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时至现在，他的思绪仍然会不受控制地回到那个初识的傍晚。他仍然记得那天，她那软软地抓着他的小手上所带的温度，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给她摘的那朵樱花上有多少个花瓣。
从那天开始，他就喜欢她，
比任何人都喜欢她。
年幼的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为穿着白纱的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天，可是那个梦却一次又一次地耳内从未间断过的轰鸣而打断，直至化成泡影。
第二年的夏天，阿姨又带回了一个孩子，他在阿姨家仅仅呆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离开了。而他和小斯都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默昭也只是在和小斯玩时，匆匆见过他一面。
那个男孩子长得很漂亮。
他从来没有看过比那个男孩子长得更好看的人，就像是电视里面橱窗中卖的洋娃娃。
默昭清楚地记得，那天，仅仅六岁的小斯远远地看了那个男孩子一眼。
可是就是这一眼，第一次让八岁的他觉得自卑而害怕，那种寒冷的感觉从脚底板涌上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不再流动。他害怕小斯就这样离开他，再也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
他不是完美无缺的，而她，是那么美好。
因为这强烈到快要把他逼疯的害怕，所以日后的他想尽一切办法对她好，想办法让她喜欢上他，而不是再把他当成可以随手抛弃的哥哥那么简单。那个男孩子走后，他为了慕斯的一句话而决心去学习制作糕点，可是——
竟然在糕点房，他再次碰见了那个如同冰雪一样寒冷的男孩子。
这一次，他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做沈皓奇。
日子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他一直为了她而努力着。两人之间除了那次出国治病，他错过了慕斯生命中几乎是最重要的转折之外，他仍旧是慕斯身边最亲密的人，当慕斯被退学来到香草花园之后，她仍旧会对他倾诉心中的不快，仍旧会对他像妹妹一样撒娇。
可是他就是害怕，他的心甚至恐惧绝望到快要窒息。
他害怕慕斯会抛弃他，头也不回地走掉。
毕竟，他是那么想要珍惜她，那么想要与她在一起。
可是——当她望着皓奇的眼神开始微妙，而且频率越来越多，望着他的眼神却是越来越疏远，而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和逃避时，他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这么多年的恐惧终于会变成真实。
那样，他就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了。
夜风微微发凉。
默昭沉沉地睡着，睡颜苍白而安详。
他默然地躺在那儿，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
观众席。
“呃……还是没有人接。”薇薇有些心虚地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满脸焦灼不安的慕斯，安慰她说：“打了这么多遍都没有人接，说明默昭师兄有事情要忙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啦，默昭师兄怎么会出事呢，他那么可靠的，没事没事啦，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比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薇薇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复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专心替雨泽和旎熙师兄他们加油！对，加油！”
慕斯侧头一皱眉：“薇薇，你怎么了？你在慌什么？”
薇薇悚然一惊，连连摆手说道：“我哪有慌啊，我又没有事情瞒着你，我为什么要慌啊？”越解释越乱，看着慕斯越来越疑惑的眼睛，薇薇也越来越心虚，放在身旁的双手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裙角，急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么了？”本来仍旧站在评委席旁边的皓奇回头看到从进场开始坐立不安的慕斯和满脸窘迫的薇薇，有些担心地走过来沉声问。看到皓奇，薇薇如同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般地松了一口气：“皓奇师兄，因为我给默昭师兄打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所以慕斯很担心，这不，正在逼问我呢——”“皓奇师兄，自从三天前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默昭师兄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慕斯从椅子上霍地站起来，薇薇的慌张让她的心里立刻没底了起来，现在皓奇的沉默简直就是对她想法的默认！
按照她对默昭的了解，默昭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三天之久不和她联系的——而且最诡异的是，前几天他才把有韩英晨签字的返校书给了她，默昭的失踪，一定一定和韩英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慕斯，你听我说……”皓奇不动声色地盯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薇薇，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正准备说话，却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咦，皓奇，好久不见了，你是带香草花园来参加复赛的吧？”一身艳丽装扮的陆丝丝娇笑着朝皓奇的方向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如同牛奶糖一般甜腻。皓奇沉默地点了下头，似乎并不愿意与她多搭话，脸上的表情虽没有什么改变，但脸色隐隐地有些苍白。
“对了，你是初赛时代表香草花园参赛的队员之一吧？在电视上我有看到你喔，你好，我是陆丝丝。”陆丝丝对慕斯友好地伸出手，唇角弯起的笑容高贵又美丽：“听说你和默昭很熟，真巧，我和他也是认识了好几年了。”
慕斯伸出手回握住她，心中挂念皓奇师兄没说完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薇薇故意高高扬起头装作看不到她，扭头负气地坐在椅子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对了，默昭住院，你没去看看他吗？”陆丝丝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掩口低声对慕斯说道：“他病了，好像病得很严重，这一次他是韩总裁私生子的事情爆出来，上了新闻和报纸，他住的病房都被保护起来了不许人去探视，我觉得，按照他的性格，默昭应该很难过的样子……”
尽管陆丝丝已经佯装着压低了声音，但是她的话还是清楚地传进了附近所有人的耳朵里，也把皓奇和薇薇都惊得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慕斯豁然睁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陆丝丝也睁大眼睛，声音娇滴滴的：“默昭现在在我爸工作的医院住院耶，据说要做耳朵的什么手术，不然他会聋掉，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已经等不及陆丝丝将话说完，慕斯紧紧地咬着嘴唇，伸手推开陆丝丝，朝着会场的大门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皓奇拽起陆丝丝的手腕，声音闷得像是惊雷沉沉滚过：“陆丝丝！你到底要做什么？”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皓奇，陆丝丝被惊得脸色雪白，半晌才反应过来，用力甩开他的手，怒嗔道：“放开我！我要干嘛？你管得着我吗？再说，难道我说的那些不是事实吗？”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让皓奇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他闭了闭眼睛，转手推开她，大步迈向会场的大门去追赶慕斯！
“陆丝丝！你是疯子吗？慕斯和皓奇师兄哪里招惹到了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多嘴来坏我们的事？”薇薇气得快疯了，她怒目圆瞪地狠狠盯着眼前仍旧带着高贵笑容的陆丝丝。
陆丝丝扬唇一笑：“他们当然从来没有招惹过我呀……”旋即她却眼底微微一沉，说：“虽然他们没有招惹过我，可是，我却讨厌不公平的事情，是他们先招惹了我最好的朋友婕儿的。他们让婕儿失去了比赛资格，作为好朋友，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安静咯。”
她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时，脸上竟然还带着那样纯真无害的笑容！薇薇被她气得脸色通红，身体僵硬地久久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听了陆丝丝的话，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默昭学长的事情绝对不是偶然，而是陆丝丝和徐婕儿蓄谋爆料出来的！
会场外。
电闪雷鸣，惨白的闪电劈开阴沉的彤云，暴雨如注。
地上已经满是积水，雨势大得让人甚至看不清楚前面的道路。从会场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的慕斯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直直地冲进了瓢泼的雨幕中。
……“小斯，你喜欢的是皓奇对不对？……”……
……那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他笑得那样苍白而失措……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耳膜轰轰作响，狂风吹过，冰冷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她的心也紧紧地慌成一团！
雨水把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木然地站在瓢泼的雨中，雨水大得迷蒙了她的视线，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泪水混杂着雨水滚落在脸颊上，她慌张得快要发疯！
——这么大的城市，究竟哪一条才是距离你最近的路？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雨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全身渐渐虚软无力，滂沱的大雨疯狂地打湿她身上的衣服，衣服湿而冷地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脖颈处，她全身冷得发抖。
是因为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那天她没有因为自己的矛盾和犹豫而狠心拒绝默昭，说不定现在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说不定默昭现在还是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已经伤了默昭的心，为什么现在这一切已经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改变……
雨水打湿她的睫毛，眼睛迷蒙得无法睁开。
慕斯全身无力地重重跪在地上，膝盖上一阵剧痛，沁出鲜红的血珠，那鲜红的颜色在地面上的积水中弥散开来，膝盖上的伤口一阵阵钻心的疼。
好冷好冷，冷就像是置身在冰窖中。
“姚慕斯！——”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从身畔传来！接着一只手将她从地面上狠狠地拖起来！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前的刘海滑过面容，皓奇冰冷着脸紧紧地攥着慕斯的肩膀，低声怒吼：“你疯了吗？你到底要干吗？”
眼睛惊人的红肿着，雨水混杂着泪水胡乱地流淌在脸颊上，慕斯木然地站在雨里，呆呆地看着发怒的皓奇。良久，她艰难地睁着漆黑的眼瞳，低声说：“你告诉我默昭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她眼中那如同死灰一样的沉寂让皓奇的心仿佛被恶魔掐住，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望着她，皓奇的话仿佛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句艰难地挤出来：“既然他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你那天为什么还要拒绝他？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大雨中，赛场内传来一阵阵欢呼声，从窗户透出的灯光被雨水氤氲成一片混沌。
闪电映亮慕斯漆黑沉黯的眼睛。
“那天——你听见了我和默昭的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皓奇，慕斯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个人。她无力地伸手试图挣脱他，声音恍若隔世：“算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我和默昭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为什么韩默昭在你心里这么重要？”用力地掐紧她的肩膀，皓奇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雨中的树枝一样无助：“慕斯，那我呢？那我呢？你有注意过、在乎过我的感受吗？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慕斯的面容惨白惨白，她沉默地看着他，呼吸渐渐沉重。
被雨水狂乱地打湿的衣服又湿又冷地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阴沉的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慕斯面容安静地凝声说：“……我要去找默昭。”
如果说默昭对她表明心迹时她尚在迷茫犹豫，那么现在，她终于是彻底地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感觉，明白了自己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皓奇怔住，紧紧地掐在慕斯肩膀上的手指也仿佛被冰冻住。
然后，他缓缓地，松开了她。
皓奇听见自己也用同样安静冷漠的声音说：“好。”
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在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死去了。
目送着出租车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每一滴雨水似乎都落在心尖上，溅起心痛的涟漪。
久久地站在原地，一直到心底的疼痛渐渐麻木。
“皓奇师兄……”
一声飘渺得似乎马上就要被轰鸣的雨声淹没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皓奇蓦然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来人却是薇薇，她撑着一把鲜红颜色的伞站在街上的积水中。
似乎已经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断断续续的欢呼声如同一根针，扎进了他因为高烧而混混沌沌的思绪。
好热，可是又好冷。
模糊地感觉到一块冷毛巾被敷到了他滚烫的额头上，接着有人捧起他冰凉的手反复地在手中揉搓，试图将自己的温柔和温暖传递给他。
那双手的温柔熟悉而陌生，有丝丝的暖意从那双手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如同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躺在雪白的枕头上沉沉地睡熟，唇角安静地弯起。
睡梦中无意识地抓紧那双温暖的手。
也许潜意识里面，他是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的。
所以，就算是在睡梦中，他也不要她离开。
微凉的夜风吹散厚厚的阴云，露出夜幕中闪烁的星星。
夜色漆黑，医院的病房楼亮着一盏盏灯光。
当默昭睁开眼睛时，病房里亮着一盏温暖的小灯，恍惚间，默昭竟产生了一种这里就是自己的家的错觉。蓦然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侧头望过去才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趴在自己的床边浅浅地睡着，因为趴着的姿势极不舒服，所以她在睡梦中也是紧紧地皱着眉头，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睫毛一直微微地颤抖着。而自己手里攥着的，正是她的手。
有些尴尬地松开她的手，却在松开的那一秒便开始隐隐地怀念那手上的灼热温度。
慕斯睡觉本来就极浅，他突然抽掉自己手的动作刚好把她惊醒，肩膀一阵酸痛，她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从床边直起腰来，看默昭沉默地望着自己，笑着问：“醒了啊？能听到我说话吧？虽然你还在发烧，不过有没有什么胃口吃点东西？”
暖黄的灯光映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脸上的笑容显得虚幻而恍惚。
默昭的声音低哑如同断了的琴弦：“你怎么会在这儿？”复赛不是马上要举行了吗？皓奇呢？皓奇怎么会同意她来看望自己？
“你是睡糊涂了吧？”她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复赛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虽然我没去现场，不过今天下午我在这儿看了重播的录像，雨泽师兄和旎熙师兄他们赢了，赢得很漂亮，听薇薇说，现场气氛超好的，可惜我没看到……”
耳中有嗡嗡的轰鸣声，虽然听不清楚，但是对于她的声音，自己的耳朵总是特别敏感。默昭淡笑着“嗯”了一声，问：“那决赛决定派出谁去参加了吗？”海宁市的决赛只能派出一个人，按照慕斯的性格，她一定很希望自己可以代表香草花园去参加最后的比赛。
“还没决定，不过如果按照实力和经验来讲，上场的应该是皓奇师兄吧。”慕斯抬头帮他调整点滴的速度，唇边的笑容很安静：“对了默昭，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她的脸颊微微涨红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羞涩地笑道：“还记得几天前，你在制作间对我说的那些话吗？”
病床上，默昭呼吸一窒，他的眼珠黑漆漆地无声望着她。
“——那天你说你喜欢我，这话现在还算数吗？”
晕黄的灯光下，慕斯的眼睛异常漆黑明亮，眼底有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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