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别这样讽刺我，我不也是被人救到这儿来的吗。真甜。”我边大口咬着苹果，边说道。

“那可不一样。舍生忘死、舍己救人那是消防队员、武警战士应尽的职责。你是一个普通公民，一位大学生。”

“普通公民、大学生不都有这个义务吗。”

“可当时那个场面你不知道。”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就好像我真的不知道，而她是亲临现场一样。“那么多的人都在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的漫延，只有你一个人拼命地往火海里冲。”看到我几口就吃完了那只苹果，她又拿起一个，熟练地削起来。“穆焱，真看不出来，你平时挺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胆子还蛮大的呢。难道你就不怕万一……反正打死我，我也不敢。”她直率地说。

“嗨，当时一着急，什么也顾不上了。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怕呢。”

她猛扔下手中的苹果，用手捂住我的嘴，诡秘地向外张望了一下。“穆焱，你现在是英雄人物，可不能乱说话。让人听见了，多损你的英雄形象啊。记住，只能说前面那一句，后面的一律省略，或者删除。”

“什么英雄，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我不愿意再听她的这一套恭维话，将话题一转。“哎，刘青青，你不是去旅游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开始吃她递过来的第二只苹果。

“就是嘛。我只是去旅游，又不是去定居，还能不回来啦。我回到家第一件让我兴奋的事，就是你上了报纸的头版。哎，我是不是第一个来看望你的人？”看到我点头，她又得意起来。“怎么样，我要是个记者，绝对能抢到独家新闻。”

她这一语倒使我恍然大悟。照她的性格和才干，确实是个做记者的好材料。原先总觉得她不太适合当医生，但从没有往这上想过。“刘青青，你别说，当初你真的应该去中文系，要不真可惜了你这副形象和口才。”

听到我的夸奖，她一下子眉开目绽。“怎么，现在就想着和我断绝关系了。我要是在中文系，能认识你是谁呀。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沾你这个大英雄的什么光呢。”她说着，开始倒水泡面了。“我爸说了，你的这种行为不仅仅为咱们学校争了光，也为当代的大学生们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这几天，咱们校领导也要来看望你呢。”

对于这些名利之事，我一向不感兴趣。特别是那种过分的夸大其词，更让我忍受不了。“刘青青，帮帮忙，给你老爸说一声，叫他们不要来了。这点小事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我的话音刚落，那位护士领着几位陌生人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那个舍己救人的大学生。”护士指着我介绍道。当看到我身边的刘青青时，她愣了一下。“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位病人刚刚脱离危险，需要好好休息。”

刘青青一昂头，“我是他女朋友，不能进来看看吗。”

护士看了看沉默的我，最终还是被她的气势和语调所压倒，继而打消了驱除她的念头。“这几位是咱们市电视台的，他们要采访你一下。时间不会太久。”她边说着，边抓起我的手，观察我脉搏的跳动。

这时，我想用最严厉的目光警告刘青青，不要乱讲话。但我看到她那双盯着护士的手的双眼里，聚满了愤怒和妒忌的火焰。那火势比我闯入的火海还要猛烈，它们好像随时会迸发出来，将那只按住我脉搏的手灼烧成灰烬。女人的妒忌是世上任何情感都无法比拟的。我当时就想到了这句话。

“你们开始吧，时间不要太久。”没等护士小姐完全退出门外，刘青青就抢先关上了房门。

当那位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子扛起摄像机时，我便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看来，我此时的状况比起校领导来慰问更为严重。

“你好。我们是市电视台《青年一代》栏目组的。我叫马如兵，看来咱们俩年龄差不多大，你就叫我小马好了。”这位小马记者留着一个简短的平头，看上去比我的年龄稍大些。“对于你舍己救人的事迹，我们想做一个专访。请你不要紧张，配合我们一下。好吗？时间不会太长。”

“啊……我……”我嘴里像是丢了舌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用手偷偷捅了一下站在我身边的刘青青，示意她赶紧想办法，帮助我解围。

刘青青的确是聪明过人，对于我的举动，她马上心领神会。只见她眼睛一亮，一步跨到摄像机前。“对不起，记者同志。他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现在刚刚苏醒过来。神志还处在恢复阶段，头脑也不太清醒。这样吧，我是他的同学，也是非常好的朋友。对于他，我是最了解的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好了。”刘青青边说，边整理着头发和衣襟。

那位手举话筒的小马记者像是第一次遇到了这种情况似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疑惑地看了看我。

这时的我早已配合着刘青青的介绍，微闭双眼，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痛苦状。我想，我当时的表演一定非常成功。要不，怎么能把所有在场的人，特别是目光犀利的记者都给迷惑住了呢。我为自己顺利地蒙混过关而暗自庆幸。

小马记者与其他两位同事小声商量了一下，便采纳了刘青青的建议。摄像机对准了刘青青，开始了对她的采访。

与其说刘青青是挺身相救，倒不如说能上电视里大展风采，是正中了她的下怀更确切。

刘青青：“几天来，大家一直都在关心着这位舍己救人的无名英雄的病情和近况，现在我可以欣慰地告诉大家，他在昏迷了近60个小时之后，终于苏醒过来了。他以与烈火顽强拼搏的毅力，又一次战胜了死神的纠缠，重新回到了我们的身边。我们为他的精神欢呼吧，为他的毅力喝彩吧。他，就是我们新华医科大学的学生，穆焱。”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待某个地方的掌声平息下来似的。“穆焱同学在我们学校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好学生。他不仅学习好，思想好，品德好，而且平时还特别注重个人的素质修养。他喜欢帮助同学，关心同学，而又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从不贪图名利。我们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像他这样一位品德高尚的人，做出舍生忘死、舍己救人的事情来，一点也不奇怪。我和我的同学们，还有社会上的青年一代都应该好好向他学习。同时，我为有这样一位见义勇为的朋友而骄傲，而自豪。”她一口气说下来，终于有了停顿的意思。

不知在哪儿听人说过，从未录过像的人，包括刚上镜头的演员，都会有晕镜头的经历。可刘青青面对着摄像机镜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我真为她身边的记者担心。危机就在他们身边，不知他们是否发觉。像刘青青这样的人会随时抢了他们的饭碗。我要是主编大人，起码也得为刘青青今天的表现打个90分。然而，那位小马记者对她如此出色的表现却反映平平，这在某种意义上大大地杀了刘青青的风光。

“我这样说行吗？”刘青青急于得到夸奖地问。

“还行。”小马记者只是平淡地回答道：“要是本人再能说两句那就更好了。”

刘青青转过身来，“穆焱，你就说两句吧。接下来再由我替你说。”她表演的欲望意犹未尽。

当镜头对着我时，我只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刘青青又抢过话题，“大家听见了吧，他说得多好啊……”

“好了，他这样说就很好。我看采访就到此结束吧。谢谢你的配合。”小马记者打住了她的话，“我们还要去采访一下救治他的医护人员。好了，穆焱同学，祝你早日康复。如有可能，过两天我们再来做一次跟踪报道。再见。”

送走了他们，屋内又重新安静下来。刘青青没有再次上镜头的遗憾转瞬即逝。毕竟已经上了一次，毕竟过两天还能再有一次机会。大概她想到了上电视后的喜悦，自己禁不住喜形于色。“穆焱，怎么样。对我这个代言人满意吧？告诉你，只要有我在，就有阵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就放心养你的身子吧。”说着，她将那碗方便面放到我面前。

一眨眼，一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子悄无声息地溜进房间，把兴奋的刘青青吓了一跳。“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满脸堆笑地递上他的名片。“对不起，打扰了。我是《青春无限》的记者。”

“啊，小报记者。你也想采访这位英雄人物啊？”也许是这位记者手中缺少摄像机的缘故，刘青青对他的态度远不及对刚刚那几位热情。“他刚接受完电视台的采访，已经非常疲劳了。你还是以后再来吧。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你请吧。”她二话不说，就下了逐客令。但这位记者并未有撤退的意思。

“对不起，我只问他两个小问题。”

“你说吧。”刘青青站在我们两人中间，准备再次“护驾”。

记者并不买她的账，“我需要他本人亲自回答。”

记者这话一下子惹恼了刘青青。对于这位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对不起，病人一概无可奉告。你还是请便吧。”

“哎……我只问他两个小问题。你不能不让我采访他。”

“我是他的女朋友。我说不能就是不能。”刘青青毫不客气地将记者请出门外，然后狠狠地撞上房门，将我与她反锁在房间内，那架势大有神圣不可侵犯之势。

看到那位记者无可奈何地离去，我不免为他感到悲哀。这不过只是为了分内的工作，竟无意中伤害了这位烈女的自尊，而受到如此这般的冷遇。也只能怪刘青青不该这么对待一位工作认真，尚且缺乏经验的年轻人。更不该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之类的大话。当刘青青重新坐在我身边时，脸因刚才的激动而涨得通红。“这些记者脸皮最厚了。你看，肯定一会儿还会来，你信不信？”

我付之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在想必须尽早离开这个大曝光之地。

果然不出刘青青所料，那位记者重又回到了病房，只是他一直等刘青青离开之后才回来。从交谈中我了解到这是一位实习记者，这次的采访任务将决定他今后在报社的留去问题。所以，此次行动关系重大。于是，我一改刚才回避媒体的态度，十分合作地与他完成了这次采访任务。当然，对于我的配合他十分感激。即使这样，临别时，他仍然忍不住问我：“刚才那位真的是你女朋友？”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我们只是同学。”

听了我的这个回答，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以表示对刘青青的不满，和对我的正确选择的支持。我也不失时机地代表刘青青向她道了歉。毕竟，刘青青替我解了燃眉之急，使我幸免于在广大电视观众面前窘态百出。更重要的是，我从他那里了解到了那天火灾发生的全过程。

原来，三楼的人家中正在搞装修，房主人中午喝多了酒，一个未掐灭的烟头引燃了这场大火，使许多邻居备受牵连。被我救出的那位男子姓赵，是一家外资企业的职工。那个孩子就是他未满四岁的儿子。在我昏过去后，我们被徒步赶到的消防武警战士救出险境。那位大嫂也被及时救出。据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几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迹象，以至到了休克状态。要不是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及时赶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好在那一家人现已脱离危险。

想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中毒身亡，永别人世的意外可能，不免浑身发冷。生活这么美好，未来又是那样灿烂辉煌，又有谁愿意就这样轻易离去呢？由此，我便重新认识了人的生命的珍贵，和人类生存的价值。

那天，我送走记者后，去了观察室。在窗外，我和一些不相识的人们一道探望了仍躺在病床上的一家三口。我在心里由衷地祝愿他们早日康复，早日回到温暖的家，继续共度人世间这平淡而又幸福的大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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