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银杉跟他简单地道了别，便匆匆进了医院大门。抛下那男子站在车旁，一往情深地目送着银杉的身影。那恋恋不舍的目光，好像要将银杉吸入眼帘一般。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银杉。”银杉停下脚步，也稍感意外地望着我。“穆焱。你怎么来了？”“我没什么事，过来找‘国宝’。这不，他还没吃饭，让我给他买点吃的。”我把手里的东西晃晃，说。“你现在来，是上夜班吗？”“是的。”“刚放假那天，我去你们宿舍找你，你不在。”我说。“嗯。你找我有事吗？”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也是自那晚小书亭之后，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我是想……也没有什么事。”我心慌意乱，无法镇定此刻的神情。“因为节日放假，我们几个同学约好去长城的。”她“噢”了一声，又沉默下来。“我听说你节日期间找了份工作。”我说。“是的。是小贺家的邻居。”“就是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家吗？”

银杉看了我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怎么样，那家人对你还好吧？”我像是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银杉：“那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阿姨。她的腿因一次车祸成了残疾。她的儿子是位飞行员，经常不在家。我就过去照顾她，陪陪她。他们对我都很好。”

我没有问及那家人给银杉的待遇，单单那双深情的目光就让我感到悻悻不快。我偷偷观察着银杉的表情，发觉她谈及飞行员时并未表露出喜悦的神态，我不由得安下心来。“银杉，你又要实习，又要做陪护，时间上能行吗？”

银杉：“就是因为这样，我们这里需要有人上夜班，我就主动要求了。在我上班的时间里，他们就另外雇一位钟点工，这样就可以了。”

“银杉，你这样也真是够辛苦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是心事重重的。咱们都是同学，也都是好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就跟我们说一声，同学之间都会互相帮助的。”

银杉低着头，像是在犹豫。而后，她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我。虽然周围的光线很暗，可我还是看到了她眼眶中那颗发着光亮的晶莹。就在她刚刚张开双唇，要对我说些什么时，一位护士模样的女孩的喊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张银杉，你可来了，快上楼去，她们都在等你呢。”

“好，我这就上去。”她回应了那女孩之后，又转脸对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什么事的。再见。”她冲我笑了笑。笑容是那样的勉强、凄凉、干涩和僵硬。那是她把美丽的脸扭曲了之后的结果。

晚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与银杉的对话，眼前又不断地浮现出银杉闪着泪光的双眸。那神情令人心痛，让人怜爱。也许，真像我想象的那样，她家里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或者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困难。她那深藏心语的嘴里一定是想向我吐露她的愁苦和忧伤。虽然我不具有能言善辩的口才，也没有伶牙俐齿、花言巧语的本能，但我的真诚是能够安慰一颗需要爱抚的心，我的肩膀是能够分担她的烦恼和忧愁，我的热忱也能够为她送去安心和愉悦的。我也虔诚地祈求上苍能够赐给我一把莫愁剑，让我将她的所有烦恼一并斩断。

第二天，为了赶上医生的查房，我起了个大早。深秋的早晨，空气中除了清新、潮湿外，还夹杂着足以令人清醒的凉意。在中途转车的站牌前，我竟意外地遇到了银杉形。

“银杉，早。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你早。”银杉平静地回答。

“我今天要跟教授去查房，所以要早点去。你这是下班了吗？”我没话找话说。

“是的。我得赶紧去航空小区。”

“你每天都要去那个飞行员家吗？”我有意把话题扯到这个事情上来，试图让她把昨天未说出的话道出来。“你，你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看出了我对她的担心。那双美丽的眼睛直视着我，微笑着，露出玉一般整洁的牙齿，用受到了关心和爱护的欣喜反问我说：“会有什么事呢？什么事也没有，一切都很好。”

看到她绽开的笑容，我的心情也被深深地感染了。那一刻，浑身上下也顿感轻松。想到昨天我还在为她辗转反侧，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也许，她的不悦只是因为一天的疲劳所致。也许，在她动情的刹那间，要说的只是一句平常的话。我为自己过于的谨小慎微，多余的察言观色，和无端的多愁善感而自责，而羞愧。这期间，我忽然想到了王成宝的情绪。他的不悦似乎与银杉的多愁很相象。难道这样的坏心情是可以传染的吗？自从“国宝”失恋后，他对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愿意把心里话与我交流了。虽然我们还是经常见面，可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了陌生的距离感。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虽然实习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可我们大家已经对实习生活有了厌倦的情绪。开始的新鲜和好奇渐渐消退了许多。

黄小波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不仅不能让人恭维，甚至令人担忧。他的行踪诡秘、飘忽不定，不知在搞些什么。虽然我们同在一所医院，但也是轻易见不上一面。据他所在科室的同学讲，他最近很少来医院，这对一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不能算是一个小问题。那天，在餐厅吃饭，面对大家的质疑，黄小波还是闭口不答，大有打死我也不说的决心。不管怎么样，我们希望他坚持到底，把学业完成，别前功尽弃，毁了自己的一生。看到我们大家个个诚恳诚心的态度，黄小波只是长叹一声，“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既然大家这么关心我，那我今后一定注意。”这话说过之后，就又一切照旧了。

那天睡觉前，我默默地想着周围的人和事，发觉只有刘青青还和以往一样快乐。老天似乎特别偏爱她，烦恼和忧愁总是离她远远的，她所拥有的快乐好像总也享受不完。这段时间因我们不在一家医院实习，所以，关于她的消息也就少了许多，大家的日子也就显得相对平静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多日不见的黄小波满嘴酒气、兴冲冲地回到医院，那架势像是刚从境外归来的游子。只见他从那个大皮包里拿出来许多好吃的食物，并一一解释着分给大家。“波儿，你这是从哪儿来呀。看这些东西，你不会是刚从月球上来的吧？”那会儿，正值我们几个实习生在办公室看病历，他的出现似乎是选准了时间。“不对。我看波儿像是刚刚旅行回来。是不是旅行结婚去啦？”“波儿，有照片吗。让我们也目睹一下新娘的风采。哈……”“你们举行结婚仪式了吗？需要的话，我可以自愿去做伴郞。”黄小波把剩余的东西往我们头上一扔，“呸！瞧你们这般德性，吃了我的东西也不落一点好。”他满脸喜悦地往床上一坐，说：“这年头，能从天上给你们扔馅饼的人，也只有我黄某人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知足吧。”

“对。波儿，你这宝贝包里还有什么样的饼，不带馅的也行，都拿出来让我们品尝品尝。顺便也对我们那未见面的嫂子的眼光做个正确的、公正的鉴定。”刘小刚嘴里边嚼着夹心饼干，边说。

“你别说，我这儿还真有样好东西，就怕你不敢吃呢。”黄小波说罢，手停在了聚宝盆似的皮包里，卖起关子来。

“是吗？是什么样的好东西，让咱们见识一下。现如今，这世界上只要不是飞机、大炮、原子弹，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调动起来，纷纷围上前来，等待着黄小波的那个神秘之物。

“这不是飞机，也不是大炮，更不是原子弹。就是——它。”黄小波猛地将手从包内抽出来，把一具白色的骷髅举到众人面前。“哎呀！”虽然大家对这类“道具”早已习以为常，但此时从黄小波那满是幸福小点心的包里突然出现，仍感到非常的意外。只见这骷髅张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眶，向我们展示着有眼无珠的恐惧。那排大白牙齿狰狞地裸露在我们面前，像是要把我们也啃噬成他的这副模样。“黄色波儿，你这是什么东西，这能吃吗。”刘小刚说。“这就是你的那位老板送的吧。你别说，她还真有眼力。多形象啊。生意人就是这样，个个一副人吃人的嘴脸。”我说。“别瞎联系了。”黄小波喜爱地举着那骷髅，“怎么样，这可是纯粹的外国货，很贵的。看看，做得多逼真。咱们国家能做出来吗？做不出来吧。”他洋洋得意地说。“真是的。你们老板真了解你，亏她想得出来，送你这样的东西。还真是的，你们看看多精致，绝对可以以假乱真了。”刘小刚接过骷髅，仔细端详着说。“什么精致、逼真。波儿，你要注意。我看说不定这就是一个真人的头骨呢，只不过经过处理之后，贴上了一个外国的标签罢了。”我故弄玄虚地说，“咱们试想一下，说不定这就是你们老板的仇人，你的老板杀害了他，然后把他做成的标本，堂而皇之地将其作为礼物赠送与你。”

“嗯。我也有同感。”刘小刚接过我的话说，“我总感到，能把这种东西当礼品送人的人，不是一个杀人狂，也是一个白骨精。”

“嗨，不许污蔑人啊。”黄小波抢过那骷髅，用手指拨动了一下它的下颌，以证明它的精制和逼真。而后，便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人的个性不同，所以欣赏水平就会有所差异。在你们这些俗人的眼中，净是些杀人、死尸之类的想法。而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哟，原来喜欢这玩艺儿的人都是艺术家啊。那我们的档次还真的不够呢。”说着，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吃起那些小食品来。

等到大家吃完了、闹够了，便一一离开了。这时，我把黄小波拉到身边，低声问他道：“波儿，给我说句实话，这一阵子跟着你的那位老板，到底做什么生意呢？”

黄小波用他的小眼睛与我对视了一下，小心地说：“穆焱，这可是商业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不对，是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不说就算了，但是你不能像现在这样不务正业。”我说。

“知道了。我保证，从明天开始，好好实习，天天向上。行了吧？”

这一次，黄小波终于没有食言。他果然安下心来，这才和我们一道正式开始了实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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