牛愈加疯狂,在驭手的驱赶下跑出了全速。此时赵军的抛石机和箭阵再一次发动,飞蝗般的石块和箭矢笼向城头,双方抛射出的巨石在空中相遇,撞出一声轰鸣后化作漫天石雨。

二十头公牛被射成了刺猬,在城壕前轰然倒地。撞车冲过被土填平的城壕,在石柱顶上城门的同时失去了速度和力量。坚固的城门并未被顶开,一干攻门兵拥上。石柱在撞车上的底座设有滑轮,攻门兵齐声喊着号子,石柱在滑轮上不断地被后移、前冲、后移、前冲……石柱每一次前冲都在城门上撞出巨大的声响。这声响对攻城的赵军意味着胜利的前奏,而对守城的中山军,则像一声声被撞响的丧钟。

城门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终于碎裂,十几名攻门兵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按赵国的军功制,第一个攻进敌城的将士,会得到三千户采邑的赏赐。但他们已无法享受到这样的荣耀和富贵,他们冲进城门的同时,预备在城门上方的悬门以千钧之势落下,几名士卒躲闪不及,被切成了两段;关在城内的十几名赵兵,被围上来的中山军转瞬剁碎。

赵雍眉峰紧锁,额上的开山纹更见深刻,“用火攻!”

在撞车攻门的同时,几乘“火车”已推至撞车两侧。“火车”其实就是一个带轮子的火炉,火炉上一口大鼎,鼎内是烧沸的油脂,鼎上覆盖着一丈余高的柴禾以迷惑敌人。几乘“火车”紧贴悬门停住,攻门兵后退,几个火把抛上了柴堆。柴禾被点着,浓烟顺着门缝往里灌。少顷,城门上方突然有七束水流注下,应是预备在城门上方灭火用的“七星池”被打开。水流浇上柴堆,火势顿减,可没等一会儿,看似熄灭的火苗轰的一声蹿起数丈,水油混杂,火顺着水流直烧了上去。熊熊烈焰瞬间吞没了悬门,待守军明白中计,已经难以补救,燃烧中的悬门几下就被石柱撞碎。悬门一开,众人并没有看见预料中惊慌失措的守军,撞进他们视野的是一面巨大的塞门刀车,几百柄利刃整齐地分布在塞车上。

将台上令旗挥动,攻门兵中冲出一支小队,一勺勺火油泼上了塞车。几支火箭破空而至,火油霎时被引燃。纵是塞车上有泥膏覆面,也禁不住火油燃烧的高温。石柱再撞,塞门刀车四分五裂,城门终于被打通。

已经见缓的战鼓又被激烈地擂响,赵军呐喊着对失去屏障的城门进行冲击。三面城墙上亦有几处被赵军攀上,守垛兵已不能靠近钩住墙垛的云梯,无数赵军顺着云梯攀上城头。

“骑兵准备!”赵雍面色一沉。前面的战斗都是战国通行的攻城战法,骑兵才是赵军的秘密武器。在赵王“胡服骑射”之前,战国各国虽有少量骑兵,但还是以步兵、车兵为主,骑兵并没有被重视和发挥真正的威力。

冲进鄗邑的赵军越来越多,城头上两种颜色衣甲的兵士搏杀在一起,守军的心理防线崩溃了。没有赵军围攻的南门被打开,几万中山军潮水般涌出,往赵军预留的缺口方向泻去。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带,适合骑兵的冲杀。

“骑兵出击!”赵雍一声令下,赵章率领一万骑兵分成三路从高向低发起了冲击。狂乱的马蹄声逼向几万中山军的撤退阵形。

三百步远,骑兵已从飞奔的战马上劲射出一支支羽箭。羽箭尖啸而至,撤退中的中山军一批批惨叫着倒下。中山军并没有停下迎战,后队踩踏着前队的尸首,坚决地往南向进行撤退,试图尽快脱离战场。三路骑兵片刻便追上了敌军,呼啸着冲进了敌阵。

三路骑兵从敌阵中犁过,无数身体被战马撞飞,马上挥舞的长剑劈斩出一路血光。中山军很快被骑兵分割成了四段,三路骑兵在犁开的通道间纵横驰骋,箭镞嗖嗖地往两侧劲射,逼迫敌军后退。三条宽约一里的通道已经形成,中山军被挤压成四道狭长的人流。士卒们惊怖地往两端奔逃,军官们砍翻几个混乱逃窜的士卒,还是没能阻止住山崩般的溃兵。

往两头拥去的士卒没跑出多远就停住了脚步,拦在他们前边的是赵军的盾阵。一人余高的长盾形成盾墙,一根根长戈从盾墙间探出,锋利的矛尖折射着慑人的寒光。盾墙有力地往前推进,矛丛也在往前推进,被逼住的士卒们面如土色,一步步地往后退缩,直至退成四团密集的人堆,盾墙停住。

“别杀我!我愿降!”人堆中一名士卒发出让人心悸的叫声,手中的长戈在地上摔出脆音。

恐惧也会传染,几万中山军士卒丢下兵器,“愿降”二字山呼海啸般席卷战场。所有的人都望向将台,那里站立着赵王,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决定几万人的生死。

赵雍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一片死寂。

“你上来。”赵雍看着将台下的项离。

项离左右看看,一直没有出动的几千黑翼骑士齐刷刷地望着他——赵王确实是在跟他说话。

赵雍:“如若是你,这三万中山降卒,你会如何处置?”

项离:“按战国受降惯例,降卒分散编入新军。”

赵雍:“我赵军十万,如若编入三万余名中山军,也就是三个赵军士卒中就有一个是中山人。一旦兵变,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更何况这十万赵军即将攻入中山腹地,中山降卒又岂会拿起武器去攻打自己的国家?”

项离:“可以将他们押送回赵国,分散编入赵军后重新训练。”

赵雍:“在平日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现我赵军精锐主力几乎全在中山战场,后方空虚,三万中山降卒安在后方,会成为赵国的心腹大患!”

项离一阵心悸。他已明白赵王的意思,赵王是想——杀降!三万人的鲜血可以汇成一条河流,三万人的尸首可以堆成一座山冈。

项离:“大王,我听说战国天下,最宝贵的不是土地城邑,不是珠宝美玉,而是人口。”

赵雍:“此话不谬。战国刀兵连绵,每个国家的兵源、粮草,依靠的都是人口。此三万余人都是中山国的青壮男人,一旦覆灭,中山国将元气大伤,短期内再无和我赵国对抗的实力。”

项离不禁无语。他的本意是想劝赵王饶三万降卒不死,孰料反将降卒送入死地,“请大王宽恕三万降卒,将他们作为奴隶送去屯田亦可!”项离突然拜倒在赵雍的面前。

赵雍目光炯炯地看着项离,“这三万中山降卒不死,中山国便不会绝望,与赵国的战争便会延续下去,届时死在战场上的士卒又岂止三万?战国的战争不是为了争霸,而是为了灭国!只有消灭其他诸侯国,这片疆域才会再次统一,人民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所以每一场战争的目的,不是争夺土地和城邑,而是尽全力歼灭对手的有生力量。土地和城邑可以失而复得,可失去青壮人口,对任何国家都是致命的打击!”

赵雍拍拍项离的肩膀,将他扶起来,“我不会看错,你是一个注定要成为英雄的人。但英雄并不是圣人,不能用世俗道德去衡量他的行为。一种新秩序的建立,一定要经历无情的摧毁,残酷的杀伐。要成为战国乱世的英雄,就必须忍受灵魂的拷问,就必须接受世人和史册的诟病。”

赵雍不知道,他的一番话带给面前这个青年的影响,是一颗杀星即将出现在战国乱世的天空。

后来项离指挥的每一场战争,都是以歼灭敌人为目的。数以百万计的人,在他的令旗下化为枯骨。任何对手只要听见他的名字,无不瑟瑟发抖。

“中山国的将士们,不要选择屈辱地活下去!拿起你们的武器,唤醒你们身体中白狄人骁勇剽悍的热血!战死沙场是每一个军人的荣誉!”

赵雍没有选择欺骗,他给这三万中山军光荣战死的机会。

“跟赵军拼啦!”中山军士卒发出绝望的悲鸣,丢在地上的兵器被纷纷捡起,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又沸腾起来。

“我赵雍为你们送行!”赵雍抓起鼓槌,咚咚地擂响战鼓。

被团团围住的中山军嘶喊着开始突围,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迎接他们的是战马的铁蹄、呼啸的箭镞、冰冷的戈刺。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拨儿接一拨儿地冲上去,倒在同袍的尸首上面,将自己的血与同袍的血流在一起。

半个时辰的惨烈屠杀,黄色的平原被浸染成红色,尸首堆成了四座环形的小山。项离既感到痛苦,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他体内沸腾——有心怀天下的壮阔,也有舍我其谁的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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