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太阳升了又落，月亮落了又升。我们也在希望和失望的煎熬中轮回。面对一次次配型的失败，我们只能是更加的同情王成宝，感叹命运这般地折磨人了。虽然每个人的生活各不相同，但生存的权力是同等的。既然人类存在于宇宙之中，就得不懈地与各种磨难抗争，这种抗争直至生命的终结。人类的这种甘苦也是世上任何动物都无法比拟的。生存的渴望就是这么强烈而不可战胜，因为世界是如此的美好。但愿王成宝能够战胜病魔，享受健康，有一个美好的青春。而这一切都将取决于目前亟待实施的肾移植手术。我真的有些急不可待了。

那几日，我的心情也是少有的烦躁，即使坐在办公室里，也还是六神无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那屋里挤满了凶神恶煞般的病毒，它们在聚集了足够的力量，准备随时将我击倒，而后把我推入属于它们的陷阱之中。于是，甘拜下风的我开始寻找机会，溜出这令人烦闷的建筑物体。也许，只有到大自然当中，让寒冷与我的苦恼较量一番，才可以摆脱烦恼对我的纠缠。

那天，午饭过后，阳光暖融融的，正随我出去透透气的心意。于是，放下碗筷，我便溜进花园的怪石群中。

在萧瑟的寒风里，那堆怪石显得更加的冷酷怪诞。这正午的阳光不能使它们融入些许温柔，只能是在它们的表面镀上一层薄薄的热情。它们像一群拒绝温暖的冷血动物，固执地坚守着怪异的本性。这更像我因烦躁而变得有些畸形的心情。我在这怪石中徘徊，希望能找到与我的心情相匹配的实景。

“穆焱，你好。”梁敏仿佛神兵天降般地出现在我的身后。

“啊，梁敏，你好。”自从手术过后，我感到她的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就像她的心脏驱于平和了一样。从她那敏锐的目光后面，时常可以看到女孩子的温情。

“最近感觉还好吧？我刚才还看了你的病历呢，你恢复得很好。”

“是的。所以我来谢谢你。我明天就准备出院了。”

“恭喜你身体康复。”原本想伸出手去表示一下我的祝愿，但那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便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与她保持住那定下来的距离。

正好，她也并未准备接受我的祝愿，只是微微皱着双眉。“是的，身体康复当然值得庆贺。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要离开医院，要离开你们，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很强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着我说。

“呣。”我略微思忖了一下。“也许是你住院的时间比较长，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习惯了每日有医生护士们的看护，从心理上产生了依赖。一旦要失去这些，便觉得没有了安全感。我说得对吗？”为了避免与她对视，我慢慢地踱着步子说。

“你说得有点道理，但并不十分准确。”她与我并肩走在石山中的小道上。“的确，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人生活在社会中，不可能独立地存在。所以一个人的人生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另一个人的影响和左右。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她还是那样直视着我，那锐利的目光令我惶恐。

“也许……也许吧。”

“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应该明白。我的心可是被你们打开了的。你也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它，还能有什么不清楚明白的呢？”她微笑着，神情有些调皮。

“啊，当然。不过，心和心情的区别是很大的。这是两码事。”我被她的话逗乐了。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命运在这段时间里就是掌握在你们手中的。试想，假如我没有住进这家医疗设备优异的医院，假如为我主刀的是一位医术欠佳的医生。那么，我的未来、我的人生道路可能在我走进手术室时便到了尽头。退一步说，即使我住在了这家条件优越的医院，即使有医术精湛的专家为我主刀，但在手术之前，在这怪石林中，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也许还是会在劫难逃，甚至会在手术之前就已经绝望地死去。那是心灵的灭亡。所以，归根结底，我最应该感谢的人还是你。”

“不，别。”想到那晚的冲动，大有乘人之危之嫌，我便有些无地自容了。

那是我应该做的。这句话刚到嘴边，我深感不妥，便又咽了回去。“能对你有所帮助，我很荣幸。”我说。

她并不理会我的谦恭。“手术过后，从麻醉中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想，该怎样重新谱写我的未来。”

“是吗。那么，这些天你想好了吗？说给我听听。”

“没有。虽然我天天都在想，可什么也没有想好。因为我的心太乱，比手术之前要乱上许多倍。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让它平静下来。”她在一个高出她许多的怪石前停了下来。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你闯过了人生的一大关口。这一关改变了你的生活质量，你可以继续追求你的人生目标，这是无需改变的。”

“当然。可我说的不是这个。”她将那只抚摸怪石的手放了下来，“跟你直说了吧，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样来感谢你、报答你。”

“这大可不必。”我急忙朝她摆摆手，“你看我们的相遇很自然，就让一切也自自然然地过去吧。别把它放在心上。”

看到我的这种态度，她显得有些失望。“自然地过去？你说得倒很轻松。要让我做到这样是很难的。因为从那天起，我已经获得了新生。我的身体内似乎已经溶入了一个崭新的生命。它令我振奋，让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和幻想。我强烈地感觉到原先的我是那么的残缺不全，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另一半。只有拥有了这一半，我才能称其为完整。这样，我才能有一个完整的身心去享受幸福。而要做到这一切，必须要有你的帮助。你愿意帮助我吗？”她紧逼一步问我道。

“我不太明白，你指的是哪方面。”我感到她的问题提得太直接、太露骨。

“你当然明白我指的是哪方面。”她毫不留情地指责了我故意回避的态度。“当然，也包括健康方面了。”片刻，她的口气稍稍有了点缓和。

“啊，我的能力有限，恐怕……”我想继续避重就轻。

“你这个人真是谨小慎微呀。”她扭过脸去，将那两束射线般的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不过，不许搪塞我，你必须正面回答。你有女朋友吗？那天来找你的那位是你的同学，还是女朋友？”没等我说话，她接着说：“我看得出来，那位女生很喜欢你，但你并不喜欢她。我说得对吗？”我一副默认的样子，使她马上对自己的判断得出了肯定的回答。“那么，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或者是有你心仪的女孩？”

“这个问题可是个严肃的问题，我需要认真地回答。”我说。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虽然近一段时期以来，我一直关注着银杉，但一直没有机会向她表露我对她的感情。特别是她与那位飞行员的关系更是让我望而却步。因此，我们的关系也只是保持在同学之间的友情之中。爱的比例在我的心中又总是飘忽不定。如果说我们只是纯粹的友情，似乎又显得不太真实。因为我心中对她的爱恋像是画家面前的画板，那斑斓的色彩越抹越浓。那样一份惆怅缠绕着我，使我陷于其中不能自拔。那位白马王子的一再出现，更阻挠了我向她心灵靠近的步伐，削弱了我向她表白的勇气。我很在意她的喜怒哀乐，也因此生怕我的表现使她为难，对她有丝毫的伤害。也许，我们的关系就只能这样保持下去了。

“你用不着这样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看到我缄默不语，梁敏忍不住说。“其实这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不需要你这般地绞尽脑汁。你只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就行了。”她的口气活像是法庭上的法官。“不过，我觉得你回答不回答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不管你有，还是没有，那个位置都将会被我所占据。”她的锋芒又显露出来，那语气的坚决让我感到眼前有一个粗大的“狂”字在飞旋。那转速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能控制的。

“看得出来，你是个非常自信的人。这是你比较突出的个性，也是个很大的优点。要知道，你人生的道路才刚开始，神圣而公正的法官席才应该是你最大的目标。”

“我知道。我会为之奋斗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幸福的追求。法官也不是铁打的，也是有感情的人啊。所以，你要是已经有女朋友了，最好告诉我。我要公开地向她挑战。”

“你真是个做法官的材料，说出的话这么独断、坚决。只是还欠缺些公平吧。”

“公平的真正含义你知道吗？是利益平分。而爱情是神圣的、自私的，绝对没有平分可言。”

“但是感情不是自来水，说有就有的。那需要双方的付出。”我说。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喜欢我，对吗？”她的眼睛亮得令人陶醉。“没关系，我相信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你对我的感觉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而我们女生对这个问题是非常敏感的。试想，如果你一点也不喜欢我，那天，你就不会那样热烈地亲吻我。要知道，正是因为你的热情，激发了我生存下去、追求幸福的决心。既然你点燃了我的希望，我便不应该轻易地放弃。对吗？”

“那天，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助你。”我解释道。

“你不用向我解释，你的行为也是正常的，无可厚非的。因为你并不比别人特殊，只是我们的相遇太令人回味、太令人难忘罢了。这是巧合，也是缘分。我希望我们的缘分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消失。也许你觉得我这个人感情太外露，也许你有些不习惯，这也没关系。时间久了，你就会了解我了。”她紧走两步，转到我的右侧，“好在，在我们之间，我最不用说的一句话，就是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对吗？”

“是的。这话我也不敢轻易说出来。”我轻笑着说。

“反正我是不会向你开刀问斩的。即使我想了解你，也只是从精神上解剖一下罢了。”

“啊。即使是这样，也足够每一个被解剖者受的了。”说完，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我的心情开始好了起来。

“穆焱，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刚走出花园，迎面遇见了刘青青。“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散步。来，快围上。”说着，她旁若无人地将自己的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那举动俨然是在演给梁敏看。之后，她才转过身来，与梁敏打招呼。“你好。我们见过面的。穆焱跟我经常谈起你。”在她看到梁敏的一瞬间，我发觉嫉妒的神情从她的脸上一掠而过，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伸出手去，“我叫刘青青，穆焱的同学，加朋友。听说你的手术很成功，身体恢复得也很好，祝贺你。”

“谢谢。”梁敏也大方地握住刘青青的手。“我现在一切正常，明天就要出院了，所以特意来与穆焱道个别。因为就目前而言，穆焱对于我来说是非同寻常的重要。”对于刘青青刚才的表现，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番话语中也不乏挑衅之音。“我不是他的同学，但我们已经是朋友，非同一般的朋友。对吗，穆焱？”说着，她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

“当然。”我觉得她的话并不过分，便十分爽快地回答说。“希望你出院以后也能多多保重身体。”

“我会的。知道我出院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她像是有意在与刘青青较劲。“请你去我家，正式见见我的父母。”

“穆焱说得对。”刘青青不失时机地插言道。“你出院以后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应该以保重身体为主。有时间我也会去看望你及家人的。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找穆焱还有重要的事情，再见。”刘青青毕竟聪明，她深知这样纠缠下去，必然没有好结果，便首先结束了这充满火药味的谈话，不由分说地拉上我，朝大门外走。

“穆焱，记得我明天下午出院，你抽时间来送我。”梁敏在我们身后这样喊道。

“好的。我们明天一定来送你。”刘青青边走边扭头去，以我女朋友的口气回答她。

到了大门外，刘青青才显现出她积聚在心中的妒火。只见她使劲地甩开我的手。“穆焱，她是个心脏病患者，你不要去招惹她，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刘青青，你不要这样做。”尽管她替我解了围，但我还是觉得她的做法有些过分。“梁敏是一位病患，她康复了，我们理应为她高兴。这是作为一种普通的朋友，也应该做的事。”

刘青青：“哼。还普通朋友，你没听她说吗，你们不是一般的朋友，是那种特殊的朋友。

这谁还听不出来？你看她是要做你的普通朋友吗？”“怎么不是，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朋友。”“不一样。”刘青青生气地抢白道。“她只是一个病患。一个经历了心脏大手术的病患。

一个随时有可能心脏病复发的病患，一个想做你女朋友的病患！”看到刘青青这副样子，我忽然发现她许多方面与梁敏惊人的相似。单就这伶牙俐齿、锋芒外露、傲然霸气的性格就极其相像，这也正是我不喜欢的类型。

“做我的女朋友？”我轻轻一笑，“刘青青，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事需要两个人的有情有义。众所皆知，我不会找这种类型的女生做女朋友的。”我使劲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也包括她在内。

我的话像是刺痛了她的要害，她立即沉静下来。只把满脸的委屈暴露在我面前。“好了。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去上班了。”我把那围巾重新围到她的脖子上。“你也快回去吧。再见。”说完，我便转身向大门里面走。刘青青一把拉扯住我的衣袖。“穆焱，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会成为让你满意的女朋友的。”她这样坚决地说完，便扬长而去。我无奈地摇摇头，一个人能够如此地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这样的人真是难以理解。我轻轻叹口气，便向医院大楼走去。

第二天，梁敏走了。虽然说好了我去送她的。恰巧，那天有位因车祸重创的病人，我跟着医生忙碌了一整天。等到手术结束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当身心疲惫的我走出手术室时，看到刘青青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像是等了我很久。

“穆焱，手术做完了，顺利吗？”说着，她递过来一杯热茶。我来不及回答她的问话，便接过杯子，一口接一口地将水灌进肚子里。“谢谢。”我把空杯子还给她，就势坐下来。“你这时候怎么有空来？”“不是说好，今天送梁敏的吗？”刘青青若无其事地说。“啊。她人呢？”“在这里等了你一阵，就走了。我一直把她送到车里，祝她多加保重。这也算我代表你意愿了的吧。”她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得意。“真是的。这么巧，今天有这个意外。”没能去送梁敏，我感到有些不安。“你也不用这样自责，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她了，这是她的号码。这样，她就有机会与你约会，你也有机会表达你的歉意了。”她话中带刺。“好。这样就好。”对于她的醋意，我不加理会。只希望梁敏今后能够平安地度过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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