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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说: 天使树      作者:言青

我和黄小波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在病区走廊上遇见了满面愁容的王伯母。

只经过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已明显地消瘦下来,也苍老了许多。她已不再是那个盛簪富贵的阔太太了。那些珠光宝气从她身上悄然消失,往日的荣华富贵已荡然无存。她似乎要摒弃这一切,而得到一个平静安稳的结局。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把现在所有的一切变卖后,换来的仍是无尽的痛楚,和无奈的期待。

“啊。穆焱,你们来了。小宝刚刚睡着。”她放下手中的暖水瓶,疲惫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阿姨,‘国宝’他,噢不。”黄小波急忙改口,“王成宝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王伯母长叹一声。“哎。上个星期,小宝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医生说效果不太好。经过这段时间的透析治疗,并没有使他的病情得到控制。医生说现在必须做肾移植手术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可这……谈何容易啊。”说着,两行泪珠夺眶而出,砸在她无助的手背上。

“阿姨,您不要担心。做这种肾移植手术是这所医院的强项。以往的手术成功率都是非常高的。只要能找到适合王成宝的肾,就不会有问题了。您放心好了。”我嘴上安慰着她,心里却在想着做手术所需的那一大笔费用的问题。

“只要能找到合适的肾,我可以变卖我所有的金银珠宝,变卖我家的房子,一定能凑足这笔手术费的。”王伯母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也可以向学校和医院提出请求,看是否能够得到帮助。”我说。“是的。我看是可以的。”黄小波也认真地说。为了让王成宝好好地休息,我们没有进屋打扰他,只是站在门外默默地注视着他。只见王成宝那浮肿的身体斜倚在床上,头侧歪着,垂向一边,像是虚弱得连支撑头颅的力气都没有似的。他肩膀抵在身下的被褥上,虽然人是沉睡着,但也无法掩饰他身心的疲惫,和那种备受病魔摧残的痛苦。他的胸脯随着呼吸在缓缓地起伏,就像守更人在专心地数着时间的脚步。这时间虽悄然地流逝而去,但凶恶的病魔仍毫不吝啬地吞噬着他及家人所剩无几的财产,而又依然顽固地依附在他的身上,继续折磨着他的身体。看到王成宝这副痛苦的模样,我的内心不由得一阵酸楚。人的快乐原来竟是这么不堪一击,它远远抵不上病毒的活力。当病痛占据上风时,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天,离开了王成宝的病房,一进电梯,黄小波就忍不住道:“穆焱,怎么办。看‘国宝’那个样子,多让人心酸啊。现在就算是他很幸运,能找到与他相匹配的肾,可他家现在所处的这种状况,一时也难有这么一大笔钱为他做手术啊。”

“是啊。我也在想这件事呢。”我心情沉重地叹息说。“我想去找学校领导,把王成宝的情况反映一下。如果由校方出面,向医院提出请求,我想医院是能够减免一部分医疗费用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校长去。”说完这话,他又犹豫起来。“我看,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怎么了,这种时候你还临阵脱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跟校领导打交道,最好你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总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黄小波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心虚。“你是有色人种,还怕别人另眼相看吗?”我瞟了他一眼。因为他过去的那些绯闻,校领导对他也很是头痛。“不过,也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既然你不去,那就给出出主意吧。”“主意当然多了。”他头一甩,“我看,找校领导谈话,最好把刘青青带上。你们俩个人要是去说服一个人,那效果一定不错。”

“我看不需要。”虽然这是个好主意,但我并不喜欢与刘青青一同去做。“这也不是别的事,还需要她去拉关系。既然你这么说,我看倒不如你和她一起去最合适。你们俩个人,一个伶牙俐齿,一个能言善辩,不失为天生一对呢。”

“我和她一起去也没关系,关键是校领导对我不感冒。咱们的校领导见了我,别提了。特别是刘青青她爸,每次看你的时候都是这样。”他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慈祥的样子,抬起手来,抚摸到我的头上。“去去。”我将他的手推到一边。他接着说:“等到我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马上就变成这样了。”说着,他斜着眼睛,一副居高临下、蔑视一切的样子。“啊。太夸张了吧。”我说,“我是什么人,值得他这般宠爱?”“真的。我一点都不夸张。这样的情形我都发现无数次了。也不知道刘青青在他面前是怎么夸我的,使他对我如此这般的刮目相看。你没注意他那变脸的工夫,办个学校准能收到不少徒弟。不过,他这样对我也没关系,我能找到平衡。因为有广大的同学们和我一样受着这种待遇。我们这些同一条道上的战友们,在他不经意的目光下茁壮成长。只是你被那种探照灯式的目光特别关照着。所以,此次行动还是你去为最佳,以免被我搅了局。”

“别胡说八道了。车来了,走吧。”我们急忙钻进温暖的大巴车厢里。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冬日的阳光如此的明媚,像是特意为庆贺今天这一连串的好事情似的。“穆焱。你今天真早啊,都吃完早饭了。”我刚吃完早饭走出餐厅,与匆匆到来的刘青青不期而遇。“啊,你早。你怎么到我们医院来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说了吗,咱们校今年要在毕业生中选拔两名尖子生留校助教呢。”她答非所问。“知道了,你那天不是已经跟我说过了吗。”“今天你不去看‘国宝’吗?”看到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又换了个话题。“我抽空就去。”我还是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前走。“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怎么一大早跑到我们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情吗?”“知道吗,‘国宝’现在的病情十分严重,必须做肾脏移植手术才行。”“我知道。”“咱们学校跟医院协商好了,医院同意免去‘国宝’一半的治疗费了。”刘青青仍紧跟我身后说。“啊,是真的吗?”这一好消息让我停下了脚步。原本打算吃过早饭就去找校领导的,没想到校方早已开始行动了。看到我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她身上,她开始兴奋起来。“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她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说。“还有什么事?”我觉得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你听好了,适合‘国宝’的肾找到了。”“什么?”听了这句话,我着实吃惊不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分辨她这话的真伪似的。“适合‘国宝’的肾找到了。‘国宝’可以做手术了。”刘青青认真地、一板一眼地重复道。

“真的!是真的吗!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下‘国宝’有救了。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对吧!”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是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我想,如果她是一个劣质的衣架,此刻早就被摇散了。

“是真的。自从‘国宝’一住进医院,院方就开始为他做配型的事情了。这是昨天下午发生的真实事件。”刘青青耐心地解释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欢呼着跳了起来,浑身的血液连同所有的细胞仿佛都一起沸腾开来。它们绝对不允许我再守住以往固有的冷静。我的双拳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像是要竭尽全力砸开那扇无形的幸运之门,让所有的好运一并来到我们身边。阳光似乎也被我的热情所感染,它在悄然地穿透我的衣服,为我增添彻骨的温暖。而此刻我最希望做的事,就是能够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让刺骨的寒气告诉我,这一切不是在做梦,让我透彻地感受一下这喜悦的时刻。

站在一旁的刘青青直愣愣地望着我这异乎寻常的举动,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似的。也许,她在等待着我乐极生悲、喜极而泣的那一幕呢。那么,对不起,我的独角戏只会在她和周围人们诧异的目光中,在持续不断的狂喜之后结束了。

“好了吧,发泄完了吗?”在我的情绪稍稍得到了控制之后,刘青青问,“这真值得你这么高兴、这么兴奋吗?”她侧脸看着我,那皮肤永远都是白里透着幸福的红润。

“当然。”我扯了扯衣襟,“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为‘国宝’高兴吗?你看,‘国宝’的手术费也解决了,适合他的肾又找到了。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齐了吗。‘国宝’啊,你就要摆脱病魔,远离痛苦。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啦。”

“那你也不至于这样啊。”刘青青撇撇嘴说。“你……真是,冷血动物。”我有些生气地甩下这句话,大步离开了她。

原本以为那天大家怀着喜悦的心情,结伴去看“国宝”的。可刚到医院大门,迎面遇见了出来的银杉,她说的消息给了我们当头一棒,使我们兴奋的情绪一落千丈。“穆焱,你们来了。是来看‘国宝’的吧?”银杉问。“是啊。银杉,你这是上哪儿去?”我说。“我刚看过‘国宝’回来。”银杉的脸色沉沉的,与我们的兴奋恰好成反比。“适合‘国宝’的肾找到了,‘国宝’高兴吧?”黄小波问她道。听到这句问话,银杉叹了口气。“哎。你们还不知道吧,‘国宝’的手术做不成了。昨天,那位供肾的人已经走了。”“为什么?”我们几乎同声大叫。“虽然他与‘国宝’的配型成功了,可那人不愿意就这么无偿地捐献。他想要钱的。”“这,怎么会这样!”黄小波也显得十分不满。“哎,这也难怪。他是个农民,家里很困难。他的妻子患了癌症,背了一身的债。本想用这种方式拿些钱,回去还债看病的。这也是生活所迫吧。”银杉沮丧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的同情。这一坏消息使我们从精神到肉体全都麻木了。还是刘青青首先从这一打击中挣脱出来。“可悲,可悲的中国农民。都已经进入21世纪了,还这么愚昧,这么庸俗,这么没有品位,这么没有修养。素质如此低下,精神如此空虚,连最起码的奉献都不懂。可叹,可叹这些金钱的奴隶,何时能挺直了腰杆,摒弃自私和自利,做一件惊天动地、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

“这不过是个别人罢了。”关于刘青青对农民的抨击,银杉并没有生气,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头。“银杉说得对。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愿意捐肾的人很多。一定能找到的。”我说。那天,大家坐在王成宝的床边,尽管装作轻松的样子,但心里都觉得堵得难受。聊了一些不关痛痒的话后,我们便离开了他,各自回到医院上班去了。晚上,我刚出医院大门,便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喊我。“穆焱。穆焱。”我抬眼望去,只见赵大哥从门卫值班室走了出来。“赵大哥。你好。”看到久未谋面的赵大哥突然出现在面前,我暗自感到意外。赵大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我面前,用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按住我的肩。“穆焱,怎么样。

感觉还好吧?”他说着,把我从上到下来回地扫视了几遍,那目光中流露出真诚的关爱。

“啊。好。”我不知如何回答他这般没头没脑的问话。

“你不在医院里待着,出来干什么?”赵大哥接着问。

“我……”。

“穆焱,你的事我刚听说。”不等我说完,他就用手掌拍着我的肩头,语气有些沉重地说:“穆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别着急。我和你嫂子商量过啦,我决定拿出我的一个肾来,表示一下我们的一片心意。”

“真的?赵大哥,你愿意捐出一只肾来。”我又是惊,又是喜地叫起来。

赵大哥像座铁塔似的站在那里,“你看,我年龄还不算老,身体也很强壮。我的肾也肯定是健康的。只要医院说声能用,我不说二话,拿出来。就是不打麻药也没关系,我能撑得住。”他边说边挥舞着那只粗壮的手臂,做着配合这些语言的动作。

“赵大哥,你可要考虑好了啊。这种行为可是无偿的,没有任何报酬的。”想到今天离去的那位供肾者,我禁不住多说了两句。

“穆焱,看你说的。”他像是一下子认错了人似的,倒退了两步。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想要报酬我还来干什么。要知道,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可都是你给的,这我们一天都没有忘记过。如果我知道你遇到了困难,而又不管不问,那我还能算是个人吗!我们俩商量好啦,我不但把这肾给你,我们还要照顾你……”

“不,不。”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图。“赵大哥,你听我说。”

“穆焱。你别插嘴,听我说。”他打断了我的话,继续道:“你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这没关系。你手术期间由我们来照顾你。”

“赵大哥,你搞错了。”我好不容易地插上话。“赵大哥,我们现在的确是在寻找愿意捐肾的人,以及合适的肾脏。但这不是给我的。我身体很好,你看。”我张开双臂,展开我还算高大、健壮的身躯。

“怎么,你没病?”这次该到赵大哥疑惑了。

“是的。我没病。是我的同学得了肾病。他现在急需要做肾移植手术,只是还没找到适合他的肾。”

“怎么,不是你,真的不是你?”他又快速地将我由上至下地扫视了几眼。

我使劲地点点头,“不是我。”

“我说嘛!”他的一掌差一点将我的肩胛骨击碎。“就是这样。像你这样的好人不会得这么倒霉的病的。所以说嘛,善有善报,好人一生平安。这小孩子的话就是不能信。你嫂子就是不听,非要让我来找你。不管怎么说,你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好。我们可不希望你有什么事啊。”

“谢谢你,赵大哥。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的话,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赵大哥头也不回地走向墙边,推过自行车,一挥手臂,“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你平安无事,我们就不提这事了。但是有一条你要记住,如果以后你真的有什么事,可不能忘记通知我们一声啊。好了,我回去了。你嫂子还在家等我的消息呢。穆焱,有空到家来玩啊。”他说着,飞身上了车,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黑夜中。我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和兴奋,也随之在空中飘散。我明白赵大哥及其家人的心意。他们是普通的工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轨迹,有他们自己的做人标准。他的奉献只局限于亲戚、朋友,或者是我这个所谓的恩人。在他们的思想中,是把奉献与报答划上等号的。而做到纯粹的奉献是要经过一段过程。幸好刚才刘青青不在场,否则,一段痛斥中国工人阶级的自私和狭隘的演讲又要粉墨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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