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从医院出来，我和银杉并肩往回走。银杉的双臂交叉着，将书抱在怀中，像是抱着一个温暖的火炉，那模样既娴雅端庄，又令人心动。阳光贴在我们的后背上，将我们的身影铺在脚下。看着伴随着我俩的那个长长的剪影，我又想起来时脑子里涌现的那些奇怪的想法。

银杉转过脸来，近似调皮地问：“那枝玫瑰是你的吧？”“啊。”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很好看。和你送给我的那枝一样。”“啊。那天，那个卖花的小姑娘错把玫瑰当月季卖给我们了。她因为犯了这个错误，还受到了老板的训斥。”我很自然地就这个机会解释了那天的错误。银杉十分理解地冲我笑了笑。“这是个美丽的错误。”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那么，今天这枝玫瑰不会又是一次错误吧？”“不是。”我把今天这枝玫瑰的来历向她述说了一遍。她听了以后显得很开心。“今天的玫瑰可不能再送错了。”“是啊。”我点点头。“你的手好些了吗？”“全好了。”她将那只手抬起来给我看看，说：“吃了你给我买的药，再加上这几天到医院来，‘国宝’总拉着我和他一起去理疗，现在已经没有那种痛的感觉了。”“还是要注意一些的。”我说。“嗯，知道了。不过，刚才在病房里，你和‘国宝’鬼鬼祟祟地说我什么呢？”“刚才，没有啊。”我说。“真的？”她半信半疑地望着我，像是很在意我们对她的评价。“真的。实话告你讲吧，我们是在说刘青青呢。王成宝给刘青青起了个外号，叫‘刘大嘴’。你可别说出去啊。这事只有我们俩，加上你知道。要是让刘青青知道了，她非一口把我们吃了不可。”

“‘国宝’真是的。这个毛病就是改不掉，总喜欢给人起外号。刘青青只不过心直口快罢了。”银杉替刘青青大鸣不平。“我看呀，你们俩人背地里一定干了不少‘好事’。是不是也给我起了外号啦？”

“没有。”我甩了一下头发，“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要是给你起个外号，该叫什么呢？”我装作思考的样子。

“嗨。”银杉立刻抗议地叫了起来。

“好好，不说了。这下你相信了吧。其实你的外号还真不太好起呢。叫银杉就已经很好听了。”

“真的吗？”听到我的夸奖，她显得十分高兴。“其实有一段时间我还真想改掉这个名字呢。”

“别，可别。这么好听的名字改了干吗。”我急忙说。

“后来，又觉得这个名字也挺有意义的。银子虽然比不上金子那般名贵，那般耀眼，但它显现出的质朴和纯真也是黄金无法比拟的。即使在黑夜，银色的月亮不照样可以为人指路吗。”

“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这叫做人随其名。你的品性与你的名字也很相似呢。”我说。“所以呀，既然你有了这么好的名字，也就不用我们为你另起一个啦。”我们拐了个弯，走上另一条大道。“这两天下大雪，你也一直来医院吗？”

“啊，有一天没来。”她绕开一堆积雪说。

一阵寒风将房檐上的积雪吹落下来。我能想象得出，当银杉冒着漫天大雪，披着满身雪花出现在王成宝烦躁的视线中时，他被感动和惊喜的神情。如果是这样，那么，王成宝喜欢银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想到此，我按了按怀中的玫瑰，“‘国宝’这个人不错啊。”我试探着说。

“嗯，是不错。就是家里太有钱了。”

听到她的话，我心中暗吃一惊。“有钱不好吗？现在有多少人整天都在作着发财的梦呀。”

她又是淡淡一笑。“太有钱也不好。那样对有些人来说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做起事来也会缺少一定的动力。”

“可总比没钱好吧。”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不已。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呢。我真该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嘴巴。可是，我看银杉对此并不在意，她仍然双目注视着前方。“我觉得有钱有有钱的好处，没钱也有没钱的好处。有钱不一定是好事，没钱也不一定是坏事。”

“对对。各有利弊吧。”我急忙纠正自己刚才的错误。“有钱的人最难找的就是真情。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爱人是爱他，还是爱他的钱。但往往明知道是爱他的钱，也愿意装作糊涂地去爱对方。所以，那些有钱的人很是可怜。也许他们在世上生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人们又总是在追求它。人们的所作所为把本来光芒闪烁的金钱，染上了许多的污垢，使它失去了许多原本所固有的价值。”银杉说。

“追求也是各有不同的。追求金钱也不是错误，因为人要生存毕竟离不开它。只是追求的目的有所不同罢了。”我说。“如果你有了钱，你最想干什么？”

她停下脚步，略微想了想，收回了投在我脸上的目光。说：“我要是有了钱，先为我的父母盖一幢好房子，让他们也享享福，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辛苦。”脚下的雪使我打了个趔趄，她扶了我一把，接着说：“然后，在我们村子里开个诊所，以解决我们那里缺医少药的状况。还有，再办一所疗养院。我们那里的空气清新，风景秀丽。薄雾迷离，炊烟袅袅。小桥弯弯，溪水潺潺。再把那些天然温泉开发利用上，一定会成为一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让人们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疗养，在那里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秀丽的风光。”

“啊，你说的这些可是一项不小的工程呢。”我说。

“所以，这才是梦想呀。”她说，“如果很容易就能够实现，就不能称其为梦想了。梦想总是离现实很遥远，比现实更美好。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奋斗目标吧。”

“不过，人一定要讲求现实，离实际近一些好。我还是觉得你以后留在城里发展好一些。农村……”我摇摇头，一副不可想象的样子。

“那样的话，我们贫穷山区缺医少药的现状就永远也无法改变了。你不知道，那里的人们太需要医生了。”她的语气开始沉重下来。“当然，如果你的梦想能实现就更好了。只是，那一切不是你想象的这么容易、这么简单罢了。”我转回话题安慰她说。“那也总比没有梦想，没有奋斗目标，没有实际行动好吧。”“那当然。”我无意中感受到她对家乡的热爱和对亲人的关怀，同时也为自己对她的那些目光短浅、思想狭隘的判断而深感惭愧。“你的家乡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美吗？不如，今年暑假带我们去看看，怎么样？”“当然可以。”看到我对她家乡如此地感兴趣，她的脸上立刻洋溢起幸福和自豪的神情。

“我来为你们做导游，你们一定会流连忘返的。”“那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了，导游小姐。”我双手抱拳说。“不用客气。”她开心地笑着。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城市广场边的这片小树林里。“你看，皑皑白雪，雪压青松的景致多美啊。就像一棵棵人造的圣诞树。”“是啊。”银杉看着头顶上的树枝，“松树是象征青春的永恒，这是青松的魅力。”“那么，你喜欢哪一种松呢？”我问。“松树我都喜欢。”她认真地说。“那好。”我稍稍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后，趁她不备用力摇晃起松树来。树枝随着我的晃动，那上面的积雪纷纷飘落下来。“哎呀，你这是声东击西啊。”银杉将手中的书举过头顶，紧跑了几步，躲过了雪花们热烈的亲吻。“哈。怎么样，够凉快吧。我这是让你头脑冷静、清醒的好办法。”我追上她说。“怎么，我有什么事做得很糊涂吗？”她边拍打着身上的白雪，边问。“不是，开个玩笑。我只是想看看白雪下的银杉能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当然也算是从容而坚强的吧。”她笑着说。“不能算十分坚强。因为毕竟逃出了我的包围圈。”我说。“那么，让我看看你是否能经得住这种考验。”说着，她也学着我的样子摇起树树枝来。“哎，你别这么快就打击报复我啊。”“哈，你回来，坚强些，站在这里不要动。”看到我抱头鼠窜的样子，她开心地笑着。

那笑声朗朗的、甜甜的、爽爽的，在我耳边回荡。“谁说我不坚强，我这就证明给你看。”我迅速地搓起一个大雪团，朝着她头上的松枝掷了过去。“啊，你这才是打击报复呢。”正得意的她立刻撤离了她的领地，向我跑过来。“银杉，告诉你，我不但坚强，还很顽强。”我一边后退着，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边不停地向她掷着一个个雪团。

“你这不是顽强，是顽固。顽固不化。”她还是不停地追赶着、躲避着。我们就这样笑着、跑着，穿过了这片充满欢乐的小树林，直到离开了城市广场，拐进了那条幽静的小巷，我们才平息下来。

“哎呀，就这一会儿，我已经淌汗了。”银杉红扑扑的脸庞上挂着几颗白雪融化的水珠，就像一枝挂满晨露的玫瑰，煞是好看。“我身上也快要着火了。”我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顿时勾起了我的食欲。“哎呀，我怎么这么饿，你呢？”“我不饿，光吃你的雪团也吃饱了。”银杉还是一脸的愉快。“我可是运动过量，需要补充营养啦。”说着，我们来到了上次吃面的那家小饭馆的门前。“银杉。走，咱们吃面去。我请客。老板，来两碗牛肉面。”不由分说，我把银杉拽进了小面馆。

因为还没有到正午，所以店里吃饭的人不多，我们就近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来。胖胖的老板娘殷勤地迎上前来，“二位请喝水，你们好像来过的。对吧？”她边说边用她那胖胖的手利索地倒着茶水。“我对你们俩人印象最深了。看看，你们俩长得都这么漂亮，这么帅气。老天爷真是有眼力，把你们这么好看的两个人配成对，这才真是天造地设……”

坐在我对面的银杉使劲地摇着头，努力地向老板娘暗示着她判断的错误。当老板娘明白了她的意思时，恰巧又来了几位客人，她急忙收起那套歪论和手中的抹布，扔下那半句话，招呼客人去了。

此时，银杉的头低垂着，翻弄着手中的书，不敢抬眼看我。而这时的我虽然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那份尴尬似乎已经淹没在喜悦之中。“喝水吧。”我首先举起杯子，仰头将水喝了个干净。紧接着，又喝了第二杯。我紧闭的双唇锁住了外溢的茶水，更是为了掩盖我那因喜悦而合不拢的嘴。

吃完了辣面从饭店里出来，我的情绪还是异常的兴奋。看着银杉也如此地高兴，真想再寻找一种方式来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情。当然，不能再回到小树林去奔放一番。对了，不如趁着我们这么愉快的兴致，将那枝玫瑰拿出来送给她。不算爱情的表达，也可作为友情的见证吧。既然已经犯了一次美丽的错误，既然这种错误是美丽的，那么再错一次又有何妨。想到此，我便伸手去摸怀中那枝玫瑰。

但是，它不见了，不知何时从我的身上溜走，溜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我急忙解开外套，痴痴地望着我空洞的胸怀，想着刚才可能发生的一切。我回过头去，望了望饭店里我们刚刚坐着的那张桌子。当然，那里是一无所有。那玫瑰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从我的怀里消失了。

“穆焱，怎么了？你在找什么？”看到我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银杉问。

“没，没找什么。”

“你瞧你，就好像是心丢了一样。”她冲我笑着说。

“也许，正是呢。”我说着，又重新穿好上衣。

“要不要我帮你去找啊？”她依然顽皮地说。

“这可不太好找啊。”我说。

的确，一件东西丢了好找，一个人的心事你是根本找不到的。虽然拥有这玫瑰不是我的初衷，可一旦丢失了，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惋惜和痛楚。假如它能够代表我的心，那便是一份久存的、真诚的爱。而就在我将要施放它时，它却被我不经意间丢失了。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它是在预示着我们友情的延续，还是缘分的离去呢？为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总在发生，该做的事又总是错过。是什么让我们愉快地在一起，又使我们的情感无法及时自然地表达。显然不是天的错，天与我们的距离太远。也不是银杉的错，她与我近在咫尺，等待着我情感的付出。这当然是我的错了。我拥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机会，却没有好好地把握住。我真该好好地整理一下我的思绪，打开那些通往幸福路上的结。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可急于求成。时间是可以考验这一切的。然而，今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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