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就在“火树”“银花”枝壮叶绿了许多以后，我们的暑期到了。王成宝像是快速成熟了似的，人变得深沉起来。一放假，他便像躲避某种纠缠似的，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去了香港。说这是作为他去美国留学之前的一种过度。这样既可以体验外面与国内大大不同的快节奏，同时还可以在另一种环境中提高一下英语水平。

一直快乐的刘青青跟着父母去新马泰旅游去了。临走还不忘透露了一下黄小波的活动。据她说，黄小波在一家外企公司里找了一份非常好的差事。具体干什么还不十分清楚，反正是谁也找不到他的行踪。

原本打算暑期去银杉美丽的家乡避暑巡游一番的，可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加之银杉也并没有回家度假的意思，只是找了份做家教的事匆匆上任了。所以，我的那个完美计划也就彻底泡汤了。我只好独自一人待在家中，除了啃书本，就是啃方便面。也时常地去“上网捕鱼”（我们把上网查阅资料、看小说叫做上网捕鱼）。这样，暑假刚过了一个多星期，我就有些坐不住了。虽然，通过这段时间的读书收获不小，父母的收入也足够承担我学习和生活的费用，但我还是想能像银杉和黄小波一样出去找些事做。尽早地接触社会，锻炼一下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就在我有了这个想法的第二天，意外地接到了银杉打来的电话。

“喂，穆焱，是你吗？我是张银杉。”

“啊，你好，银杉。”

“你好。这段时间你在干吗？”银杉的声音还是那么甜润。

“嗨，我整天在家看书、上网，都快把我闷死了。这不，我正要出去找点事做呢。”我像是遇到了救星似的向她诉起苦来。

“哎，你想做家教吗？我现在教的这个学生她表哥也想请位家教，问我有没有可以推荐的人选，我首先就想到了你。”

“哎呀，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正想去找这样的事呢。真是太谢谢你啦。”我兴奋地大叫起来。

“不用客气。”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并没有因为我的感激而高兴。“你要教的那个学生现在是上高二，名字叫严俊。严肃的严，英俊的俊。你现在把他们家的地址和电话记一下，好吗？”

我急忙将她的话快速地记在日历上。

“你现在与他们联系一下吧，至于其他的事，你自己跟他们谈吧。”

“好的，这没问题。”我说。

“好，那就再见了。”她像是不愿再听到我那些感激之词似的，急忙挂上了电话，扔下我一个人在这边兴奋不已。

第二天早上，我就信心十足地出了家门。今年的夏季来得特别早，且又久旱无雨。整座城市在烈日的烘烤下，像一口被火烧干了的大锅。似乎只要有一滴水落下，就会立刻被这难耐的高温蒸发掉。以至那窜出的一缕青烟也会被干燥的空气吞没，只能留下烟雾一般的尘土在空中飘荡。

一出家门，我便感到了强烈的阳光与地球的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这种亲近让我感到，头顶上的骄阳像一把收集热量的超能巨伞。那强烈的光束宛如舞台上的聚光灯，死死地跟踪着、照射着我的一举一动。热浪肆意纠缠着我的躯体，我身上的毛孔被迫张开大嘴喘着粗气，它们急剧地排泄着那带着咸味的汗水。等到上了公交车，总算躲过了阳光的这般亲吻。继而，又被车上散发出的那一股股发酵的汗酸味呛得快要窒息了。

按照那位没见过面的学生为我指定的行程路线，我在幸福小区下了车。步行向北近百米时，便看见了那家幸福大酒店的牌子。在经过又一次地确认之后，我便走上通往幸福小区的道路。

这条路已经施工多日，路面被人为地挖开了一道又长又深的沟，就像偶尔路过此地的仙人，将大地那富有弹性的胸膛切开了一道口子。像是在告诫人们，这其中隐藏着无数诱人的奥秘似的。一些民工在不顾一切地挖掘着。烈日照着他们棕色的肌肤，赤裸的身子发着健壮的亮光，就像抹上了黄油的铜像。路边堆着尖尖的、刚被掀上来的泥块，那股阴凉的潮气很快就被堆在旁边的水泥管和空气瓜分了。一座座沙石堆成的小土包从脚下一直向前，排列成两道平行的直线，就像一条长长的拉链，时刻准备着缝合这片痛苦的伤口。我贴着路边慢慢地向前走着，就目前而言，也只有这如羊肠一样的小道还能够顺利地通过。但这也不能如预想的那样，一路上要不时地停下来，像经过独木桥似的侧身让过迎面而来、怨声载道的行人。

听银杉说，严俊是一个学习很好的学生。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没有太高的文化，也没有太多的收入。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儿子培养成一位名牌大学的学生。只是不知道这个大男孩能否让父母遂愿。还有我这个家教是否称职，是否能对得起那对父母的一片苦心。一声车铃从耳边响起，我急忙侧过身子，再一次地让过一位推着自行车的大叔。身上不住冒出的汗水已湿透了我的后背，衣服紧紧地贴在了身上。我一心想着快些离开这片狼藉不堪之地。虽说此次出门打工并不为挣钱，可一旦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也会增强我些许的自信心和成就感，这也是令人满足的一件事情。况且，我一直在想继续为银杉减轻家庭的负担，这次恰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她为我找了这样一份工作，我也该好好感谢她。如果买份礼物回赠与她，这个理由也应当是足够充分的了。但是，买什么我却实在想不起来。买吃的太小气，买穿的太俗气，买书本又有些孩子气。那么，买什么合适呢？如果问一下别的女生，也许能够知道该买什么，但这又能问谁呢？我清楚，不管问谁，反正不能再买玫瑰花了。

“失火啦！快救火啊！”一位大男孩呼喊着从我身边跑过去，险些将我撞倒。我站稳脚跟朝前望去，只见一股浓烟像一条巨蟒，扭曲着身子向空中飘荡。

“快报警，快救人啊。”

我随着慌乱的人们朝着冒烟的方向奔去。

这是一幢七层建筑的楼房，处在整个小区的最西边，烟是从第三层的一户窗口里冒出来的。此时，楼前已聚满了人群，那些刚刚从火海中逃出的人们，眼睁睁地望着在浓烟中喘息的家园，惊恐地哭喊着。

“我的家，我的家啊。”

“快救火啊，快救救我的家啊。”

而无情的火焰在浓烟的包裹中，像一群受到了惊吓的野马，不顾一切地挣脱束缚他们的羁绊，从窗口中拼命地往外涌。一些人已端来了一盆盆、一桶桶的水，试图浇灭高高在上、狂飞乱舞的火蛇。但是，仅仅几个来回，大家便明白这样做毫无用处。火苗越蹿越高，烟越来越浓。忽然，我看见第五层的一户窗口前有个人影在晃动。“那个屋内有人！”我的声音被周围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吵嚷声淹没了。面对如此浓烈的烟雾，就是不被烧死也会很快窒息而亡的。

时间就是生命，我已顾不上许多，一把抢过身边一位大叔手中的水桶。我把上衣按在水中，然后围住面部，作为防护面具。又将整桶的水一股脑从头顶浇了下来，一瞬之间便冲进了浓烟滚滚的楼道内。我的身后响起了又一排波浪般的呼喊声。

楼中的烟雾翻滚着，一边不断地增加着它们的浓度，一边妖媚地缠绕着我的身体，试图找到一处可乘的缝隙，以打击我的鲁莽，阻挠我与之抗衡的能力。我的双眼首先败下阵来，它们被熏得又痛又涩，不停地用泪水洗刷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只好闭上眼睛，凭着感觉扶梯而上，心中默默地数着所经过的楼层。

当我躲过了一堆疯狂灼人的火舌上了第四层时，浓烟就越发地呛人了。在我小心地整理好防毒面具时，脚下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刚刚看见在窗口的那个人了。我顿时兴奋不已，蹲下身去，用双手摸清了那人四肢的所在位置，然后顾不上其他，用力将他扛在背上。此时的他已昏迷过去，从那些粗大的骨骼上，我判断出这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个头虽然不高，但很强壮。背负着他，就好像在背一座山似的。好在我们是要往下走，否则，让我背着如此沉重的分量向上爬，恐怕行进的速度要与蜗牛相差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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