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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诏执京城

小说: 最美的情郎最美的诗      作者:邑清尘

一七○六年春,拉萨,阴云密布的布达拉宫上空飘着雪花。仓央嘉措平静地跨出了布达拉宫的大门,去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是凶是吉,已经与自己无干。他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谁说活佛有无上的法力?若有,自己宁愿变做一只飞鸟,飞向天边的峰顶,尽管那里寒风凌厉,危机四伏,但那是自己选择的路,无怨无悔。

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完。

可惜,上苍不给他这个权利。布达拉宫的大门缓缓开启,仓央嘉措却被眼前的一幕情景定在了原地:宫门前,黑压压的一片,人们匍匐在泥泞的广场上,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落在他们高高捧着的洁白哈达上,落在他们满面泪痕的脸上。他们跪拜活佛,齐声拜别。

在小时候离家的时候也没有掉一滴泪的仓央嘉措,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些善良的人们,不管年轻的活佛以前干了什么,不管他有过多少离经叛道的荒唐,从来都没有离弃过他。他们用广阔的胸怀包容着他,信赖着他,养育着他。他们不能阻止布达拉宫里发生的一切,更不能和强大的拉藏汗的军队抗衡;他们没办法越过宗教的严格教规,无法改变世俗社会的森严律法,只能无力地聚集在这里,为他们爱戴的、命运未卜的年轻活佛虔诚祷告,目送他踏上这山高水远的路途。

二十五岁的仓央嘉措,年轻叛逆的心,只为爱疼痛过的心,第一次,为这些单纯信仰着他的人们而震动了。他深知自己一直是一个傀儡活佛,自己在位期间没有做成一项造福民众的创举,自己一直生活在锦衣绸缎之中,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那么现在,没有了这一切,自己可以做一个普通人吗?

也许,就在此时,仓央嘉措才感觉到了肩上的担子,他才真正地相信了自己拥有的,但是从来没有机会运用的力量。相信了自己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佛教徒,相信了他的肉身绝不仅仅属于自己,属 于生他养他的父母,属于枕边、心上的爱人,还属于西藏这片土地,属于这片土地上的神山圣湖、青草牛羊,属于淳朴善良的人民。

布达拉宫晨祷的钟声忽然响起来。他在雪地里蓦然驻足,侧耳倾听,身后长长的送行队伍也停下来。万籁俱静,只有庄严沉厚的钟声,一声一声,回荡在高高的红山顶上,回荡在漫天飞舞的春雪里。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布达拉宫的钟声了,我死后,灵魂会不会飘到这儿?顺着钟声的方向。如果我还回到这儿,还有什么让我值得留恋呢?是活佛的宝座?是美丽的情人?还是善良的臣民?

第一次,他听到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他感觉,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队伍启程了,在万民幽怨悲哀的眼光中,这是一支特殊的、罕见的押送的队伍,没有绳索,没有刑枷,没有囚车。

这是拉藏汗的奸诈所在,他让仓央嘉措骑在一匹很神气的高头大马上,穿着光鲜的袈裟。只是很不协调的是,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跟在队伍的后面,悲戚地抹着眼泪,如同是望一支送葬队伍。各大寺院的房顶上响起了皮鼓和法号,道路两旁燃起了松枝。场面的盛大,气氛的庄严,远远超过了9年前他来布达拉宫坐床时的情景。

队伍行进到拉萨西郊哲蚌寺南面的大道上,送行的人群才慢慢停下了脚步,陆陆续续地散去。

这条道路是从拉萨经青海去北京所必须通过的。它沿着拉萨西北郊连绵山岭的南侧向前延伸,到羊八井以后转向北去。

哲蚌寺是这条路边的最大的寺院,始建于明成祖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是人所共知的拉萨三大寺和全国六大黄教寺院之一,住着几千名喇嘛。它坐落在东西北三面环山的巨大马蹄形的崖坳里,居高临下,气势雄伟,十分险要。当初,宗喀巴的弟子嘉样曲节在选择寺址的时候,是颇有地理眼光和审美水平的。

而此时哲蚌寺内,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措钦大殿外的空地上,一群身形魁梧的红衣僧人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脸上均神色肃穆、沉重,强抑的悲愤黑云般笼罩在人群的脸上。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一切都像是被定格了。

寺门外,闻讯赶来的人群望穿秋水地朝布达拉宫的方向张望着。

那里,他们爱戴的六世达赖活佛,此刻已沦为阶下囚的仓央嘉措,被康熙的使者和拉藏汗的军队押送着,正向这里逶迤行来。

沉默的人群忽地一阵骚动,如同平静的海面上掠过一阵海风,一股巨大的浪头自海底暗暗涌动起来。

押解仓央嘉措赴京的一行人走过来了。护卫队的后面,长长的送行队伍绵延了两里地。那是从布达拉宫一路跟随而来的信众。一路上,还有人络绎不绝地加入进来,队伍越来越庞大,潮水一般漫延在大街小巷、阡陌田畴之间,塞满了布达拉宫至哲蚌寺的道路。

接着,暴风骤雨般,哲蚌寺的高大武僧,二十余条彪悍的藏族汉子,像一群闻到警讯的藏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押解的队伍直冲过去。

这一下来得仓促,猝不及防,卫队被冲散了。仓央嘉措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一股大浪簇拥裹卷着,涌进了哲蚌寺的大门。

寺门很快关闭起来。人群像海水一样,涌向紧闭的寺门,很快就灌满了卫队与寺门之间的空隙。

隔着人群的海洋,惊慌失措的护卫队伍眼望紧闭的哲蚌寺门,一筹莫展。

领队的蒙古军官策马欲上前,人群铜墙铁壁一般拦在他的马前,受惊的马突然嘶叫起来,将马上人狠狠地摔了下去。

对峙继续着。

拉藏汗听到仓央嘉措被喇嘛们抢入哲蚌寺的消息后,十分震怒。

他命令各路重兵将哲蚌寺团团围住,准备向喇嘛们发起歼灭性的攻击。

因为他绝不允许达赖落入他人之手,更不能容忍任何人藐视他的权威。

拉藏汗向哲蚌寺发出了最后通牒,三日之内不交出“假达赖”,他就发动进攻,直到把仓央嘉措抢回为止,死的活的都可以,还要把这座百年古寺烧为一片灰烬。

西边天空收拢了最后一缕天光,暮色降临。哲蚌寺内的灯光一点一点亮起来。寺门外,没有一个人离开,人群静默着,在浓黑的夜色里,如屹立在黑浪中的巨大礁石。

天亮了。天黑了。又一天过去了,对峙的情形依然。哲蚌寺僧人将仓央嘉措藏于寺内甘丹颇章宫中,上百武僧则全体肃立寺门,与不肯离去的信众一起,与寺外的蒙古军队枕戈达旦,眈眈相向。

哲蚌寺向拉藏汗作了回绝。他们声称:乃穹护法神已经明确显示,六世达赖是真的,不是假的。他们既然冒死把他抢上山来,就甘愿冒死保卫他!

形势异常险恶。上万名喇嘛和士兵的死亡与伤残是不可避免的了。

三天,在紧张相持中缓慢地度过了。双方列开阵势,佛门内外的土地即将洒满无辜人的鲜血。除了远在万里之外的皇帝,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制止得了的;但康熙皇帝此刻正在批阅奏章,对这里的事情并不知晓。

仓央嘉措站在山上,眼望不远处层层的蒙古兵,又看了看身边疲惫而且带伤的僧兵,他深深地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拉藏汗的眼中钉肉中刺,拉藏汗绝不会放过他。况且他有那么强大的阵容,连桑杰嘉措在世的时候都斗不过他,现在一个小小的哲蚌寺不过是徒增牺牲而已。

既然自己活着的时候没有给哲蚌寺增添福气,那么,就让自己一死来为哲蚌寺祈福吧。

他最后看了哲蚌寺一眼,淡淡地说:

“不要打了,我要下山。”

僧兵们大惊,刚要劝阻,仓央嘉措又说:

“吾之生死无妨,日后即可重见吾之僧徒。”

说完,他走下了山,淡定而且从容。

拉藏汗怒视着严阵以待的武装喇嘛,举起了指挥进攻的战刀。他的士兵齐声呐喊着刚迈出前进的脚步,一个年轻的喇嘛从寺门外的小路上下来,来到两军阵前,站下喘息了一会儿,望了望准备拼杀的双方,大步向拉藏汗的军中走去……他来到拉藏汗的面前,坦然地说:

“带我走吧。”

他,就是仓央嘉措。

押送他的队伍又继续前进了。车轮滚滚,带起一溜烟尘。烟尘滚滚,迷住了众僧的视线,只有眼眶中默默流出来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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