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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小说: 天使树      作者:言青

时间像北冰洋面上漂动的浮冰,缓慢得像是随时都会凝固一般。天空也开始阴沉下来,就像我们此刻的心情,阴郁而沉重。那灰色的云层越聚越浓,越聚越厚。它夹在太阳与地球之间,像是巫师设下的一堵邪恶之墙,以此来阻挡太阳的温暖与光芒,仿佛要用这灰暗把地球牢牢地包裹起来,然后埋葬。

老天像是有意要印证我的胡思乱想,在我诅咒过这鬼天气不一会儿,漫天大雪便静悄悄地落下来,楼内的光线也明显地暗淡了许多,时间像是从中午一下子滑落到了傍晚。“吱……”观察室门上的弹簧随着医生护士的开启,不断地发出怪异的响声,它也把我们的注意力成倍地提高。又有一位护士从观察室出来,没等我们上前询问,她便急匆匆地跑上楼去。

“好大的雪啊,好像快要过年了似的。哪有第一场冬雪就这么凶的。”黄小波望着窗外的大雪,也抱怨起老天来。“是啊。”我倚在窗前,长叹一声。只见那雪花纷纷扬扬,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开始在地上堆积起来。那鹅毛般轻盈的片片雪花,有的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自由地飘荡,有的则像勇敢的伞兵,从容地随风翻飞,潇洒地降落在地面上。我禁不住打开窗户,任凭寒风迎面,送进这雪花片片。我抬起手来,接住这些快乐的“天使”。

我凝视着手中这水晶般的花瓣,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得到了圣灵的祝福一般。这雪花轻盈得像是能使地球失去自身的重量,也随着它翩翩飞舞。它的晶莹剔透足以让世界上所有的色彩都失去美丽的光环。它那舒展的身姿像亭亭玉立的少女,纯洁而迷人。它绽开的笑脸像施展魅力的孔雀在尽显风采。它有一圈靓丽的花边,将许多动人的故事隐藏在里面。它那默默的沉寂像是赠与人类的一片纯真的安宁。它有一个非常自信的中心,让那些变幻交错、相互支撑的枝杈由此而生,进而向四面扩展。仿佛在向人们表明,只要给我一个适宜的空间,我就能构成一个笼罩整个地球的巨伞,让纯洁和美丽陪伴在人类的身边。然而,它毕竟只是个脆弱的冰片,这漂亮的图案只一会儿,便无奈地退去了华丽的外衣,在我手中悄然融化,变成了一滴无色的水珠。刚刚的完美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逝了,这使我想到了我们的人生。这片雪花就像是人一生的缩影。我们每个人不也是这样经过了出生、成长、辉煌,最后逝去这个过程吗。那么,我们的人生路程是否都是这样的纯洁和美丽呢?

“吱……”门又开了,刚才的那位护士急匆匆地领来了两位医生进了观察室。算起来已经有四位医生在里面给王成宝的病情会诊了。这不禁让我感到事态的严重。“‘国宝’会是什么病呢?”黄小波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沉默着,没有回答。心中想着,人都说,一场大雨,一场雪,都能为人类消除许多病害。但愿这场大雪也能把王成宝身上的病菌清除掉,让那些恼人的病毒随着雪花融化消失。又度过了一段难挨的时间,我们终于盼到了医生们走出观察室的大门。“医生,他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我来不及拍打一下麻木了的双腿,冲上前去急切地问。“他醒过来了吗?没事了吧?”黄小波也挤上前来。那位年纪稍长的医生扶了扶鼻上的眼镜,“你们是……”“我们是他的同学。”我说。“啊。”他又扶了下眼镜,“你们这位同学的病情目前还不能确诊,还要做进一步的、全面的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会通知你们,以及你们学校的领导和他家长的。你们先回去吧。”“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想看看他。”“不行。他的身体极其虚弱。这么说吧,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需要好好休息,绝对的静养。最好不要去打扰他。好,就这样吧。”医生转身走了,撇下了万分担心的我和黄小波。那天,小护士成了我们重点讨好的对象。但是,尽管我们好话说了一大筐,也没能进去半步。最后,只好从门缝里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王成宝。

原本打算第二天再去探视王成宝的,但一上班,我就接到通知,我很荣幸地加入到本科心脏病手术治疗小组中。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向组长常教授报道。常教授是国内着名的胸外科专家,也是国内做心脏搭桥手术成功率较高的医生之一。这一次,也就是两天后,就要为一位年轻的女子做手术。所以,我的心情除了激动外,更多的是紧张。在对病人病情的检查分析后,我们又认真地聆听了常教授对手术方案进行的周密细致的研究。

之后,一有时间我便翻阅相关病历,或者钻进图书馆查阅资料。尽管在学校里类似这样的解剖课上过许多次,但这次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跳动着的心脏,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生命。

那天,为了了解病人手术前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我来到那位病人的床前。

她是一位清秀的女子。24岁,学法律的博士生。她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那黑亮的双眸闪着睿智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一副随时驳倒对手的架势。也只是因为心脏的不堪重负,才使得她的神情有些沮丧,像是一个口齿伶俐、才思敏捷的律师,因无法为她的辩护人洗去罪名,而感到深深的遗憾和内疚一般。然而,这位将来掌握着委托人命运的人,明天她的命运又将掌握在她的主刀医生手中,她那即将被打开的心房此刻想到最多的是什么呢?

“32床。梁敏。”我的眼睛瞟了一眼她床头的卡片。

“对,我就是。”她的声音干脆而甜美。我想,在法庭上,法官审判席的人,特别是男性,一定会很乐意倾听她的陈述。

“我来量一下你的血压。”

“你又不是这里的护士。”她边说,边伸出胳膊。

“对。我不是护士,但我是你手术小组里的成员。”我开始为她量血压。

“你?量量血压还可以。”她毫不掩饰对我的不信任。

我并不在意她对我的轻蔑,“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准备你们宣布出了意外的医疗事故吗,准备你们宣布我的生命结束吗。我可没这么傻。”她白了我一眼,接着道:“不过,要说没有准备也是不可能。但我只准备跟你们打医疗官司呢。如果你们手术前的协议不合理,我是不会让你们把我推上手术台,像死尸一样任人解剖的。”她的言语中散发着强烈的火药味,这与她清秀的相貌极不相称。但这也恰恰反映出她对于即将实施的手术的惧怕和担忧。是啊,她和我们一样,才刚刚踏上青春的路程,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我们,谁愿意失去这充满美好和幻想的生活呢。

“血压正常。”我收起听诊器。

“你也是手术小组的成员?那么,你的具体分工是……”

“噢,你别误会。我只是个实习医生,不参与手术中的任何工作。只是观战,不,是学习。”为了让她放心,我把最后这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明天,你的主刀是我们院,也是全国着名的胸外科专家常教授。他的医术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所以,你放心,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积极配合医生,使手术顺利完成。”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气氛,我停顿了片刻,便转了话题。“你是学法律的博士?哎呀,可以说是未来的大法官呢。你的未来将会主宰多少人的命运呀。你可要珍惜你的这个权利啊。”

“你说错了。”她的神情依然冷凝,但语气中的尖刻不再那么的明显。“违犯法律的人永远都会被法律所制裁,这不是哪个法官能够主宰的。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你们倒是有些相同之处。如果说法官主宰着罪犯的命运的话,你们医生便主宰了许多病人的命运。不幸的我,现在就被你们所主宰。我们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此。法官只是主宰人的精神,而你们主宰的是人的肉体。”

“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治病和救人,都是为了人类健康,也就是心灵和身体的健康。对吧?”

她像是认同了我的观点,却又不愿一下子与我苟同。于是,她瞟了我一眼,闭上了线条清晰的双唇,扭过脸去,不再发表意见了。从那个侧影中,我看到了她那微微上翘的鼻尖,正与她嘴唇的傲气相一致。

“你的家人呢?”我环顾了一下只有我们两人的病房问。

“我的家人,他们去给我买好吃的了。为了不让我此生有所遗憾。”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那是受到极力压抑的伤感,从神情中流露出来的结果。

看到她的这种神情,我猛然想起了两天没有消息的王成宝。“祝你手术顺利成功。”说完,我便离开了病房。

我在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明天,这个手术一结束,无论如何也要去看望王成宝。也许,他正像这位病人一样,揣着惴惴不安和惶惑的悲伤,等待着医生的判决呢。

那天傍晚,刚刚查完病房,刘小刚找到我,悄悄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有重要事情与我商量,约定一小时后去花园见面。

当我匆匆整理完病历,来到幽静的后花园时,却意外地看到了那位明天就要手术的32床。

“梁敏。”我心中暗吃一惊。

只见她坐在假山旁的怪石上,呆呆地望着远处车流攒动的街道,孤寂地沉思着。那沉浸在灰暗的暮色中的身影,就像那群怪石中的一员。那状态像是失去了以往善辩的秉性,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中,而又不能自拔。那是将内心的恐惧暴露出来,而又不能溶入这黑暗空间的一种忧伤。

“嗨,你好。你怎么在这儿?”我走上前去,为了不使她受到惊吓,我故意将脚步放得很重。“这样可不行,你得赶紧回去。这样会受凉的。你明天可是要做手术的。”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仍然背朝着我,像是早已料到我会出现似的。

“32床。”她的镇静倒使我怀疑起我的眼睛来。“是梁敏吧?我送你回去,好吗?”

许久,她站了起来,动作缓慢得像是刚从梦中苏醒。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那张脸依然美丽,也不失为动人。但那上面却写满了忧伤,和濒于绝望的深沉。她用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我,一言不发。一个那样傲气十足的辩才,在这时刻将她的柔弱全部暴露出来,将那种凛然压倒一切、洞察一切的气概,蜕变成令人怜惜的弱小女子的原形。从她的眼中,我读到了软弱、慌恐,心中顿时产生阵阵怜惜。

“我明天就要手术了。”她开始说话了。声音低而沉,哽咽的语气从口中缓缓流出。

“是的。你要注意身体。现在马上跟我回去。”

“我知道。”不等我说完,她便坚决地打断了我的话。“要调整好心态,要保重身体,要配合医生,要配合你们。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那个难以预料的结果。但是,那个结果是什么,只能用百分数来做结论。那么,我会在哪种可能性里呢?是成功的可能,还是失败的可能。在这个地球上有这么多的生命,这些生命的诞生与逝去又是那么的来去匆匆。没有谁为应该而来,也没有谁为应该而去。人的生命原来就是这般地脆弱,面对病与死又是这般地无奈。”说到这里,她又沉默起来。没等我想好劝解她的话,她又接着说:“我这短暂的一生该怎样度过呢?从记事起就没完没了地学习,补课,考试,升学。好像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人生有许多的美好我还没有体会到。也许,我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如果明天我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生命,那么我的一生将会有太多的空缺和遗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我和你都是同龄人,我不想就这样草草地、悲哀地走完我的一生。我希望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也充满了色彩。我希望,我是想说,我想……”她的语气低缓起来。片刻的犹豫之后,她大胆地抬起头来,双眼紧盯着我的脸,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来得及谈恋爱呢。你,你能抱抱我吗?”

如果刚才她还是充满了胆怯和忧虑的话,此刻这些已全部被坚决和渴望所代替。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那坚强表面下无法掩盖的柔弱,和对生活热切、对情感渴求的心。我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周围的人,也没有考虑任何的后果,便将她的整个身体拥入我的怀中。这是一个充满美丽的青春,是一个即将面对死神挑战的生命。这生命还应有许多的梦想,还应有许多的渴望,还应有许多的拼搏,还应有许多的闪光。假如明天遭遇了那可怕的不幸,那将是一个还没有来得及感受生活、享受成功的一生。这短暂的一生在它想要闪现无数个辉煌之前,便被死神扼杀了。这是多么惋惜的事情。想到这,我像是为了更好地安抚她空缺的感情,炽热的双唇轻轻地贴上了她滚烫的脸。

她也像是立刻找到了想要得到的安慰,只将面颊移了移。于是,我们便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像两个坠入磁场的铁石,被强烈的磁性紧紧地吸到了一起。我们吻着眷恋,吻着思念。吻着欣慰,吻着渴望。吻着爱抚,吻着浪漫。恨不能将青春和未来一并吻在口中。她的双唇是那样的热烈,狂放中带着香甜、纯净的气息。那一刻,我想到了银杉红润的双唇,我更愿把这怀中的女子当作娴静的银杉一样热烈地拥抱亲吻。

那一阵激情过后,我们的嘴唇慢慢停止了嚅动,但我们的脸依然紧紧地贴在一起。她依偎在我的怀中,激动使得她的身子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是这点抖动被我再一次用力地拥抱遏制住。

“穆焱。”刘青青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那两束愤怒的目光,就像两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恨不能直接刺入梁敏那将要被打开的胸膛。我慢慢地松开搂着梁敏的双臂,稳了稳激动的情绪,轻声对她说:“好了。快回去吧。什么也别想,睡个好觉。”“谢谢。谢谢你。”她顺从地点点头,带着感激和羞涩离开了我们,一会儿便消失在黑夜里。“穆焱,真是对不起,搅了你们的好事。”刘青青酸溜溜地说。“我真是太冒昧了。不过,我还想再冒昧地问一句,她是谁?”刘青青用被强烈抑制着的激动,问。“她只是我的一个病人。明天就要手术了。这儿……”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啊,明白了。”她装作非常理解地点点头,“手术的结果会是什么?”那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挑衅。“这是一个大手术,手术小组的人都在努力做好需要做的工作。毕竟是人命关天。”“是的。特别毕竟是一个女生的命运。”她仍阴阴地说。我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与她讨论这个事情,便转了话题。“刘青青,你这时候来有什么事情吗?”对于我这样的问话,刘青青更加恼火。“我没有事。我也不该来。而且我来之前也应该问一问,你有没有女病人需要安慰。”“谁有女病人需要安慰?”她的话音刚落,刘小刚才姗姗来迟。“他呀。你的好朋友。”刘青青一反常态地用手指着我,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对我的恭敬。“怎么回事?”刘小刚不顾刘青青快要失控的情绪,反而兴趣十足地问。“他的即将手术的女病人,需要男医生的安慰。你想做个好医生吗,好好像他学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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