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用去买吗，我看把这花直接插在你的头上，就已经是最合适的了。”刘青青拿出一张满是兰草的卡片说：“我看这张就不错，小而精，还有一块空白，咱们写上几句话怎么样？”她冲着我问。

“行啊，不要太多的讲究。”我说。于是大家凑到一起，编起抒情诗来。当那首大家一致认为语言最为肉麻，最为适合王成宝的诗写在卡片后，才一路欢笑着离开了花店。

当我们走进王成宝家门时，更感觉到我们的礼品真是像黄小波说得那样——寒酸极致。王成宝家是一栋独立的小别墅，房屋建筑的外形是那种典型的欧式风格。室内宽敞的大客厅装饰考究，富丽堂皇。现代化高科技、高档次的家具及电器一应俱全。客厅的一角那旋转的楼梯，与客厅中央那瀑布般垂落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显示出主人的奢华和富足。一组仿古红木展示柜里更是饰品精美，琳琅满目。每一件器物都闪现着裸露的珍贵和奢侈。一尊前立后卧的瓷制花斑狗瞪大警惕却无法转动的双眼，盯着每一位对那柜中物品倍加惊羡的人们。但它的忠实也只局限于它永远地、不知疲倦地、不图回报地守候。

踏着脚下厚厚的羊毛地毯，我感觉像是有无数只温顺的羔羊依偎在身旁，那素雅的图案更加衬托出那组优质的羊皮沙发的豪气。紧挨门旁那台高大的冰柜里，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品牌的饮料。透明的橱门像个商家的广告栏，它延伸着那些挡不住的诱惑和魅力。直冲着大门的北墙上挂着一幅壁毯，几匹栩栩如生的骏马在宽广的草原上奔腾。你仿佛能听到骏马的嘶鸣和清脆而有力的蹄声。整个屋内窗明几净，只有那马蹄下溅起的黄尘是这屋内唯一能看得见的尘埃。

保姆阿姨将我们让进屋内，说是王成宝正在楼上活动室看小电影呢。于是，不等她上去招呼，团员们就一哄而上。这样的热情把这位保姆阿姨吓得倒退了几步，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与王成宝是至交，但也很少到他家里来，特别是他家搬迁于此，这还是第一次造访。况且，这里不是学生宿舍，我不想太放肆。银杉和我一样留在了客厅里，她张着好奇而惊异的眼睛，不停地审视着这里的一切。也许，这就是她从未见过的富贵人家吧。

冲上楼仅几秒钟的刘青青就站在了楼梯边，朝着我们喊起来。“穆焱，你们快上来看看呀。王成宝又在看他的电影‘水中桥’。他现在可已经不是‘城堡’了，现在是真正的‘国宝’了。”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一闪，又消失了。我知道，王成宝又在看他最喜欢的那部老电影《奇袭》，那上面有他从小最崇拜的英雄人物。因为他的父母在农村插队时，就是电影放映员，对电影有着独特的情结。所以在有了钱以后，首先就买了一台放映机，也算是了却了一大心愿。

银杉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仍在专心地观赏着那个珍品博物馆样的橱柜。“这就是‘国宝’的家呀。”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仍然诧异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笑着说：“怎么样，豪华至极吧。”

她使劲地点点头表示认可。而后指着那橱柜，“这些东西真好看，一定很贵吧？”

“嗯，都不便宜。”我像是十分内行似的说：“这里的每一件藏品恐怕都不低于万元吧。”

听了我的报价，她感慨地摇起头来，“真是难以想象。”

我想，她所说的难以想象，并不是单指这些器物的精美，而是身处于这座豪宅中的王成宝，能在奢侈和朴素中站稳脚跟，找到一个良好的平衡点的不易吧。为了表示我对王成宝这种生活态度的肯定，我又补充道：“像这种黄金地段的小洋楼，他们家当时买的时候还好，现在的价值可很是惊人呢。”

银杉使劲地看了我一眼，表示对我的判断的认同，随即又愈加不可思议地摇起头来。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骚动，就听黄小波大声宣布道：“楼上楼下的全体嘉宾朋友们注意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宝’马上就要展现在大家面前啦。请各位见了‘国宝’之后不要太激动。即使是昏过去，时间也不要太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要轻易地错过每一分钟啊。好了，时辰已到，奏乐……”他的话音一落，便响起了男生们那郑重其事的婚礼进行曲。在这五音不全、南腔北调的杂音声中，王成宝与刘青青并肩出现在楼梯上。

只见刘青青从头到脚用一条白色的大毛巾包裹着，一只手拿着那枝我们刚刚买来的红玫瑰，另一只手象征性地搀扶着身边的王成宝，俨然一个幸福新娘的模样。而站在她身边的王成宝也是这样一身的打扮，但他们却让人感觉毫无相配之处。那只白色的大毛巾顶在他头上，像是专门为缠在他脚上的那些绷带作陪衬。而那只伤腿活像根嫁接失败的木头，僵硬地悬于地面之上。再配上他手中那根绝对起作用的拐杖，你会为他缺少一脸大胡子而叹息。否则，他简直就是一个正宗的伊拉克难民了。

只见他难过地扯了扯缠在身上的毛巾，像是试图摆脱它们的束缚。这一小小的动作立即遭到身边“新娘”的不满，和身后围观者的阻止。感到希望渺茫的他只好无奈地摇头作罢，而后堆着他的笑脸，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梯。

看到这开心的一幕，我和银杉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肃静，肃静。大家要肃静。现在我来为新郎新娘致贺词。”黄小波站到他们面前，大声说道：“亲爱的新娘……”

“不对不对。你怎么能说亲爱的呢。”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话应该新郎说，你应该说美丽的新娘。”

“对对，你这个当司仪的又忍不住对新娘产生邪念了，所以他才顺口说出来的。”

黄小波手一挥，“别瞎搅和，我这纯粹是口误。好了，既然有人反对，那我就改过来。美丽的新娘，你愿意嫁给你身边的这个人吗？无论贫穷、富裕、疾病……”

“我不愿意。”没等黄小波说完，刘青青就表示了她的态度。

黄小波：“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是伊拉克难民。哈……”刘青青再也忍不住那一脸正经的表情了。她先是一把将王成宝推倒在沙发上，自己也陷到一旁大笑起来。我们也跟着哄堂大笑。这场刚刚开始的婚礼就这样在笑声中结束了。为我们送上水果的保姆阿姨在一旁也禁不住地乐了好半天。

“穆焱，怎么样。银杉，我们表演得不错吧。”笑弯了腰的刘青青直起身来，擦着眼泪说。“太逼真了。各位，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故意说。“不是，同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黄小波一本正经地说。刘小刚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充当麦克风，举到刘青青面前。“刘小姐，你好。我是本市‘爱情报’的记者。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地回答。好吗？”“可以。”“美丽的新娘，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当然可以。”“好的。美丽的新娘，请听我问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位头大眼小肚子圆，肩宽身残心也残的人作为自己的生活伴侣呢？”

“嗨，记者同志，真是一言难尽啊。”刘青青装模作样地说：“俗话说得好，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都怪我自己瞎了眼。”她一把夺过那瓶饮料，接着道：“好在我已经准备好了后悔药，所以，以后怎样我都不会担心了。哈……”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王成宝将那瓶“后悔药”夺过来，“要知道我的残疾是暂时的，我的爱是永恒的。但这种女人我是坚决不要的。二十四小时以后，我就会一纸休书把她休到太平洋晒太阳去。”“那好，趁着现在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我来好好教训教训你。”刘青青上前抓起“国宝”的拐杖，被我按住了。“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我不能再笑了。”我捂着肚子劝阻道。“现在咱们开始上人体实验课。‘国宝’，把你那被损坏的组织展示给大家看看吧。”我学着老师的腔调说。“对对，咱们来一睹‘国宝’的风采。”黄小波附和道。银杉一直在一旁开心地笑着，直到此刻才插话说：“对，打开绷带让我们看看。”王成宝一边慢慢地打开纱布，一边嘴里不停“嘶嘶”地倒吸着凉气，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看了我的庐山真面目，你们就知道我有多坚强了。”

要说他的脚踝肿得和小腿一样粗，一点儿也不过分。那肿胀和发亮的部位表面还有明显的灼伤，并且已经有些溃烂。看到这一切，大家也禁不住惊叹起来。刘青青首先指着那伤脚大发赞美之词。

“哎呀，奇迹啊。你们看，红红的肤色泛着健康，粗粗的脚踝显示着阳刚。啊，溃烂的皮层张着笑脸，迎接着春天的曙光。这就是我们的‘国宝’，不是饮料，也不是熊猫。”

黄小波将她挤到一边，“啊，一位聪明的医大男生，面对他肿胀的脚踝束手无策。只能够拄着拐杖，与他的小腿做细致的比较。世界三围的记录早已被他打破，如今，他又向人体第四围发起挑战。”

“行啦，行啦，别没完没了。给点温暖好不好，这么冷的天，还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王成宝将脚小心地放到茶几上。“‘国宝’，我这儿有温暖送给你，你听好。”又是闲不住的刘青青拿着那枝玫瑰，对着卡片念起来。“亲爱的王小姐：请打开你心灵之窗，迎接爱的芬芳。青春像玫瑰一样鲜红，伴你度过幸福时光。献给最最……亲爱的宝儿。”她说着把玫瑰花递给王成宝。“这肯定又是你的馊主意。”王成宝只说话，并不伸手接玫瑰。刘青青拉起他的手，将花硬塞进他手中，“别冤枉好人啊。”“哎哟。你还算好人呀。”王成宝将扎进肉里的花刺拔出来，“我的脚已经残了，还想把我的手也致残啊。”“哎，大家作证，这花可是张银杉买的。对吧？”“对。”有人附和道。“是张银杉买的。”听到这话，王成宝的眼神马上变得的随和起来。“真的。啊，对不起，张银杉。谢谢。”王成宝显得有些尴尬地向银杉敬了个挥手礼。银杉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表示她的不在意。刘青青说：“‘国宝’，你家有花瓶吗？”“有的。”王成宝指了指银杉身后的一只小瓷瓶。“幸好有。”刘青青挪了挪身子说，“否则的话，这花可就得直接插到你头上了。”“我就这么卑贱吗。”王成宝晃了晃手里的玫瑰。银杉像是怕他摇碎花瓣似的，急忙上前接过来，转身将它插入花瓶。“你这样说可有影射张银杉的企图啊。”王成宝接着说。黄小波凑上前来，附在王成宝耳边小声说：“你不用叫张银杉的大名，叫她银杉就行了。”“银杉？”王成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他又转过脸去，对着刘青青道：“别说怪话啊。这花可是银杉买的。”他边说边用眼睛看着我，并故意问道：“银杉，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行，怎么叫都一样。”取来了水的银杉走到窗前，将插入玫瑰的花瓶摆在窗台上。看着她的身影，我禁不住问自己，一枝无声的玫瑰究竟能引发出多少情和爱、多少遐想、多少浪漫、多少幸福呢？为什么人们一旦拥有了它，便会产生那样多的幻想和希望。它的魅力给人们带来的那种神秘感，已经无法用语言和词汇来解释。它那被花瓣包裹着的花蕊，就像是记录着一个个的爱情故事。它的绽放便是一个个梦想的实现。那么，我的那枝玫瑰何时能够绽开幸福的花瓣？

“知道吗，‘国宝’。”黄小波挤进我与王成宝之间的空隙中，小声道：“手被玫瑰花刺扎着可是一件大好事。没听说过吧，告诉你。如果一个人被异性送的花刺扎破了手，这叫什么知道吗，这就叫水乳交融、心心相连呢。这可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像这样的情感肯定会有一个浪漫、完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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