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为了能够彻底地摆脱那些纷至沓来的记者们，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便像一个熟练的冰上运动员，悄悄地溜出了医院。忍痛放弃了那间舒适的病房，和那堆满屋子的鲜花。我把自己锁在家中，杜门谢客。任凭电话、门铃此起彼伏，我自岿然不动，并且在暗暗地为自己这一明智的选择而窃喜。
仁慈的老天爷似乎害怕再有火灾的出现，一连数日都在不停地下着小雨。
我整整看了两天的书，眼睛和神经极度疲劳，整个人像是刚从糨糊中爬出来，满脑子迷迷糊糊的。只感到头重脚轻，那种眩晕的感觉仍时时困扰着我。本想看看电视休息一下脑子，可手里拿着遥控器，按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把所有的频道轮番选了无数遍，还是觉得索然无味。两天的隐居生活，让我感到有些烦闷难耐了。想到那天该去教的那位学生，不知他现在干什么，我的这些情况他及他的家人知道吗。也许，他们已经放弃了对我这个不守信用的人的企盼，而另请高明了。这样也好，以免耽误了那孩子的补习。但不管怎么样，我也应该给他们解释一下，道个歉。想到这里，我便拨通了银杉的电话。很快，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爸爸，你好。我好想你。我在电话旁边已经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了。”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的问候逗乐了。“喂，你是谁，我可不是你爸爸。”
电话里传来了小女孩非常失望的声音。“啊，你是谁呀。你打我家的电话干什么？”
“我找在你家里的那个张老师。她在吗？”
听到我要找银杉，她的声音顿时消沉下来。“你等等。”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大概是去叫银杉了。
当电话再次传来响声时，我听到了银杉有些沙哑的声音。“喂，你好。你是哪位？”
“银杉，是我。穆焱。”
“啊，穆焱！是你吗，你在哪儿？”与那女孩相反，听到是我，银杉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那种渴望的心情让我觉得十分的心悦。
当她得知我已出院，是在家里给她通的电话时，她说：“太好了。你已经出院了。那天我去医院看你，你还没有醒过来。护士守着门不让进。这不，我还打算今天再抽空去医院看你呢。”
我说：“谢谢。听你的声音怎么不对呀。是不是感冒了？”
她说是前几天的事，现在已经基本上好了。可我听得出她声音的沙哑和无力。我当即决定亲自去看看她，以及她现在的工作环境。
正像我所预料的那样，银杉的病很重，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人也比放假之前消瘦了许多。尽管对我的到来显得十分兴奋，可还是掩饰不住她身体的虚弱。
我进门时，她微微斜着身子，依在沙发靠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本红润的嘴唇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只有几片干裂的死皮朝上翘起，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看着她的病容，我忍不住摸了摸她漂亮的额头。虽然说她的高烧已经退去，但还是有些低热。我为她倒了一杯开水，让她把药吃下去。她像个听话的孩子都一一照办了。
“其他还有什么感觉吗？”我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把她那只纤细而无力的手捧在掌心里，为她试着脉搏。她的脉搏像是一首在弹奏的乐曲，那是一首用心来拨动生命旋律的乐章。它欢快而有规律，悄然而不停息。它跳动着、撞击着我的指尖，像是以此来传递它的心声。同时，我的心也被这异样的跳动所震颤，就像交响乐队中一把笨重的大提琴，义无反顾地为悠扬的首席小提琴伴奏雄浑而美妙的和弦一样。在这当儿，我仔细地环顾了一下我们所处的空间。
这是一个三室二厅的居室。客厅很大，从装修的考究和家具上看，虽不能算是一个暴发户的家庭，也应该是达到了小康的水准。听银杉说，这位女孩的父母都是在航空公司工作，他们的工作就是国内国外来回地飞。偶尔遇上公司有了重要事项，离家的时间还会长一些。这次就是如此。听说他们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所以，银杉这次的工作既是当家教，又是当保姆。这对于银杉来讲，无疑是一件非常好的差事，起码银杉的收入会令她满意了。当然，我断言，银杉也是能够胜任的。她的学生就是刚刚在电话里叫我爸爸的那个小女孩。对于我的到来，她显出非常的不欢迎。并且，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里带有明显的敌意。也许，是不愿与我来分享她的女教师的情义吧。小女孩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扎着两条朝天的小辫子，十分可爱。只是自从我进了她家的门之后，就一直站在客厅的门旁，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小警犬，用警觉的目光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只等发觉我有一点越轨企图，她便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显示她勇猛的威力，扞卫她的家庭教师的尊严。当她看见我的手终于与银杉零距离接触时，她慢慢移动了那双穿着大人拖鞋的小脚丫，在我还没明白她的意图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前来，将我的手提起来，甩向空中。而后又迅速将银杉的手移回到三八线以内。同时，用她那双圆眼睛轻蔑地瞟了我一眼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站岗了。
她的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我逗乐了，我从心里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有心计的小女孩。
为了让这只“小警犬”绷得紧紧的弦松弛下来，我挪了挪身子，与银杉有了一定的距离。果然，看到我没有再犯刚才那种错误的可能，“小警犬”改变了原来的姿势，继而开始了对我的讯问。
“你是谁？”
“我啊，我就是你喊爸爸的那个人。”我故意逗她道。
她冷冷地白了我一眼，撇了撇撅着的小嘴，以表示对我的轻视。
银杉看到她的学生对我如此的不礼貌，便向我解释道：“她叫小贺，祝贺的贺。刚才她正在等她爸爸的越洋电话，碰巧你打过来了。”
“是吗，那我太抱歉了。小贺，sorry”我诚心诚意地伸出手去向她道歉。但她仍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丝毫不愿接受我的歉意，把我这只充满友好的手晾在客厅的中央。
银杉有些急了。“小贺，人家向你道歉呢。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报纸上写的那个舍己救人的英雄大哥哥。”
听到银杉的话，小贺眉毛向上一挑，眼睛也随之明亮起来，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见她甩掉脚下的大拖鞋，上前几步一下子抱住我那只快要晾成干的手。“真的，我想起来了，真的是你呢。”她的两眼直直地盯着我。“哎呀，你真是太伟大了。你怎么冲进大火里救人的？你就不害怕吗？哎呀，你真的是伟大。我太崇拜你了。”她连珠炮似的喊了起来。
而面对她这巨大转变，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能认识你才真是幸运呢。你得给我签个名。”说着，便跑进了卧室。看着她的背影，银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真的很崇拜你呢，要不她是不会让你给她签名的。”
果然，她的那本名人录上留着许多大腕明星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长得比歌星还帅呢，对吧。”我听到她附在银杉耳边说的悄悄话。而后转过脸来对我说：“你是一个救人的明星，所以你不能只签名，你得为我写句话。”
“好吧，如果你认为我是个明星的话，那我就写一句。”我欣然答应了她的请求。作为共勉，我在本子上写下毛主席的那句话。“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而后认真地签上了我的名字。“这个字念什么？”她指着我的名字问银杉道。“穆焱。你就叫他穆老师好了。”“谢谢穆老师。”小贺接过本子，将那句话连续读了数遍，那副认真的态度，绝不亚于一个准备参加高考的考生。当她自认为已经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后，便合上了本子。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正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我也没有向她解释什么。我想，在她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在未来的学习、工作或生活的某一时刻，她会领悟这句话的深刻内涵。“小贺，去把我床边的那个本子拿来，让穆老师也给我签个名。”银杉转过脸来冲着我说。“你怎么也跟着小孩子起哄，别拿我开心啊。”我说。“我不是瞎起哄，我可是认真的。我的每本日记的封面都有一句名人名言。今天我也算是加入追星族了，你就给我写一句吧。”看到她一脸的认真和诚恳，我不愿扫她的兴，便接过本子，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该写怎样的话。她默默地看着我，静静地等待着。这是一个普通的日记本。本子的第一页是空白，但第二页上赫然写着那首我们共同创作的诗。看到那清秀的字体描写的诗句，我觉得一股暖流涌向心头。我深情地望了一眼银杉，激动不已。此时，小书亭里发生的那一幕幕情景重又浮现在我眼前，那种急于倾诉的激情一下子迸发出来。于是，我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下“爱满人间”四个字，而后将本子递给了银杉。我对自己的这一题字十分满意。人是有情感的，情感中孕育着不可缺少的爱。这个爱当然是广义的，它包含了父母对子女的疼爱，晚辈对长者的敬爱，人民对祖国的热爱，老师对学生的关爱，朋友之间的友爱，男女之间的情爱。总之，世界充满了爱。虽然只有这四个字，任你去深刻地理解、诠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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