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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梦”的味道怎么变涩了(2)

小说: 追梦记      作者:郭重威

从统计表上的数字来看,我们城市化的进程是很快的了,新城内的人口一下子增加了四十万,使人口总量达到了六十万,墙加的四十万中,三十万是外来的民工及其家属加上,十万是本地区的农民工及家属,其中有劳动能力的有十八万,现在已有百分之六十一点三就了业,和同类城市相比,我们的就业率是最高的。从这组数据看,我们完全可以沾沾之喜了,但若从另外一组数字来分析,就得出另一个结论来了,现在的人均消费指数和城市未扩张前的1996年比,下降了十一个百分点,这十一个百分点,意味着,人民的生活水平降低了。由于内需的不足,使我市的出口依赖率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六,这样的经济发展趋势能持久吗?能维持社会的稳定吗?这样的格局能称城市化吗?

不是让农民住上了高楼就是城市化了,城市化是要让进城的农民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农民进城了,为什么没能过上城市化的生活呢?这不仅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看来让农民全部涌到城里来,不一定是个好办法,要合理疏导。

市委书记写到这里后,想到了生态农业园,想到了今天恽民生在嘉山上说的那许多话,他感到了这些话的正确性,也感到解决恽民生所提出的那些问题的重要性了。想到这里后,他站了起来,打开了身后的文件柜,把恽民生、陈国栋三年前台湾学习考察回来后所写的那份考察报告找出来了。

他又匆匆地把报告的内容看了一遍,他感到了这份报告的意义了,这份报告似乎向他指出了一个方向,他的思想停留在这里了,他又有话要说了。

恽民生报告中让农民成为土地的主人,让农民在土地的经营中得益,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仅写了这两行,他就写不下去了,因他想到了今天在嘉山上两个女将的一场辩论,邱郁香是代表正统的,也可说是代表政府政策的,而白若冰呢,虽只是个人意见,但说的却是事实,说出了一个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土地在当代被那个“集体”所掌管着,但“集体”在事实上已不存在了,让那么宝贵的能生钱的资源被那“莫须有”的“集体”掌握着,而本应为土地主人的农民却一无所有——我的脑袋内猛地显出了一个亮点,我迅速地抓住了,农民为什么总不能脱贫,是不是农民不占有生产资料呢?我要抓住这一点来分析。

市场经济的社会中,资产是一切的基础,没有资产就不是主人,就是一个打工者,在生产效率低下的今天,变成了打工仔的农民怎能富起来呢?看来这个土地政策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否则就没有城市化,也不会有农民的富裕。

在土地归属问题上,他终于站到白若冰一边了。曹争鸣自白若冰回来后,就一直视她为他的“心”,“心”者在中国即为“思想”也。此刻,他总算弄明白了心情不舒畅的原因了,竟然就是因他没能想通白若冰说的那些话,现在想通了,他的心情舒畅了。他笔下的文字也流畅了。

随着经济改革的成功,社会矛盾性质的转变,当代已不是改革与保守,开放与封闭的矛盾了,现在的问题已转移到怎样缩小各个阶层的差距,怎样使广大人民从那种为生活而忙碌,又把忙碌所得的那几个钱储起来为“老”,为“小”,为“死”的“死结”中走出来,怎样使进城的农民变成真正的市民,享受市民同样的权利,怎样保证农民的土地权,使它不受侵犯,怎样改革“土地财政”,使政府不从农民那可怜的钱包中去抢钱,怎样保护每个人的“尊严”……只有这一切解决了,社会的诸多矛盾才能获得解决,所以现在已到了面对事实,认清矛盾的性质,适时的调正各种政策的时候了,只有这样才能使改革继续向前,否则死路一条。

曹争鸣记到这里,他的笔又停下来了,这些问题都是有关国家方针政策的问题啊!他这个小小的市委书记在这些重大的问题前又有什么发言权呢?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无奈地把白若冰送给他那支笔放了下来,看来,他也只能把白若冰的这些思想置之脑后了。

他又恢复到他思考问题的那种老样子了,左臂的手肘搁在桌上,用手掌托着歪着的头,右臂肘撑在桌上,把前臂举了起来,手掌伸着让五个手指呈倾斜状指向前方。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经常是一动也不动的一坐就是半个小时。但今天他的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十多分钟,他就改变姿态了,他把托住腮的手放下,压住掀开的黑日记本的一角,另一只手拿起了笔,很坚决、很果断地把他此刻的思想记了下来。

迅速召开一个高层次的研讨会,不惜代价请一些学术权威,再让部分基层的同志参加,共同就如何真正的使农民富起来进行研究,请大家一起来出谋划策。

曹争鸣自嘲道:也许我真的是有一根“反骨”。这反骨使自己总是不能安分。他想了一下后又补了一句:改革不就是“反”吗!不“反”还能称改革吗!他的结论很快出来了,为了“改革”,为了他们心中的那个“梦”,这次要好好地,有谋略地来“反”一下了。在当代善于用“谋略”的人,一定是事业的成功者,而直来直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是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告诉他的,从这一点看,曹争鸣书记的确已“老到”了。

经过几天的准备后,研讨会在燕京大学的“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召开了。让这个研讨会在燕大召开,是曹争鸣和恽民权经过详细思考后所决定的,让这个研讨会以非官方的形式召开,就可使他们能更充分地听到各个方面的意见了。

两天的研讨会结束后,曹争鸣更加拿不定主意了,也使他知道了目前他们所遇到的诸多问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了。长期的贫穷,既使农民失去了希望,也滋生了惰性,再加上合作化运动又使农民成了真正的无产者,在这样的基础上,单凭精英们美好的理想,是很难使农民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的。

散会后,他寡郁沉闷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灯也没有开,就睡到他那简易床上去了。这三十多年中,他从未这样消沉过,因为这次研讨会他没有公开露脸,这样就使他听到了平时从来听不到的那许多精英们的心里话,使他感到他过去听到的似乎都是一些假话,他产生了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还使他思考了一个问题,他的那许多智囊人物,他的那许多臣民,为什么都约好了来骗他呢?他百思不解了。

正在他想不通的时候,白若冰敲开了他的门。“争鸣,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强者,哪知是个‘银样镴枪头’,想不到这么几个人的几句真话就把你打倒了。”白若冰一进门就把这几句话抛了出来,还随手把灯拉亮了。“我并不是经不起一击,而是我意识到了我过去估计的错误。经他们这一说,我感到我捅了一个大娄子,一下子把几十万农民的根都拔了,他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他们现在是既进不了城,又回不了乡啊!这是一个天大的问题啊!”“你今天总算认识到这个问题了啊!我们城市化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你知道这错误的原因在哪里?那是因我们是以农民的观点来解决农民问题的啊!”“用农民的观点来解决农民的问题?”曹争鸣先是感到这句话的拗口,后来又感到不能理解,于是又问道:“这话怎讲?”“农民的观点是什么?农民饿怕了,穷怕了,总希望一夜觉一醒,天上丢下来一个金元宝,一切都变好了。我们不正是抱着这个美好的愿望来做这个‘梦’的吗!正是因为我们的,也是农民的这种观点,才使我们犯了急躁冒进的毛病,结果使自己陷入了困境。”“那该怎么办呢?”经白若冰这样一分析,曹争鸣更急了。

“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步子快了,放慢一点就好了。问题产生了,寻找解决之道就好了。像你这样往床上一躺,是最无能的表现啊!”“说说具体的吧!”“让我说具体的,我也说不出,多听听专家的意见,多到群众中去走走,总是会找出办法来的。”白若冰爽朗的口气,给了曹争鸣很大的鼓舞,他突然感到肚子饿了。便问道:

“你吃饭了吗?”

“看到你散会时的那个样子,你说,我能吃得下饭吗?”

白若冰的话中已有颤音了。

曹争鸣的心一热,眼泪涌出来了,但他随即装着笑,用很尴尬的声调说起笑话来了,“你是存心来叫我请客的啊!走,到长兴楼去吃夜宵。”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曹争鸣遇到的麻烦事可算多了,但还有一个人遇到的麻烦事也不少,也可以说,曹争鸣的麻烦事就是由那个人的麻烦事所引起的,那人就是南郊生态农业园的总经理恽民生。

恽民生也许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梦,可能还有他性格的使然,使他放弃了那日进万金的建筑业,来开发生态农业项目,他改行到至今已有三年了,他二十多年搞建筑赚下的那十个亿都投下去了,政府还拨了许多专项资金来扶持他,但他忙到至今还是亏本。这不是他不敬业,也不是他无能,而是因土地产权的纠纷,扰得他日夜不得安宁。

他那片一万八千五百二十三亩土地,都是向彭村乡的十一个村租来的,租期为三十年,他每年得向那十一个村支付巨额租金。论理说,他只要依合同每年支付租金,他就可依法在那片土地上经营。但事实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许多原来承包那片土地的农民不认这个账,他们经常来无事生非,不是毁坏庄稼就是私自来种植。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这片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要靠这土地生活。恽民生向他们解释,我每年每亩田已付了六百元租金了,他们有的说没有收到,有的说没有拿到这么许多,恽民生为了不惹是生非,总是以给他们一些补贴来了结。虽周围的百姓都说恽总是个好人,但找事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再加农民们也学了法律,他们从不打砸抢,不做违法的事,他们只是来和恽民生软磨,你说他这个经营了这么一大片土地的农场主怎能安顿呢?这仅是他的困难之一,还有更关键的一点,农业产品的销路不畅,城管部门,卫生部门,质检部门层层设关,处处设卡,使得那许多鲜嫩的产品运到市场已霉烂了。恽民生也是个有现代思想的人,他并不是不接受这些单位的督促与检查,而是那些职能部门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要以此来谋私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的“速度”慢一天,生态园就得损失几万,因此,他们以此来逼生态园给他们送礼。面对这种情况,恽民生也是无计可施,人家又不是明着向你要,而是你自觉自愿送给他们的!但不送不行啊!再加,他们的许多食品、副食品、蔬菜的生产都是按六十万城市人口的消费量来设计的,但由于市场疲软,使他们的许多产品卖不出去。

他的这许多困难找谁解决呢?自然只能由他自己或通过他哥哥去找曹争鸣,因而他的这些麻烦也就成为曹争鸣的麻烦了。论理说只要曹争鸣一开口,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但目前却不是这个情况,各个职能部门都有自己的一套,他们就用这一套来硬挺软磨,使问题越来越复杂了。

开头两年恽民生硬挺着,因腰包中还有几个钱,但今年实在挺不住了。他也不好意思找曹书记了,他只能来找他哥哥商量了。当他把以上的情况又一次地向他的哥哥说了一遍后,他把最后可能发生的结果说了。

“哥哥,面对这些情况该怎么办?你是知道我脾气的,‘退’不是我的性格。但钱却是真的啊!我现在已资不抵债了,若我一破产,我怎么对得起彭村乡的那几万农民啊!他们原来那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已被我完全破坏了,再也难以恢复了啊!”哥哥是了解弟弟说的这个情况的,弟弟的确已花了大力气,投了大资金,把那万余亩土地全部改造成大农业的模式了,也就很难再恢复了。若现在弟弟一放弃,不仅使他本人血本无收,还要害那几万农民呢!

哥哥更感到了弟弟的可爱了。在自己面临困境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破产,而是经常来骚扰他的那些村民。他想,这也许就是他恽家人的习性吧!

面对弟弟的困境,他又能说什么呢!这困境从表面看是弟弟自讨的,但实际上是由于城市化速度太快而造成的啊!此刻,他自然而然地回忆了他和曹争鸣、邱郁香三人设计这个生态园时的情况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当“城市化”这个理念出现在文件中,响在了领导的讲话中时,他们振奋了,他们感到实现他们的那个“梦”的时候到了。当时真的是样样条件都具备了啊!杜陵市的GDP以百分之十二的速度递增,工农业生产产销两旺,外贸月月增加,曹争鸣做了市长、市委书记,邱郁香父女又据省内高位,人民迫切思变……这一切,使这三个做了几十年“城市化”梦的人激动了。在这种思变,想变,急变的情绪下,他们制定的规划自然是想一步登天了。

谁知中国的事是这么难做呢?谁又能料到这件事会结恶果呢!

恽民权是搞理论的人,他当然知道目前社会的矛盾已复杂化和多元化了,但在这复杂化和多元化的境界中,许多人还看不出这个变化,还在用过去的那改革思维来思考一切,这样就使矛盾一日比一日更尖锐了。

面对愁眉苦脸的弟弟,他总得说点什么啊!弟弟是一个有良知的实干家,他自然不会像他那样想得深,想得广。但若不从这样深,这样广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就永远看不清目前的形势,更不会找到出路,他必须要对他上一点政治课了。

于是,哥哥把他思考的这一切如实的讲给弟弟听了。

弟弟震惊了。

“这该怎么办?”

“首先你必须要挺下去,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农业集约化是城市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农业的集约化也就不会有城市化。至于说到你的那些具体问题,有的是由于政策的不配套而造成的,如那土地的产权问题,农民离乡不离田的问题,户口城乡两元化的问题,这些不是靠你我曹争鸣能解决的,这要靠上边来解决,我想这些问题都是绕不过去的坎,上边早晚总得解决的。”“那资金问题呢?我再也没有钱填进去了啊!”“这也可找到办法的,比如说融资,增股,再争取一点财政资助等等,这些其实是技节问题,重点在土地的产权上和城镇户口两元化上,这两个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都可解决。”“这两点到什么时候解决啊!”弟弟虽明白了,但还是看不到希望。

哥哥虽说了,但他也没有个日程表啊!他也只能陪着弟弟一起叹气了。

曹争鸣与白若冰两人走出了市府大门后,曹争鸣停住了脚步,面对白若冰随口问道:

“到哪里?”

“到大河沿,吃大排档?”

“吃大排档?”这可是这个市委书记面对的新问题了,他调到市里来后还从未吃过大排档呢!

“不适合?跌了你的身价?”白若冰以两句话揭穿了曹争鸣的内心世界。

“看你,说得多难听,在你眼中我倒变成一个专制帝王了。”

“不是专制皇帝,也是个贵人。怎样,去不去?”

“听我恋人的。”

“去你的,谁是你的恋人啊!”白若冰说归说,但心中却是甜甜的。他知道曹争鸣心中的苦,更知道他过的那种缺少爱和缺少性的生活,若此刻,她还没有和姜智敏结婚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以第三者的身份给他爱,给他性的。但现在已不能了,她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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