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外婆一边答应着慕斯的嘱咐一边送着她，一直送到了门口，慕斯再三让外婆快些回去，左推右推，才终于看见家里的门缓缓地被外婆关上。

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被天边浓重的暗色所取代。

夜风有些凉。

路灯的光芒把慕斯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有立刻转身就往香草花园的方向走，而是站在距离家门口十几米远的地方，无声地看着家里的电灯被外婆按亮，拉上窗帘，之后那道苍老的影子映在窗帘上，虽看不真切，但还是看得出来那道影子在空荡荡的房子中孤单地忙碌着。

从慕斯记事开始，外婆的生活似乎就并不幸福。妈妈活在人世时还好，但是妈妈走了之后，外婆似乎就更加苍老了，妈妈刚走的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外婆常常摸着她的手感叹，如果没有慕斯在，外婆一定也已经跟着妈妈一起走了。

路灯的光芒斜斜地映出她孤单的影子，慕斯站在路灯下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所以，为了妈妈，为了外婆。

她不能输，也不能够被轻易打败。

沿着通往香草花园的路一步步走着。

当她走到距离香草花园蛋糕房的大门还有一点距离的广场前时，远远地，她看见了那个靠在音乐喷泉旁的修长身影。他还穿着校服，肩上的书包斜斜地背着，似乎是从放学开始，他就等在了这里。

慕斯在原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他。

她已经忘记了有多少年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默昭。

他终归是和小时候有了很大的改变，不禁个子高了，五官的轮廓也越发精致，只是如今，他的气色似乎比小时候还要不好，脸色总是虚弱地惨白着，额前的流海也有些长了，影影绰绰地遮住他深邃的眼睛。

默昭的侧脸有些寂寞的黯然。

音乐喷泉中的彩灯将他纯白色的校服衬衫映出各种各样变幻着的颜色。

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人正在直直地盯着他的目光，靠在喷泉旁的默昭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循着感觉望过去，远远地对上了慕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仿佛她是照亮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一般，默昭原本有些沉黯的眼底立刻被点亮。

满天星光，音乐喷泉叮叮咚咚地响着欢快的曲调。

慕斯一步步向他走过去。

默昭苍白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灿烂到眼底的笑容，望着越走越近的慕斯，他低声笑着说：“你回来了。”慕斯点点头“嗯”了一声，撑起嘴角笑了一笑：“这么巧，在这儿碰到你。放学了站在门口做什么，为什么不进去？”

伸出手揉揉她毛茸茸的短发，默昭的眼底带着似乎可以将她浓浓包裹的温柔，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说：“不碰巧，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了很久了。”他话中的意思让慕斯有些不知所措，她闭了闭眼睛，向后退了一步，沉吟着说：“默昭哥……我……”眉头深皱，默昭攥住她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几分：“我跟你说过不要叫我哥哥，你再叫我哥哥的话，我……”“你会怎么样？”挣脱掉他的控制，慕斯睁开眼睛望着他，苦笑道：“你怎么不是我哥哥？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叫你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开始不想要我这个妹妹，开始不想做我哥哥了？”看着他蓦然写满惊痛的眼睛，慕斯咬着嘴唇，沉默地移开视线，声音冰冷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哥哥，最好的哥哥。”顿了顿，她转身离开，背影像是在颤抖着的。起初她平静地走了几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像逃离一样狂奔着离开音乐喷泉，冲进香草花园蛋糕房里。

手指上似乎还残存着她肩膀上的温度。

她那样冷漠的神情，那样避之唯恐不及地逃开的身影，仿佛是一把最锋利的剪刀，将他的心剪成无数的碎片，而每一片，都淋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久久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默昭忽而扬起唇角凄楚地一笑，声音低如梦呓，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好像是自己听的：“可是……从刚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哥哥啊……”

当慕斯推开制作间的门时，皓甄、雨泽、旎熙还有皓奇师兄早就已经在制作间内等待。

制作间内的白炽灯很明亮。

听见开门的声音，站在制作台前和旎熙师兄交谈着的的皓奇师兄朝她望过来，但眼睛却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便转移了目光，继续低声地和旎熙讨论些什么。坐在制作台边的皓甄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根本不屑于扭头看她。制作间内十分安静，气氛实在尴尬，只有雨泽友好地对她笑了笑，说：“还有五分钟就六点了，还好没迟到，快坐吧。”

慕斯沉默地点了点头，在距离众人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皓奇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肃声问：“现在人都来齐了吧？”雨泽环视了制作间一圈，微微皱了下眉，正准备回答，坐在他身边的皓甄却立刻抢着对皓奇说道：“还有默昭师兄，他还没来。”

见皓奇听了皓甄的话眼底微微一沉，眉眼间染上些愠色，慕斯慌忙站了起来，说：“皓奇师兄，刚才我还在门口碰见了默昭师兄，我去叫他好了。”“哼，有些人还真是喜欢凑热闹啊。”皓甄也站了起来，双手环胸一声冷哼：“现在香草花园被闹得分裂，学员之间互相吵架、互相争夺比赛资格的事情传得几乎人人皆知，有些人竟然还没有自知之明，不知廉耻地跑来继续参赛，像牛皮糖一样紧紧黏着，真是想起来就让人觉得讨厌！”

皓甄的话里带着那样明显的鄙夷和讽刺。

慕斯的手在身侧用力地握紧。

皓奇微微皱眉。

“哈哈哈，皓甄还真是一直都这么伶牙俐齿，嗓子又高，隔了条走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啊！”制作间的大门被再次推开，中气十足而带着些慈祥的男声从门口传进来，皓奇立刻带头喊道：“师父。”皓甄慌张地把原本环胸的双手放到身侧，朝着乔老板深深鞠了一躬说：“师……师父！”

看她紧张的样子，乔老板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说皓甄啊，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嘴实在不好，小小年纪的嘴就这么厉害，以后迟早会害了你的。”远远地看了一眼淡漠平静如月光的皓奇，乔老板沉吟了一下说，“皓奇，多让皓甄跟你学学，这不饶人的嘴和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实在得改改。”皓奇微微颔首，说：“是，师父。”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制作间的门。想到来人也许是默昭，慕斯心中一松，几步跑过去拉开门，敲门的果然是默昭。见到熟悉的人总是会让慕斯心中放松，有安全感一些，她松了一口气，说：“默昭，你来晚了。”“嗯，我知道。”默昭低叹一声，他知道自己是永远无法对她真正生气的。他对她微微一笑，反手关上制作间的门，正准备习惯性地摸摸她毛茸茸的短发，却蓦然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手便如触电一样缩了回来。转眸看见乔老板站在制作间中央和皓奇和旎熙等人说笑些什么，默昭微微提高了声音说，“师父，皓奇，对不起我来晚了。”

听见默昭的声音，乔老板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进来。

制作间内有糕点的甜美香气。

安静得似乎能够听得见彼此激动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声。

“明天就是糕点制作大赛开幕了。”皓奇双手撑住制作台，声音虽如同往日一般波澜不惊，但慕斯清楚地看到在他眼底晃动着的那簇火焰，她很能够明白眼前的这个比赛对于皓奇师兄的重大意义。

“初赛我们将会派出三个人，大家都知道初赛对我们的重要性，必须、也一定得漂亮地获胜之后通过。这三个人到底是谁，我们一会儿将抽签决定。另外，比赛的题目也已经公布了——”话音未落，制作间内的所有人却几乎都因为皓奇的最后这句话而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第一场比赛的题目是制作巧克力蛋糕，而蛋糕的主题必须要围绕‘幸福’二字。”

“幸福……”有些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慕斯的手指在围裙上缓缓收紧。

幸福究竟是什么呢？这种感觉又如何在蛋糕中体现出来呢？

“好！开始抽签！”皓奇肃冷的声音打断了慕斯的思绪，她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地跟着默昭的脚步，走到了被放在制作台中央的签筒面前。

慕斯是最后一个抽的。

当她缓缓揭开签上的纸，露出那一抹鲜艳的红色时，她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烈的轰鸣，心脏狠狠地收紧，甚至忘记了跳动，让她险些站不稳。而抽到另外两张签的人分别是默昭和皓甄，看着皓甄马上扔过来的充满了厌恶和鄙夷的目光，慕斯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让她出赛是不理智的行为。

而让她这种实力没有得到肯定的人参加第一场比赛更是可以被称之为愚蠢的举动。

耳朵中有嗡嗡的杂音，她隐隐约约地听到皓奇宣布散会，隐隐约约地听到皓甄抱怨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到乔老板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加油，还有雨泽的鼓励声。

当他们全部都走出去，制作间的门被关上，只剩下寂寞的回声时。

空荡荡的制作间只剩下默昭和她两个人。

脑中有轰轰的嗡鸣声，慕斯嘴唇苍白地靠在制作台边，冰凉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

这能够参加全国糕点大赛的比赛资格本就来得让她措手不及，现在第一场比赛竟然还要她出赛……这一切都来得太过密集，也太过出乎她的意料，让她心慌，她从未这么慌张害怕过，甚至害怕得想要远远地逃离这里，或者干脆认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

那温暖得有些窝心的感觉顺着那人的掌心一直传进她冰凉的心底。

慕斯全身一僵。

“别怕，有我在呢。”将全身僵硬冰冷的慕斯揽进怀中，默昭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将她抱得更近些，声音中是浓浓的怜惜与安慰，却轻得如同夜风一样飘渺：“小斯，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还有我一直在你身边……”

默昭的声音和他温柔的动作似乎带有让她的心安定下来的奇特魔力。

他的话让慕斯的心顿时变得柔软。

被默昭紧紧地抱在怀里，慕斯甚至能够清楚地闻得见他身上的体味，淡淡的，像是香草的气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上就一直都带着这种淡淡的香草清香，虽然这香气带着微微的涩，气息却清远而温柔，就好像默昭的人一样，都如同春日的阳光一样灿烂轻柔，有时温存得像是他怕惊扰了什么美好的人或事情一般。

抚着她的背，默昭轻柔地低下头，缓声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耳边。

慕斯微微一怔。

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被默昭的这句话猛然点亮。

“慕斯——”制作间的门被欢呼着的薇薇用力地推开，“听说你明天要代表——”话才说了一半就哽在喉咙里，薇薇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在制作间里静静相拥的两个身影。

慕斯的脸顿时红到耳根，她挣扎着从默昭的怀里退出来，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薇薇，你听我解释……我……我和默昭……”“哎哟，不用解释啦！”打断慕斯的话，薇薇却像松了一口气般地笑得满脸暧昧，“虽然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但是我明白，我明白的！”慕斯一个劲地摇头，薇薇会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就代表她一定误会了，可是……她和默昭刚才又确实抱在一起……这……

容不得慕斯多想，薇薇满脸兴奋地跳起来抓住她的手，眼睛亮闪闪地说：“小斯斯，听说明天你和默昭师兄还有皓甄一起参加初赛？啊——太好了！”薇薇高兴地在原地跳起来，大声欢呼尖叫。慕斯有些怅然地回道：“可是……应该要让徐婕儿参赛的，我根本就……”

“什么鬼徐婕儿！”薇薇气鼓鼓地点点慕斯的额头，“因为一个比赛资格就敢对你又捶又打，还有没有规矩了啊！这样的人，就算再厉害，我们香草花园也要不起！如果我爸不把她赶出去，我也会把她这样的人赶出去的！慕斯，你比她厉害很多，你一定能够很漂亮地赢得比赛——”语毕，薇薇还嚣张地撞了一下慕斯的肩膀：“再说，还有默昭师兄呢！有默昭师兄在，通过初赛晋级复赛，根本就是捉襟见肘的事情嘛——”

听了薇薇的话慕斯又有些尴尬，她和默昭的关系根本就不是薇薇所想的那个样子，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薇薇并不知道默昭和她从小就认识的事情。

“啊——明天我一定叫好多好多同学一起去看你的比赛，我们要大声的为你加油，让你和默昭师兄在赛场上一眼就能看见我们，慕斯，你可一定要加油啊！”薇薇兴奋得活像是小兔子，在原地又蹦又跳，她的快乐和期待是那么明显，似乎明天慕斯的比赛并不是紧张兮兮的比赛，而是最令她开心快活的事情一样。

看着如此单纯快乐的薇薇。

看着如此坚定温柔的默昭。

因为他们对她的信任和鼓励，慕斯的心也缓缓地安稳了下来，她悄悄地握紧自己的手指，在心中微笑着地对自己说道——

姚慕斯，你瞧，你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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