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屏住呼吸，谨慎地低下头来，僵硬的嘴唇慢慢地向她的脸部靠近。而每靠近一分，我就觉得离银杉远了一寸，我的自责也就增加了十倍。在我几乎要贴上她那白皙的面颊时，我仿佛看到了银杉哀怨的目光。理智猛然将我从恍惚和彷徨中惊醒，我果断地亮出了撤退的讯号。但就在这一刹那，刘青青的双手紧紧地箍住了我的脖颈，热烈的呼吸疯狂地印在我的唇上。随后，好似有条好战的蛇钻进了我的口中。它缠绕着、扭动着，像是要把我口中的、心中的所有一切，包括五脏六腑，甚至牙齿一并掠走。而我那稍稍觉醒的理智此时也已被这般迸发的激情所淹没。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遨游于整个身心之中，它像灼得通红的钢花，熔铸在我的脑海中。这就是情？这就是爱吗？如果这就是人的感情的极致的话，那么爱情是多么的虚假呀，它已经到了不需要真诚的地步。那么，人类的品德该怎样来解释呢？难道人们都没有了头脑，没有了思想，像一个个树立着的、起了名字的植物，就像这“火树”和“银花”吗？

“银、银杉！”想到银杉，我猛然在痴迷中惊醒，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我去挣脱这令人陶醉的陷阱。

刘青青的手臂好似蛇一般缠裹着我，并且在缓慢地缩紧。我越是挣脱，她就越加坚决。那股力量似乎是要将我的脖颈绞断，把我的头连同整个人吞进口中。我用了近似粗暴的力气，才得以逃脱她的束缚。被我狠狠地推到一边的刘青青抚弄着有些疼痛的手臂，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善变的我，足足有一分钟。我们像两只红了眼的斗鸡，气喘吁吁地怒视着对方。

“好了。我履行我的诺言。”刘青青将手帕摔在石桌上，带着胜利者的辉煌凯旋离去。留下我这个精神上的失败者，对自己的行为痛恨不已。我感到惭愧、内疚，这份自责又能对谁而言呢。是银杉吗？可我对她并未表述过什么，也没有承诺过什么。是对那位神秘女子吗？这个理由更无法解释。那么，我的这份歉意该放置何处呢？既然无从说抱歉，那还是加倍自责吧。并且，我更希望大脑尽快失去记忆，忘掉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无限的沮丧伴着我回到宿舍。头刚贴上枕头，王成宝就凑了过来。“穆焱，你晚上怎么没去小书亭，张银杉找你好像有急事。出去一趟就回来了，一副伤心的样子。我问她找到你了吗，她头也不抬就从我身边走了。好像我成心骗她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无言以对，只能用被子蒙住头，以此来挡住刚才那一幕在眼前的再次浮现。我清楚地明白，银杉看见了小书亭里她不愿看到的事情。她是否明白那精彩的场面并不真实。而有些像是有人特意安排给她看的。这当然需要我对此有个详细的交代。但我能向她解释得清吗？此时的我真希望能有一个万丈深渊给我独自享用。为什么我越是想把事情摆平，就越是理不清。我这个当事者究竟迷在了哪个环节上。从收到礼物的兴奋，到今晚的一反常态，我似乎已经看清了银杉表面平静的心理。事实上，她很在意我的一举一动，在意我的喜怒哀乐，在意我的情归何处。如果一个对我无所谓的人，是不会这般迁怒于色的。其实，银杉的反应也恰恰印证了我的举动。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对银杉的牵挂和惦念。先不说我的这份情中，爱的成分有多少。只是应该问问为什么，我近段时间来头脑中总会出现她的身影，她已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但是，为何迟迟不向她表白这份感情呢？这股储存在内心深处的激情何时才能迸发出来。在她的身影背后，我总想见却总也看不见，那是……对，神秘女子。我赋予神秘女子太多的优秀、太多的美丽、太多的温情、太多的期望。我总是在将美丽的仙女与平凡的银杉做着对比。我的思绪总像个织布机的梭子，在她们之间做着不断的比较和选择。总在贪婪地幻想着将我这唯一的爱编织到两副美好的画卷中。为何会陷入这种难以割舍的感情漩涡之中呢？

我翻了个身，想变换一下睡姿，来整理我混乱的思绪。

今晚，刘青青的加入，使我的心情更加复杂了。我发觉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我的优柔寡断，在于我总沉湎于幻想，在于我对自己的判断力缺少应有的自信。既然不喜欢刘青青，既然神秘女子是个未知，既然总在心中喜欢银杉，那为什么不去大胆地讲，为什么不去坦诚地说呢？

我之所以如此地喜爱这只手帕，就是因为它是银杉的所爱，就是因为它像银杉一样的淳朴，就是因为它像银杉一样的美丽，就是因为它凝聚了太多银杉的温情。我再也不愿让它离开我了，我要把它作为我爱的寄托，作为我爱的见证，作为我爱的誓言，作为我爱的回忆。我要把它留在我的身边，我会像喜爱银杉那样喜爱它，像爱护“火树”“银花”那样爱护它，像呵护玫瑰那样呵护它。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将这只手帕放进装有玫瑰的盒子里，将它们一并珍藏在我的心中。剩下的事便是我去面对银杉，表达我的内心情感了。我这样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饭过后，我径直来到女生宿舍楼。我想找到银杉，跟她谈谈我的感受。

“张银杉收拾好离校的东西，走了。她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的室友对我说。

国庆节过后，我们便将开始离校实习。这两天一些早做好准备的同学纷纷打起背包，回家过节了。银杉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她能这样快、这样顺利地找到合适的事情。

我正待返回，却意外地遇见了刘青青。

“穆焱，你到这儿来，是找我的吗？”

“我……我不是找你的。”看到她一脸的得意，我便直言相告。

“那你来找谁？”她微笑地看着我，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片刻的犹豫让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不愿意告诉她我所要找的人的尊姓大名，更不愿向她说出我找那人的用意。本来这就与她毫不相干，谁叫她总是自作多情呢。比如昨晚上演的那一幕。那么，今后那样的事是否还会再次发生呢。想到此，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既然银杉不在，那么现在不失为一个与她正面对话的好机会。“刘青青，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在图书馆后的池塘边等你。”甩下这句话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我想，此时的刘青青在心中一定更加为自己聪明的判断，和料事如神而骄傲地疯狂一番。我更相信，在她疯狂过后的疲惫时刻，便是我击溃她娇纵、霸气之时。

图书馆后的这个池塘虽不大，但每到这个季节，池塘里便开满了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这情景很像我喜爱的日历上的封面，煞是好看。几个闪着亮光的怪石静静地卧在池塘边，像几只疲倦的水牛。几棵柳树包围在怪石的四周，形成一个绿荫环抱的幽静之地，令人清心洁目。我坐在这堆景石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想象着失去了荷叶后孤立的荷花，还能否像现在这样的娇妍美丽。

今天是国庆节，学校里的学生大都回家或出游了，这里也就显得更加的宁静。只有秋风吹着柳枝悠闲地拂弄着静静的池水。

“嗨！”随着刘青青的大声招呼，好似天上的陨石落在了我的身后。“穆焱，放假了也不回家，把自己关在学校里有什么打算。不会是想下河救人吧。我的大英雄。”她冲着我开心地笑着，喜悦的神情从她的全身中洋溢出来。

我整理了一下繁乱的思绪，稳住我不够平静的心情，把持住语调的波动。当然，我已无暇顾及那音质的完美。

“刘青青，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谈一谈。”

“说吧，我洗耳恭听。”刘青青像是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似的。只是不知道她对我将要说出的话能准备些什么样的反映。

“刘青青，我跟你同学已经好几年了。你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但你有许多的优点，你也有你特殊的优势。我们彼此都很了解，也可以说是非常好的朋友。”我稍稍停顿了一下，“但是，我必须跟你讲清楚，你……你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女孩。”我想，对于刘青青这种性格的人，太多的掩饰必将导致自己的被动和难堪。而直截了当、一针见血的最好结果，就是变被动为主动。

然而，我冷漠的态度并未使她那满腔热情凝成冰，她仍毫不在意地微笑着。于是，我继续对她的攻击，以求速战速决。

“虽然你很漂亮、很优秀，但这与感情是不能划等号的。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对我心存什么幻想。因为我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高尚、完美。我说过，你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我也不是。我有许多的缺点，尽管我在努力地改正，但很难彻底地改过来。这一点我很清楚，只是你不了解罢了。在你我之间，在我这一生中，我想，我们只能是同学，是朋友，我是说一般的朋友。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为了证明我这一郑重声明是发自内心的，我抬起了头，双眼直视着她的脸。我看到有一股忧伤，伴着一缕的失落，在她娇美的脸上盘旋。但它们始终没有找到可以降落的位置。一扬头，她便将它们甩了出去。随后，从骨子里迸出的傲气占据了她的全身。只有那么一刹那，她便将一切失意掩藏起来。

“穆焱，你干吗跟我讲这些。我说过让你喜欢我了吗？我说过让你娶我了吗？我说过要嫁给你了吗？你这人真是无聊。”

“但是。刘青青，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很难堪，更难以承受。况且，这样对我、对你都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什么影响，还不良（凉）不热的。我怎么没发现呀。”刘青青抬起头来，开始了对我的反击。“穆焱，既然你提到了感情问题，我倒真想问问你。你是个男人吗，你有感情吗。这么多的女生围着你，你还是无动于衷。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心动。你的心比北极的冰川还要冷。多么高的温度才能融化它，多么暖的温情才能抚醒它。我是有许多的缺点，你不说我自己也知道。但是我是有感情的人，我也敢于把它们大胆地表白出来。我喜欢你，我不需要掩饰，甚至我可以对全世界的人说，我喜欢穆焱。你呢，你敢吗？即使是你现在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敢说出来吗？你不敢。你太懦弱，你无法超越你心理上的这堵胆怯之墙。你太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似乎是在为周围的人活着。你不敢表白你的心思。说得好听些，你太爱你自己了。你太追求完美了。你对感情的封锁已经到了固若金汤的地步。你总是用一般人做不到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确，有些事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但是，有些事你是做不到的，也不可能做到。为什么，知道吗？因为你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你可以束缚你自己的感情，你也可以不让它喜欢我。甚至……”你在刻意地攻击我这句话她虽没有说出来，但我已清楚地读到了她的话外之音。

“但是，你无法约束我喜欢你的这份感情。即使你用世界上最牢固的镣铐，也锁不住人的这种本能。”刘青青开始有些激动了。

“刘青青，我对你说了我的真实想法，但并不等于我就不会去喜欢其他人。我有我的理想，我有我的追求。同样，将来我会有我心甘情愿、真心真意去爱的人。你别在这里把不喜欢你、不爱你的人说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或者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恶人。在当今这个社会里，难道还要提倡那种强加于人的爱吗？”

此时的刘青青满脸涨得通红，我的这一番话真正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似乎感到与我这么个冷酷、懦弱的人谈论感情，是最愚蠢的事。与我这么个故步自封的人沟通根本没有必要，甚至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她怄气似的沉默下来。于是，我们像两棵千年古树干枯至极，到了相对无语的地步，再没有交流的欲望了。幽静的池塘也显得沉闷起来。

湛蓝的天空飘着淡淡的白云，像是一个平静的湖泊，清澈见底一般。一行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飞过来，像一只欢快的风筝飘在空中。那摆动着的翅膀挥舞着自由、和谐和渴望。我们注视着它们，直到那南去的队伍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广阔的天空。

我真想是只大雁，有一双自由的翅膀，在这样美丽的天空中尽情地飞翔。我心里这样想着。“大雁南飞只是为了寻找那份企盼的温暖。”我自言自语道。

刘青青的脸色也由红变得白皙光亮起来。她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我的身上，接着我的话说：“只是不知道它们最终能否得到。”一丝忧虑从她的脸上掠过。

“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们本该拥有的那份温情，当然也包括你。”我有了一点恻隐之心，便轻声安慰她道。

看我直到现在才表露出的真诚态度，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微笑重新回到她的脸上。“那么，先谢谢你的这句话。我记住了，我们永远是好同学、好朋友。”她向我伸出了她纤细的手。

我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便赶紧松开了。

对于我如此的谨慎，她感到很好笑。“穆焱，以后我不会再使你为难了。你也不要刻意束缚自己。我看，一切顺其自然为最好。”

虽然昨晚我还是个十足的败将，但今天我感到我终于战胜了她，也战胜了自己。只是不幸让她言中的是，我喜欢谁我并没有像她那样大胆地说出来，但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向谁说明。只要到了该说的时候，我自然要说的。要对我所爱的人说，要对关心我的人说。当我需要有人来分享我的幸福、我的快乐的时候，我也会、也能够拿出来，与我的朋友们一同分享。虽然，刘青青说的话有些直爽的过分，我作为一个大男人，心胸应该宽广些，不与她计较。更何况她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于是，在我们临分手时，我对她说：“对于我刚才说的话，请你别太在意。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请你多多原谅。我不是故意的。”这番真挚的表达刚一结束，我便急着去找后悔药了。因为我看到一缕雨后的彩虹闪现在刘青青的头顶。那七彩的光环照耀着她全身，她似乎把我的抱歉看作了我对刚才所持有观点的全盘否定。刘青青啊，刘青青，真是难以捉摸、难以驾驭。我把刚刚对刘青青升起的一丝怜惜挤出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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