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雍也 (1)
闭口与闭关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有人说：“冉雍虽然仁但不会说话。”孔子说：“何必要会说话呢？伶牙利齿，能言善辩，常常使人讨厌，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何必要会说话呢？”
孔子认为冉雍不会说话就是仁。
冉雍是孔子的学生，少孔子二十九岁，生于公元前522年。他的父亲是贱人，但是孔子说不影响冉雍，父亲虽然不善，并非他的儿子就一定不好。所以孔子说“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父亲不好，并非影响儿子的美。
孔子赞扬冉首先肯定他踏实不乱说话的品德，而别人反而以为这是他的欠缺，所以有人说“冉雍虽然仁，但是不会说话，没有口才。”而孔子正好相反，仁者每天都在反省自己，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所以仁者说话是很迟钝的，如独得孔子心传的曾子就是这样，孔子最喜欢的学生颜子也是这样，但是颜子早夭，孔子就传心给了曾子。
对于伶牙俐齿的人孔子是非常厌恶的，他一再强调君子说话是谨慎的。要想走向仁者的境界，先要过说话这一关。
“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一般不是这样断句，一般都是“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后面的翻译就成了“我不知道冉雍是否仁，但为什么要会说话呢？”所以《朱熹集注》说：“仁道至大，非全体而不息者，不足以当之。如颜子亚圣，犹不能无违于三月之后；况仲弓虽贤，未及颜子，圣人固不得而轻许之也。”
我们认为，冉雍是不是仁者，仅凭说话这一关来看，他是合格的。言为心声，既然说话这一关过了，即使冉雍还有什么缺陷，他也离仁不远了。《史记》说：“孔子以仲弓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集解包氏曰：‘可使南面，言任诸侯之治。’”所以孔子对冉雍的评价实际上是很高的。
所以我们在这里把“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翻译为：“何必要会说话呢？伶牙利齿，能言善辩，常常使人讨厌，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仁，何必要会说话呢？”孔子针对有人对冉雍的评论，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仁者根本不需要能言善辩，伶牙利齿。善说的人不一定有仁德，而有仁德者则不必有辩才。要以德服人，不以嘴服人。
有关语言上的问题，是仁者修行中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论语》中多次强调不要多说话，如“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都是孔子对于喜欢多说话的人的劝告。
禅修中为了制止语言上错误，采取闭关，完全不与任何人来往，更不用说话了。“闭关”专心结期修禅，包括静坐、学经、忏悔等修持。结期的时间，最短者为三天、七天，中等者为二十一天、四十九天、三个月，长者可达一年乃至三年。闭关一般是独居一室或一座小院，藏传佛教的瑜伽行者则多独居山洞。有专人照料其生活起居称为“护关”，或称“护法”。入关之后，洞口或门户须封闭，仅留一送食物的小窗口，待修炼期满，才能打破关口出关。结期闭关专门修禅，对于一般散乱多的人来说，显然易闯过散乱关，使修行功夫在较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乃至深入各种禅定。
论语禅：
仁者就是静默的禅者。
不敢承当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孔子让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我对做官这件事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
《朱熹集注》说：“漆雕开，孔子弟子，字子若。斯，指此理而言。信，谓真知其如此，而无毫发之疑也。开自言未能如此，未可以治人，故夫子说其笃志。”程子曰：“漆雕开已见大意，故夫子说之。”又曰：“古人见道分明，故其言如此。”谢氏曰：“开之学无可考。然圣人使之仕，必其材可以仕矣。至于心术之微，则一毫不自得，不害其为未信。此圣人所不能知，而开自知之。其材可以仕，而其器不安于小成，他日所就，其可量乎？夫子所以说之也。”
从以上集注看出，孔子为什么听了漆雕开的话很高兴呢？是因为他没有达到做官的水平，他要再继续深造怎么做官，所以孔子非常高兴。孔安国注：“仕进之道未能信者，未能究习也。”意思是：我对于做官还没有信心，还没有学习好。好像漆雕开就志在做官，所以才继续学习。郑玄注：“美其志道之深也”，意思是：孔子由此认为漆雕开立志学好为仕之道的观念很深，所以他听了漆雕开的话很高兴。
对于以上的解释，我们不能认同。漆雕开是一个仁者，他说没有信心，并非他真没有这个本事，而是他谦虚谨慎，韬光养晦。而不像有些人，有一点本事就急功近利，锋芒毕露。实际上漆雕开的学问很高，他是孔子学生中研究历史的，从《史记》可知，他曾经随孔子学习《尚书》。孔子高兴，不是为漆雕开立志当官高兴，漆雕开也没有立志当官，他是立志求仁，他不急功近利，韬光养晦，所以孔子听了他的话很高兴。若一心为当官而学习，是不会有仁德的，孔子也不会高兴的。因为当官的目的就是以自己的仁德感化天下人，这就是“学而优则仕”。
因为历代都那样注解，所以现在有些人理解孔子的教育方针是“学而优则仕”，学到知识，就要去做官，他经常向学生灌输读书做官的思想，鼓励和推荐他们去做官。孔子让他的学生漆雕开去做官，但漆雕开感到尚未达到“学而优”的程度，急于做官还没有把握，他想继续学礼，晚点去做官，所以孔子很高兴。这都是一种误解。“学而优则仕”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本书另外有论述，请参阅“学而优不仕”一节。
禅宗顿悟强调当下承当，在前面为政一章已经专门论述，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此处“吾斯之未能信”则是漆雕开不敢当下承当，却使孔子高兴，这是不是前后矛盾呢？表面上看起来相反，实际上，孔子之道一以贯之。当下承当，那是从本体上来说的，如果一个人不敢相信自己就是佛，不管他怎么渐修也不能开悟。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若当自己还是一个凡夫的时候，就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佛，这就叫做狂禅。澫益禅师《论语禅解》说“今之硬作主宰，错下承当”，这种人没有禅定，为了个人名利，错来承当他不应该得到名位，这种人只能说是仁之贼。漆雕开使孔子高兴，是因为他不敢当下承当，那是因为他以求仁为先，看淡了个人名位。把名位看空，那是仁者的最高境界，漆雕开正在向这个境界迈进，所以孔子很高兴。
论语禅：
不该当，不敢当。
敢做敢当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孔子说：“如果大道行不通，我就乘上木筏子到海外去。能跟从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话很高兴。孔子说：“仲由啊，你的勇气超过了我，但是到哪里去找那么大的树木来做船呢？”
子路听到了道理，但没有能亲自实行的时候，惟恐又听到新的道理。
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孔子的弟子。公元前542年生,前480年死，春秋时卞地人。
子路本来是一个粗野的人，在没有成为孔子的学生之前好像还是一个歹徒，他还陵暴孔子，可是后来经过孔子诱导，终于成为孔子的弟子。《史记》说：“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在孔子的教育下，子路的思想境界不断提高，他的鲁莽变成了大勇，他的粗犷变成了憨直，他虽然经常遭到老师的批评，但他的敢作敢当，亦是勇者的可贵形象。
这一章孔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幽默了一下。当时天下无道，孔子周游列国，也找不到推行正道的地方，所以孔子感到很失望，就说：“如果大道行不通，我就坐船到海外去隐居。能跟从我的大概只有子路吧！”孔子摸透了子路的心理，到那样荒无人烟的地方，谁敢陪孔子去？子路一听，真的很高兴，以他敢作敢当的性格，当然就誓死跟从。然后孔子就赞叹他的勇气，幽默地说：“子路啊，你的勇气超过了我，但是到哪里去找那么大的树木来做船呢？”实际是暗示子路，应该要现实一点，到海外去也是没有办法的，并非我真的要去。
对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有不同的理解。《朱熹集注》说“材”是“裁”的通假字，所以引程子说：“浮海之叹，伤天下之无贤君也。子路勇于义，故谓其能从己，皆假设之言耳。子路以为实然，而喜夫子之与己，故夫子美其勇，而讥其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义也。”《史记》引集解栾肇说：“适用曰材，好勇过我，故云‘无所取’。”杨伯峻《论语译注》就翻译为：“仲由这个人太好勇了，好勇的精神大大超过了我，这就没有什么可取的呀！”可见都解释孔子是在这里批评子路的。
孔子是经常批评子路的，但是正因为他的大勇也经常表扬子路的。孔子虽然是与子路开了一个玩笑，但是对于子路敢做敢当，不与世同流合污的勇气是表扬他的，所以孔子在这里主要赞扬子路，而不是批评子路。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这句话似乎也有点对子路不满，但实际上也不是批评。并非子路不喜欢听老师上课，而是怕听了老师所说的话却做不到。子路一听老师提什么要求，就想要在生活中去实践。若以前说的还没有实行，他就怕去听新的道理。这不是说子路固步自封，而是着重在躬行实践。可见子路真是敢做敢当，憨直可爱，老师说什么他就要做到什么。
《论语》多次说到子路，人们对他的印象也是最深刻的。可是一般人只看到子路好像就是一介武夫，没有头脑，没有看到正因为他头脑简单，所以才能没有私心，遇见不平就能见义勇为。子路虽然死得悲壮，但也是死得其所，其境界自然就不同凡响。凡是出现子路和孔子的对话，我们都不能看表面现象，而要透过话头，去看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论语禅：
有大定者才有大勇。
颜回的“一指禅”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孔子对子贡说：“你和颜回相比谁更好？”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呢？颜回闻一而知十；我呢，闻一只知二。”孔子说：“是不如他啊！我和你都不如他啊！”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据《史记》记载：“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他的心经常能够安于仁义之中，具有不一般的定力，受到孔子的大力赞扬。
孔子的英才很多，但先有颜回，后有曾子，这恐怕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了，有这样的学生也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当然他希望像颜子、曾子这样的学生是多多益善，所以经常要大家向颜子学习。
这一章是孔子提起颜回，想要点化子贡以颜回为榜样，于是就要他与颜回比一比。子贡也很谦虚，说自己不敢与颜回相比，可后面的话却使孔子失望，因为子贡回答什么地方不能比呢？他说“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这却是比错了的地方。孔子也不能一下子点化他，就说：“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意思是说“是不如他啊！我和你都不如他啊！”圣人都不能比，从更高境界抬高了颜回，其中大有禅意在。
这里有些人把“与”说成“赞成，允许”，这句话就翻译成了：“赶不上他，我同意你的话，你是赶不上他。”《朱熹集注》就是把“与”说成“许”。宋儒以为孔子并非不如颜子，所以将“与”说成“许”，而不承认是连词。实际上这不但没有抬高孔子的地位，而且还降低了孔子的地位。孔子说我和你都不如颜回，既说明了孔子仁者的心境，也是以此鞭策其他弟子向颜回看齐。如果变成了“许”，语气就非常平淡了，不是孔子的意思。况且如果真是“许”的意思，那就用“我与女”就完了，为何后边还要再来一个“弗如也”？可见维护圣人的声誉，不是这样能够维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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