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香草花园的保健室里。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把眼前的地板照得金灿灿的。

慕斯沉默地坐在保健室的床上，她的左脸颊上掌痕交错，红肿得令人心惊。脸上虽有掌痕，她的脸孔却仍旧是惊人的雪白，因此也愈发显得那掌痕鲜红刺眼。

耳边还有嗡嗡作响的杂音，身上被徐婕儿狠狠地踢过或打过的地方很痛，她的心却似乎也已经痛得麻木。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讨厌被人敌视，甚至已经习惯被人欺负被人又骂又打，但是……她却讨厌这种像玩偶一样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感觉。

在皓奇将沾了消毒水的药棉往她的脸上擦去时，慕斯却将脸一扬，躲开了夹着药棉的镊子。在皓奇有些不悦的眼光中，慕斯皱着眉与他对视，声音是冷淡的。

“皓奇师兄，现在的这个情况，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对不对？”

疲惫地闭着眼睛，慕斯将嘴唇抿了抿，扬起一抹凄楚的苦笑：“耍我很好玩是不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你的意愿去发展，你要我加入香草花园，我就加入，你要我和徐婕儿比赛，我就比赛，现在你又让我去参加糕点制作大赛……”

苍白的手指撑住额头，她微微睁开眼睛，眼神中写满了厌倦和疲累，唇边的笑容淡淡的：“之前我听你的话，是因为你是师兄，还有，因为你似乎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什么事情……不过现在比赛我输了，我也没有资格让你履行我们之前的那个约定。所以，难不成你还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仍旧会像一个玩偶一样听你的话？”

皓奇僵住。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良久，皓奇缓缓地僵声说：“如果你认为是我一直在耍你，那么你可以亲自去和师父说，你不愿意参赛也没关系，我并不会强迫你。”

满室沉默。

看着慕斯疏远而冰冷的眼神，皓奇仍旧拿着镊子的手终于在半空中缓缓地垂下，像是有些怅然般地，他转身将镊子和药棉收进药箱中，似乎准备离开。

放在床上的手有些僵硬地慢慢握起来，慕斯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任凭左脸颊上的伤口疼得让她快要流下眼泪来，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微微发着涩：“我当然愿意参赛，这是我的愿望，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一定也会知道，就算这比赛资格来得屈辱，我也会去参加……”从床上猛地站起来，慕斯紧紧地拽住皓奇的手腕，让他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要再觉得你是在耍我！皓奇师兄，请你告诉我……”眼睛猛地涌上一股泪意，慕斯颤声说，“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宁愿给师父下跪也要让我实现我的梦想？……我和你之间，明明除了师兄妹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不是吗？”

能够感觉得到皓奇的脊背微微一僵。

似乎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慕斯微微颤抖着将自己紧紧拽着皓奇的手收了回来，她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问的，皓奇师兄……”双手在身侧僵硬地握紧又松开，掌心隐隐发着酸痛。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皓奇师兄愿意如此帮助她的原因，可是……这样去质问一个愿意帮助自己实现理想的人，实在太过突兀、太过无礼了。

顿了顿，皓奇转过身来看着她——慕斯的短发细细软软如同绒毛，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也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金黄的柔和光芒。喉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热热的东西哽住，皓奇默然地伸出手来，白皙纤长的手指无比轻柔地触了触她红肿起来的左脸。

“嘶——”红肿起来的新鲜伤口格外娇气，慕斯虽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更惊讶于皓奇的动作，黑幽幽的睫毛一扬，她带着有些惊诧的目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皓奇的手仍然僵硬在她的脸畔，指尖和她的脸仅仅隔了一线的距离。

久久地凝视着她。

似乎要将她的面容都望进骨髓中，刻进脑海里再也不忘记。

看着她漆黑的大眼睛在他的眼前微微闪动。

他深邃的眼底竟也被这光芒感染，渐渐透出一抹灿烂的亮芒。

“皓奇师兄，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慕斯微微地皱了皱眉，有些疏离地向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拉开了自己和皓奇之间的距离。

看着她疏远地远远地躲开自己，皓奇的心略微一沉，不可抑制地有些黯然，眼底的光芒逐渐散去，脸上却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出现。

保健室中有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仍旧默然地看着她，皓奇的声音低沉如同梦呓：“我……”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皓奇的脑中蓦然一阵刺痛，猛地想起那个人曾经对自己的嘱咐和委托，那些话就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他此刻混沌不堪的思绪中，给了他一个答案。

不能说任何多余的话，你要做的只是让她开心，让她快乐。

而你怎么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低叹一声，皓奇痛楚地闭了闭眼睛，左胸口处一阵又一阵地紧缩发痛。

满是阳光的保健室里，皓奇睁开眼睛，冰冷的眼睛淡漠地盯了一眼眼前的慕斯，似乎和刚才那个温柔地望着慕斯的沈皓奇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微顿，他肃容说：“你是师父欣赏的徒弟，我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说开了，你只是我的师妹而已，离开了香草花园，我们两个就是陌生人。”

慕斯怔怔地听着。

脑中被皓奇那样肃冷的表情和他漠然的话语震撼得轰鸣作响，她咬了咬牙，抬头问道：“好，我们两个的关系就是这样。那么……还记得比赛前你答应告诉我的那件事情和那个约定吗？现在要怎么办？”

皓奇冷漠的背影停在了保健室的门口。

他的脊背是僵硬的，声音也是僵硬无比的。

“……如果香草花园在海宁市得到了冠军，能够进入全国大赛的话……到时候，我自然就会告诉你。”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语气仍旧是淡漠到了极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比赛，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不要再让师父失望了。”

保健室的门被轻轻地关上。

怔怔地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慕斯只觉得全身一阵无力，她缓缓靠着床铺坐下，上午的阳光灿烂而温热，可她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冻结了一样无法流动，冰冷得让她快要窒息。

刚才看着欲言又止的皓奇师兄，看着他温柔的神情，感觉着他微凉的手指，她的心底不知为何竟隐隐恍惚地生出一种期待。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她真的在期待些什么……

明天就是全国糕点大赛开幕的日子了。

夕阳的余晖柔柔地笼罩着大地，把屋子里的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橘黄色。慕斯沉默地扫着地，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快要凉透了。比赛在即，她难得有时间回来探望外婆，可是外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做好了饭菜等她，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外婆还是没有回来。

在她出来之前，皓奇师兄告诉她今晚要抽签决定明天参赛的顺序，同时也交代一下明天参赛的注意事项，所以必须要在六点钟之前回去。天色越来越暗，慕斯拉了张椅子坐在桌子边，准备给外婆留一张纸条。可是才写了几个字就将笔放下，心中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外婆讲，想要对外婆倾诉，可是想说的话太多，竟然不知从何写起。

犹豫半晌，慕斯还是决定不要告诉外婆自己的那些烦心事比较好，于是她将自己写了几个字的的纸条揉了揉扔进垃圾桶，在白纸上重新写下：“外婆，桌子上的饭菜如果凉了就热一热吧，明天我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可能没有时间回来看您，如果有事的话，请打薇薇的手机，就可以找到我。”想了想，慕斯又把薇薇的手机和香草花园的座机号码一一在纸条上写下，最后写道：“我最近一直很好，比赛我会努力加油，请外婆您不用担心。慕斯留。”

正欲将手中的笔放下，却忽然听见门的一声响动，慕斯蓦然抬起头来，外婆那消瘦苍老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略微怔了怔，随即近来承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竟然都在这一刻全部涌上来，一阵阵汹涌的泪意在眼中凝聚，当她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涌出眼眶，越流越急。

她胡乱地用手擦着眼泪，声音有点颤抖地说：“外婆，吃晚饭的时间，您到底去哪儿了啊？舅舅也不在家里，我等了您好久，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外婆将手里的拎着的袋子放下，走过来，用苍老的手轻轻拍着慕斯的肩膀，声音带着浓浓的慈爱：“外婆去开了点药，所以回来得稍微晚点。傻孩子，你哭什么？”

“开药？”慕斯猛地睁大眼睛，连自己的眼泪都忘了去擦便慌张地抓住外婆的手，“外婆，您怎么了？怎么会去开药的？生病了吗？什么病，重不重？”看着外婆愈发苍白的脸色，慕斯慌了，刚刚的她还在为了比赛和皓奇师兄的事情心中黯然，但是现在那些事情竟似乎立刻变得不值一提，外婆的病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根本容不得她为了其他的事情烦扰。

“老毛病了，吃点药就没事了。”外婆用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慕斯的手表示安慰，“对了，小斯啊……昨天默昭才刚刚来看我呢，我可真是好一段时间没见过那孩子了，一眨眼都长成个头那么高的小伙子了。”外婆一直喜欢默昭，这时提起他更是眉开眼笑：“真是从小看到大，默昭那孩子很好，回去的时候，替我谢谢他带来的那些水果，下次来的时候，可别买东西了。”无意识地点头答应着外婆的话，慕斯竟呆呆地有些发怔。

自从上一次宣布参赛名单时的那次见面之后，这些天她都一直忙于练习，听外婆一提，她也是才想起来，自己和默昭这几天基本上都没有怎么说话，即使有见面也是匆匆地擦身而过，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打。

“听默昭说，你明天就去参加比赛了？”将慕斯带到餐桌边坐下，外婆慈爱地摸摸慕斯的头，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宠爱：“小斯，外婆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手指僵硬地放在膝盖上渐渐握紧，慕斯沙哑着声音说：“可是外婆，这个比赛资格并不是我靠自己的实力争取来的……而是……而是……我的师兄替我求来的……”将最后的几个字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来，慕斯的心底一片涩，顿了顿，她接着说：“外婆，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让您和妈妈都失望了……”

是的，她几乎辜负了所有的人在她身上浪费的时间和精力。那天之后，徐婕儿因为当众辱骂她殴打她而被师父赶出了香草花园，永久除名，她的心中却因此更加难过。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只是一个靠着关系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的人，没有实力，没有道德，甚至没有尊严。她就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偷，用不好的手段拿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仅自己心中不安，所有的人也都带着敌视和鄙夷的目光看着她。

久久地凝视着她，外婆轻叹了一口气，说：“听默昭说，你还被那个女孩子给打了。”外婆用手挽起她的袖子：“来，让外婆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慕斯一愣，下意识飞快地把袖子放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她下手不重，只是发泄一下，没有打伤我的。”手臂内侧的淤青闷闷地发着刺痛，慕斯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徐婕儿会打我，会骂我都是很正常的。毕竟，她努力了三年，也等待了三年，就只为了参加今年即将开幕的大赛。而且，那次学员选拔赛，明明就是她赢了，可是得到资格的却是我。这样不公平，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很生气的。”虽然当时听着徐婕儿那些刺耳的话实在让她很愤怒，但是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徐婕儿的不满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赢得比赛的人是她，就算徐婕儿打了自己又骂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看着慕斯眼底的自责和浓浓的黯然，外婆沉默良久，然后，她缓缓地拍了拍慕斯的手，说：“明天就要比赛了，别想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了，重要的是比赛，早点回去吧。”

慕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大钟，已经快要六点钟。她慌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外婆，我们晚上六点钟还有事情，就不能陪你吃饭了……”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早就已经凉透的饭菜，欲言又止。外婆笑了笑，起身送她：“没事，你先回去吧。这些菜外婆等一下热热再吃，不要紧的。”慕斯迟疑着点点头，想起外婆的病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外婆，你注意点身体，第一场比赛结束之后我立刻回来看您，饭和菜一定要热了才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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