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群峰壁立太行头(11)

玲玲是从延安来到保德的第二天死去的，她的病来得很突然，二分区卫生所的吕医生来看过，诊断为急性肠炎。二分区药品奇缺，没有治疗肠炎的特效药。吕医生用土方草药治疗，不见效。当时，二分区机关召开欢迎会，许光达是被欢迎者，必须到会。临出门时，他吻吻玲玲，女儿的额头烧得烫人，有气无力的样子使他难过。欢迎会一结束，他又召集参谋长、政治部主任等人开会，了解情况。会议还没开完，警卫员把他叫出来，请他回家看看，玲玲的病情加重，又吐又泻，严重脱水，面色灰白。他跑回去抱着女儿，心里也很着急，探询的目光望着吕医生，吕医生难过地摇头，他恨自己没有回天之术，不能减轻孩子的痛苦。玲玲浑身发抖，眼睛无光，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邹靖华心疼得直落泪。许光达轻轻地对女儿说：“玲玲，你要是挺得住，你就挺；如果你挺不住，你就去吧！”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女儿活受罪。玲玲大概理解了爸爸的心情，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便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邹靖华发疯般地扑向女儿，晕厥过去。许光达紧抱着女儿不忍松手，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喃喃地：“玲玲，我的孩子……”许光达把玲玲的照片从镜框里拿出来，不知不觉中两滴眼泪滚过面颊，他从衣兜里掏出党章，这是从延安带来的用粗黄的草纸油印的，一直揣在身上。他把玲玲的照片夹在党章里，揣进贴身的衣兜。

一天，机要员匆匆走进来，递给许光达一份电报，这是由军委发来的，告知延滨得了重病，请他们夫妇速去延安。

听说延滨病了，邹靖华立时慌了，联想到玲玲之死，万一延滨有个好歹……她不敢想下去，一双泪眼望着丈夫。许光达也很着急，在室内踱步。恰在这时，侦察科长来报告：“司令员，日军的秋季‘扫荡’提前开始了，参谋长请你去参加军事会议。”

许光达二话没说，走出家门，去开会研究反“扫荡”。

1944年8月，晋绥军区开展秋季攻势，许光达指挥三十六团和九团袭击五寨附近各据点，并在南辛庄窝设伏，全歼八角堡南犯之敌60余人。

1945年2月，晋绥军区发动春季攻势，夺取离岚公路，五三公路之敌十分惊恐，3月下旬，强征大车，抢运三岔堡存粮去五寨城。许光达一面发动群众开展反支差斗争，一面指挥三十六团攻占小河口，命令各部队打击运粮敌人，迫使敌人弃粮50余万斤，从三岔堡和旧寨两人据点撤回五寨。许光达抓紧战机，命令三十六团围困五寨、义井、小河头；二十一团和神池独立营围困神池、贺职、八角堡。4月15日挤退风子头据点，20日挤退八角堡之敌，24日克贺职、五寨城北石嘴头、城东都嘴，义井以东凤凰山各据点伪军先后投降，25日五寨日军弃城逃窜。

日军清水支队在朔县集结了步、骑、炮兵2500多人，还集中了大量的民夫、大车。由于前一段二分区搞起的武工队拔除了日寇的好多据点，他们来搞报复性“扫荡”，且值秋收季节，趁机抢夺粮食。

在军事会议上，根据日军要抢掠粮食这个问题，研究制定了反抢粮措施，如组织武工队，快收快打快藏，空室清野，布设地雷区和封锁线，实行抗日戒严等。会议结束时，许光达强调：侦察科要组织力量积极活动，夜里袭扰敌人的哨兵，放走民夫，让敌人不得安宁，抢不到粮食；各级领导干部要深入基层，一级加强一级；贯彻游击战的原则，分散行动，深入敌后，袭扰敌人，疲惫敌人，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自己逃走。

日军清水支队从朔县出发，杀气腾腾地扑向二分区，很快便踏入了地雷区，被炸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田野里、大道上，到处都有地雷，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许光达抓住清水支队急于同我军决战的心理，在黄家岭摆出一个迎战的架势，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日军的辎重队，切断了其供给线，日军不战自乱，狼狈逃回。1945年7月，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抗日武装已发展到100万左右，所有解放区内敌占重要城市及交通要道，均处于包围与威胁之下，对日本侵略者实行战略反攻的形势已经逐步形成。8月9日，毛主席发表声明，号召对日军举行全国规模的反攻。8月10日、11日，朱总司令向解放区武装部队连续发布一至七号命令，命令八路军、新四军及一切人民武装分别向敌占城市及交通要道进军。为此，中央决定晋绥军区部队统一由贺龙指挥。9月成立了吕梁、雁门、绥蒙3个区党委、军区和指挥部，许光达被任命为雁门军区副司令员，并和吕正操司令员一起负责北线指挥部。8月12日，北线以归绥为中心展开全面反攻。吕正操、许光达率独二旅三十六团、三十二团进至清水河地区。清水河城内伪军拒绝投降。8月18日2个团发起猛攻，19日晨全歼伪军千余，生俘300人，光复清水河。22日，攻克和林格尔以南的大红城，而后分兵两路，吕正操率三十二团直取左云，许光达率三十六团挥戈北上，收复和林格尔，在凉城以西地区击溃马占山的东北挺进军，克凉城、新堂。

在八路军展开全面反攻时，长期避战于河套的国民党傅作义部6万余人，倾巢而出，抢夺胜利果实。他们占包头，抢归绥、陷丰镇。此时，陷丰镇的暂十七师第一团，步兵千余，骑兵300人，向新堂镇反扑。许光达一面指挥部队诱其深入，一面集中三十六团及分别从左云和平绥路赶来、拨归独二旅指挥的三十二团和二十七团，将顽军包围，全歼于新堂外围以东的岱海滩地区，给沿平绥路东犯的国民党部队以沉重打击。不久，他奉命率独二旅远上商都，与苏军会合。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

老病号终于把小日本给熬垮了

徐海东在抗战的后五年里，可以说既是抗战，又是抗病。他自1944年大病一场之后，就一直没有彻底恢复健康。三次病危，头一次准备下的葬衣，一直保留着。熟悉他的人都说：老病号怕是熬不到胜利那天了。他真是个“命大”的人。九次负伤没有牺牲，多次报病危，都又活了过来。“我是不会死的！”徐海东一次病情恶化又活过来后，躺在床上还开玩笑地说，“我是见到马克思了，那老头硬是不让我走。我说，马克思同志呀，你还是放我回去吧，我这个穷窑工，在人世间苦是受了，甜还没有尝过呢！马克思生气了，他说：‘你光想回到世上去享福，就是不愿留在我身边做个伴，我硬是不放你！’我说，马克思同志，还是放我回去吧，我为人民做的事还太少，我想打仗啊！马克思居然笑着说：‘那好吧，留不住你，你就回去吧！’……”

他的妻子周东屏听着，含着泪花强挂着笑说：“真是个不晓得死活的人，人家眼都哭肿了，你还寻开心呢！”徐海东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越是怕死的人，越是死得快；越不怕死的人，小鬼越是不敢来抓他！”“不要老是说死的，叫人听了难受！”“唯物主义者嘛，生死难免！听人说说死有什么好难受的，那还打仗吗？哪次打仗，还少得个死人！”“嗨，哪有人愿意老听死死的！”“嗨嗨，我的同志，亏你还是一个兵呢。”徐海东嘿嘿地笑着说，“死了脸朝上，不死站起来，怕什么哟！放心，放心，我一定活到抗战胜利，活到新中国日本战败后的投降签字仪式。成立，活到看见社会主义！”徐海东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他奇迹般地一次次战胜了死神。在华中战场上，他躺在担架床上，度过了五个春夏秋冬。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在苏联红军出兵我国东北后，宣布无条件投降。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老百姓脸上抹去了愁云，周东屏也欢喜得落泪。徐海东高兴地说：“嗨嗨，难得啊，我这个老病号终于把小日本给熬垮了！”

“这下子，你的病也有治了！”东屏接着说，“我们一起到大城市里去，那里有大医院，有洋大夫，有好药，你的病肯定能打根上给治好了！！”这位年轻的女护士，自从看护徐海东的战伤，后来结为夫妇。特别是徐海东大病之后，年复一年，日夜陪伴照顾他。她把青春年华奉献给了战功累累的革命军人、多伤多病的丈夫。她多么希望徐海东能走、能跑、能活蹦乱跳起来；他多么向往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从此安定，人民过上和平幸福的好日子。这时候，徐海东想的和她不一样。他想抗战胜利了，战争是不是就此结束了？这天，徐海东转移到一座叫湖兴寺庙里。这是一座大庙，山门高大，周围尽

是挺拔的松柏，院子里满是奇花导草。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除了到前殿烧香拜佛，都不得到后院去。这寺庙的一位长老，据说因官场失意，看破红尘，才出家做了和尚。不过，他还当着国民党政府的“国大代表”，人称他“国大长老”。这和尚一出寺门，总是前呼后拥，一副绅士派头。地方上的官员要求见他，都得事先通报。这样神气活现的老和尚住在寺院里，突然抬进来一位新四军的老病员，不免使他心中恼火，他正要摸摸来者的底细，已有人向他递信说，那是新四军的一个大官——“大名鼎鼎的徐海东”。

老和尚似信非信。他出家前就听说过，大别山出了个“徐老虎”，人们的传说还神乎其神；抗战中也听说过，“徐老虎”被国民党委任为八路军少将旅长，连日本人听说徐旅长，也惊慌失措。老和尚有点不大相信，难道现在抬进庙里的住的，真的是徐海东？他越想越想搞个明白。一天，老和尚吃罢早饭，独自一个人走向徐海东住的禅房。见一位面部清瘦，双眼深陷，身穿新四军军服的人，正坐在房门前的一把藤椅上，看着两个孩子读书写字。老和尚凝神左看右望，怎么看也不像是传说中的“徐老虎”。老和尚近前主动打招呼说：“可用过膳了？”“刚用过。”徐海东略略打量了一下，说，“请问，你是这寺中的国大长老？”老和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想：我们没有见过面，他怎么一下子就认得我了？老和尚暗暗佩服这位军人的眼力，便连忙拱手问好。徐海东也拱拱手，说：“打扰了，打扰了！我是个病人，住进庙后，没有登堂拜访，请你原谅。”随即叫孩子们让座。“哪里，哪里！”老和尚坐定，和徐海东闲谈了片刻，顿觉对方确实不同一般军人，便问道：“请问贵姓，怎么称呼？”“徐海东”。“啊！”老和尚连忙站起身来，又拱拱手说：“徐将军，真是您啊！失敬，失敬！”徐海东摆摆手说：“我本不是什么将军。这些年又害了病，上不了战场，打不了仗，成了‘病军’啦！”“失敬，失敬！”老和尚还是又合掌又作揖。起初，清静的寺庙里住进了一位军人，又是躺在担架上害着病的军人，老和尚和小和尚都觉得晦气。当他们知道病人就是共产党的名将徐海东之后，都绽开笑脸相待了。庙院上上下下悄悄议论；“徐海东啦！真的是他呀！”有的小和尚偷偷溜到门边瞧瞧，有装作打扫院子模样，凑近徐海东身边望望。那位“国大长老”，虽然出家多年，但仍敬重名将和爱国军人。他吩咐小和尚按时送茶送水，又要注意别妨碍徐海东的休息。说也凑巧，这座庙院里一盆多年没有含蕾的昙花，这一年突出好些花苞。徐海东住进庙里不久，这盆昙花已将含苞待放。长老心里高兴，特意让两位小和尚把昙花抬到他住的房门前。长老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又含笑对涂海东说：

“徐将军真是福星，您光临寒寺，连多年不见花朵的县花都要开花了！”徐海东以前听读过书的战友说过一句文人言辞，叫作“昙花一现”，只是从不没有看见过昙花的模样，便说：“好啊，倒要看看新奇！”入夜，庙院里的众和尚闻得昙花即将开放，都围拢来观看。徐海东也挺有兴致，和大家一走坐在花盆前。长老吩咐小和尚拿来一盏马灯，挂在廊前，好让大家看得清花开。人们静静等待着，不眨眼地瞧着。不知不觉中，挂在长片叶子中的几个绽开的花苞，徐徐开放成了白色的花朵，一些细长的花瓣，簇拥着大花瓣，还有黄色的花蕊。在灯光照耀下，它显得那样圣洁，那样妩媚。长老陪坐在徐海东的身边，不时地介绍昙花的来历和栽培方法。最后，他兴奋地说：“真是吉祥的事啊！你看，日本投降，昙花也开了，从今往后，我们和平建国，国家兴旺，民族团结啊！”徐海东接过话茬说：“但愿和平的局势不要像昙花一现！”他对日本投降后的国共两党关系本来就满心忧虑，如今观赏了开放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凋谢的昙花，心里不免有所感触。长老说：“不会，不会，和平会持久下去的。”徐海东还是重复了一句：“大家的愿望都不要像昙花！”那位善良的老和尚，没有完全理解徐海东的话，徐海东也不便和他多说。他养病当中，一直分析着国内战争潜在的危机，准备着坐上担架继续打游击。没过几天，党中央发来了电报，又送来了文件，告诫全军丢掉幻想，不要麻痹，做好国民党发动内战的准备。徐海东对陪伴他的妻子周东屏说：“你看，我和党中央、毛主席想到一块去了。”“这样说，就是还要打仗？”“咳，我们这代人，命里注定了要过打仗的日子。”徐海东又笑着说：“前几天我们看昙花开放，我就和老和尚说了，但愿和平局势不要像昙花一样，他老人家没太在意。眼下，不是要做好坐着担架打游击的准备了！”“你真是个游击迷，打仗的命！”周东屏说。“我哪里愿意再打仗啊，那是人家要打的，有什么办法嘛！”“谁要打？”“我看国民党、蒋介石不会轻易罢手的。”“噢，蒋介石还要打内战啊？我们国家仗打了十几年了，把老百姓害得家破人亡，大闺女没有裤子穿，再打仗，还讲一点良心吗？”“咳，我说你呀，真是女人气！”徐海东说，“良心，什么叫良心，政治斗争，不是良心不良心；阶级斗争，不是你消灭我，就是我消灭你。蒋介石睡梦里都想要掐死共产党，干掉八路军、新四军呢！”周东屏听丈夫说得这样认真，凭着十几年革命斗争的阅历，也知道面临的现实不那么简单。她是有点女人气，心里想着最好快点进城市里去，有机会早点治好丈夫的病。但她单纯，正直，只要给她点一下，她就通了，便轻轻地叹着气说：“打游击就打游击吧！”没多久，1946年10月，蒋介石发动了全面内战。徐海东真的又坐在担架上，在苏北、山东等地打起游击来。在内战的炮火中，东屏和孩子们常常说起湖兴寺里的昙花。“那花为啥只开一会儿呀？”孩子问。“谁知道呢！”周东屏说，“都说昙花一现，这和平也像昙花，真是不吉利的白花！”徐海东嘿嘿一笑，说：“花是花，战争是战争，瞎扯在一块儿，那是迷信。”从那以后，他们再没见到过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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