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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

小说: 遇见你,在最美的流年      作者:天池洼人

常常想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将时光和记忆都搁浅在无人问津的明幽之地,卧看白云流水忘却一切尘念,心境澄澈,去仔细聆听嵇康临刑前那一曲激昂慷慨的《广陵散》,或是石破天惊逗秋雨的箜篌,或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还有那歌彻入云的《望夫歌》。

曼妙境界不过是人的幻知幻觉。但这未必不是件好事,若是那声音一不小心真的流传下来,经过几千年的风花雪月沧海桑田只怕早已面目全非,再也引不起后人的兴致,反不如大音希声,留下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可以进行反复咀嚼。迷幻缭绕之中,仿佛看见一个姿态婀娜的女子在江南的山村水郭,扶风冶柳起舞清歌。未几,她转过头来嫣然一笑,从那凄郁的眼神认得分明是刘采春。

她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原本有着一个幸福的家,深爱她的丈夫与她兴味相投情同意合。从她一为人所知,身旁就伴随着那个修长的身影,笙箫相和,形影不离,令无数深闺千金风尘女子羡煞。伶工艺人虽然地位低下,免不了仰人鼻息委曲求全,但在世俗的白眼之中成长起来的爱情,使平凡的人生有了靓丽的风姿,愈发动人,更懂得珍惜。

夫妇琴瑟和谐,唱遍江南赢得响亮的名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相传采春平素所唱《望夫歌》共有一百二十首,只是大浪淘沙日月沉浮隐匿了红尘烟云,流传下来的只有《全唐诗》里所收录的六首:

载儿夫婿去自无枝叶分朝朝江口望桐庐人不见黄河清有日潮来打缆断其一表达的是夫妇长期分别而产生的闺情幽思,自古情怀如是。这本是陈旧而又常见的题材,但采春自有她奇巧的心思,把想入非非的念头憨态横生的语句融入诗篇,如点石成金般化腐朽为神奇,惟妙惟肖,读之历历似在眼前:诗中的女子独立江头,一会儿怨水,一会儿恨船,来得突兀使人不知为何。下句一转不由令人哑然失笑,只是笑颜未凝冰凉的思绪就已从心头冲上远山眉黛。越是胡思乱想,越是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借问东园柳,枯来得几年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昨日胜今日,今年老去年昨日北风寒,牵船浦里安经岁又经年莫恐太阳偏错认几人船今得广州书白发黑无缘摇橹始知难情真意切,不掺丁点儿的虚假与做作。怨水恨船,问其根由到底还是因为那个经岁经年仍不归来的夫婿。

中唐的李益有一首《江南曲》可作为第三首的注释:“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写盼归而不可得产生的怨情。商人重利轻别离,开头直接喊出,然而世事纷忙天下男子万千,不重利轻离别的能有几人?朝夕相守终究是女子一厢情愿的痴意,换来的不过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怅惘与迷离。男子多情纵如柳永,在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之后,看到霜风的凄紧、关河的冷落,想起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佳人,也只是一声长叹,于事无补。

盼归既然不得就是来封书信也是好的,这样至少能知人在何处,在枕上的片时春梦中,行尽数千里江南,祈望能与那人相遇。然而人世无常风烟不定,当初别离时的言语竟然全做不得准,只落得“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的凄怆断肠。《诗法易简录》中说的最是透彻:“桐庐已无归期,今在广州,去家益远,归期益无日矣。只淡淡叙事,而深情无尽。”长久的分离本就已经苦痛难捱,

归期的难卜,行踪的不定,更助其哀怨凄冷,诗中之人唯有空闺长守,

一任流年逝水青春芳华辜负。

乱世之后暂时的烟云安宁,有太多的夫妇分离不得终日厮守,共看落日黄昏晓风残月。采春的歌直抵她们伤颓的心魂,产生久违的共鸣。她们需要有一个人来道出她们不愿为人所知的意愿,召回她们期许已久的温情,所以那些歌如点入清水中的一滴浓墨,迅速蔓延开来。

随着她的歌声一起传唱的还有她的才名。名声这样的物事,犹如钱财和容颜,有时候不得不去痛恨。如果采春依旧籍籍无名,过着和丈夫或平淡无味或相濡以沫的生活,不计较世俗的功利,浪迹天涯虽是辛苦,倒也开怀舒心。然而这只能是一种如果,命运原是充满变数,

有些事虽然至死都不敢招惹,但它却不请自来,风沙迷目。名气渐高的采春引来了风流才子元相公的注意,沿途的风景开始色彩斑斓起来。

忍不住要叹一声“又是元稹”,这时的他已弃了薛涛十年,正任越州刺史,治所就在当今浙江绍兴那片江南水乡,风光旎旖,连人都带了几分娇媚。采春恰好随丈夫从淮甸来到越州卖艺求生,名动天下的艺人来到治所,元稹怎会不去一睹芳容?为了一场风流的逢场作戏,怀着轻薄的意味踏进了烟花,在烟花幻影之中看到采春唱着唱着内心情感流转,向丈夫回眸一顾,将满腔的柔情毫无保留地全部泻溢,顿觉红尘滚滚再找不出如此美妙的女子。掩饰不住心中的浪荡与多情,元稹早忘记了洪度的寂寥落寞相思成灾,心中只存着采春的婀娜纤腰细影,轻薄风流的文字流于笔端:

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

不知元稹用了何种手段使采春跟了他七年,也许是采春蓄意地背叛,也许是元稹咄咄地逼迫,也许是丈夫明知给不了妻子一个安稳的生活,不如让她跟随名遍九州的元稹,锦衣玉食了此一生。元稹虽是遭人排挤,受了贬谪,但能遭人排挤定然有些影响有些势力一一若真是沉沦下寮一事无成百不堪,连受排挤的资格都没有。在元稹的压力之下,采春和丈夫没有选择的机会和出路一一那是一个无从逃脱的死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仅仅是人在走投无路时美好的憧憬和愿望罢了。

也许当初别离的时候采春死活不愿,宁可与丈夫一生清寒江湖流落,而丈夫看到妻子如此地坚决,只好狠心说了一句假话:“元大人让我在你和五万贯钱之间选择,我放弃了你。”采春心碎了一地,温柔地转过身去再不回头。丈夫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又何尝不是难当悲泣?正如有人说的那样“温柔如殇,爱已成只可祭奠,不可相守的往昔,青白的盛景已是昨日的点滴”。有时候,放弃是一种更深抵骨髓不为人知的怜惜疼爱。

原本美满的婚姻就此零落破散,如秋日挂于枝头的红叶,虽是不忍凋落,到底经不过肃风的鼓吹。采春成了元稹宠幸的姬妾,依旧每日地歌舞笙箫,只是身旁少了那个相伴的修长身影,当她再次唱起“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的《望夫歌》时,心中的悲恸定比原先真切。采春的悲恸成全了元稹的玩乐,满足了他以爱为名的虚荣,那日携手采春在东武亭宴请当地才士,大醉酩酊趁着酒意在亭上题写了一首诗:

役役闲人事,纷纷碎簿书。

功夫两衙尽,留滞七年余。

病痛梅天发,亲情海岸疏。

因循未归得,不是恋鲈鱼。

全诗尽是些牢骚不满之思,看了总觉虚伪,闲人役役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到处风流惹来无数缘孽情债。题完了诗,在座的卢简求笑呵呵地问元稹:“丞相虽不恋鲈鱼,乃恋谁耶?”元稹听了得意地望着采春说:“吾恋此地,正为此女也。”采春对他的虚情假意只能报以从疼痛心口挤出的浅浅一笑。

题诗不久之后元稹离开了越州,然而一同离去的却没有采春。歌声虽然仍旧轻扬婉转,但是芳华的老去是无可弥补的遗憾与无奈。采春自觉再无苟活于人间的必要,举身临清池,轻盈地宛如一片三月的杏花红雪飘落在澄清如碧的河水之上,流向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

一代红颜就此湮灭,形势所迫,心性所致,想不如此义烈都不可得。

天池洼人题诗:

江南未到意踟蹰,怕见当时旧草庐。

总为多情人浪荡,江波底处泣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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