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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说: 马贼(上)      作者:王若虚

是菲接到骆必达电话的时候刚在学生会开完例会,正和自己部门的人在西门外的娱乐餐饮广场吃夜宵。她的脑细胞充裕得厉害,自然清楚骆必达为什么会在丢车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自己,说你要是觉得是我做的这件事来报复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骆必达停完车进网吧是晚上八点多,而学生会文艺部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可以证明是菲从七点半开始就和他们一起待在A楼没有离开。

虽然和是菲相处不久,但骆必达仔细一回味也觉得她不是那种人,不会也没本事开这样的玩笑。

是菲倒没介意他的怀疑,问他报案没有。骆必达以一个业内人士的身份在心里倒吸口凉气,然后告诉是同学这所学校基本上每天都会少自行车,报案是可笑的,不如自己去找。

电话那头的是菲不忘补上一句来祝他好运: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车子原本是停在西门广场边上的,骆必达走的时候只锁了环形锁,锁固定锁的时候因为在想前面和简若宁闹不快的事情,再度犯了心不在焉的老毛病,又把钥匙留在上面了,于是后来天晓得让哪个人顺手牵羊扛走。

幸而之前有是菲在食堂还钥匙那次的教训,所以骆必达现在环形锁钥匙和固定锁钥匙平时不放在一起,否则那小偷可能都已经骑着车子跑到市中心了。

功德无量的是菲在西门广场附近的小马路上找到骆必达时眉头微皱。她前面就在西门广场吃夜宵,过来很方便,所以来看骆必达怎么找车。她本以为会是什么逻辑推理,弄了半天骆必达就是在丢车区域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毫无趣味不说,很有可能就是白费劲。

骆必达却不屑反驳,连头都不回一下,仔细把那些车子一辆辆看过来。他知道那个小偷完全是随机作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没带开锁工具,这样的话扛着车是走不了多远的,而是会先找个地方先把车藏起来,然后去拿大力钳来剪断环形锁。

虽然这只是可能,但作为一个马贼,他不会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

是菲耸耸肩,看着马贼孜孜不倦寻找车子的身影,忽然替他庆幸:要是骆必达不是在西门外,而是在学校里面遇到这类情况,那他至少得在浩瀚车海里面找上两天两夜。

骆必达听到她这句话时怔了怔,继续找他的车。

学校的浩瀚车海,他比任何人都更深有体会。

那还是他大一刚进来的时候,这个男孩被学校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的自行车深深震撼过,甚至引以为傲。

但有一天他从通宵教室看完书出来,忽然发觉在凌晨三点钟,不少教学楼的下沉式车库和楼边上还停着很多挺旧的自行车:轮胎没气,钢圈生锈,刹车橡皮老化,挡泥板污渍斑斑,车身布满灰尘。但其实仔细看就会发觉,它们当中最旧的也不过才用了四五年。

他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过系里的辅导员。

那个白发苍苍的辅导员当时年届六十,几星期后就要退休,便有闲心聆听这个进大学尚不足一个月的新生的问题,再帮他算了这么笔帐:按骆必达的统计结果,学校的弃车大约在四千多辆上下,每辆车子二手卖出去的批发价在三十块左右,也就是说收益约十多万,而且还没有减去这项工作所需要投入的各类成本。

然后他指了指窗外校门口那几棵模样诡异身材巨大的热带植物,那是学校百年校庆时特别栽种的景观树,在这之前绿化带里种的是另一种名贵树木,每棵要三万块,足足有六棵——可学校领导当初下令扔掉它们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后这位在大学里摸打滚爬几十年的老人问道:你觉得这样的校领导,会对这费时费力的十万块钱感兴趣么?

骆必达不信这个邪,先后给校长信箱和后勤集团写过三次信,果真一点回音也没有。

从那天起他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要靠自己让这些车从可能连钥匙都没了的破锁里释放灵魂,让它们继续驰骋奔跑,履行上天赋予它们的使命。

骆必达忽然停止回忆,直起腰,转身对是菲宣布——

他丢失的那部自行车,已经找到了。

说罢,手往身边的自行车阵一指,是菲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的的确确看到了当初被自己及时拔下钥匙的车子,可见骆必达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年头像王俊伟那样喜欢顺手牵羊的人不在少数。

但现在的问题是,后轮车锁的钥匙已经被小偷拿走了,骆必达的备用钥匙此前也丢掉了,现在只能打开环形锁,而所有的修车摊店早已经关门。骆必达叹口气,从车座垫下取出一块塞着的小抹布,把车子牙盘和脚蹬这里擦干净了点,收起撑脚架,一矮身肩膀就顶住了横车杠,然后将车子整个扛了起来。

那天晚上九点半,马贼骆必达就这样扛着失而复得的坐骑朝学校西门口走去,跟在他后面的是菲看着男生肩膀上的车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又想到当初作诱饵的陈镇的辆八成新捷安特跑车,由衷赞叹那个顺手牵羊者的饥不择食,居然连这么一辆老掉牙的车子也会要。

是菲不知道,在她出现之前,这辆车已经被盗过不下两次。

买这辆车那年,骆必达刚升到初二。

骆必达的父亲是个出租车司机,每天早出晚归只会开四个轮子的车,加上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机会骑车,天长地久之后已经忘记了怎么在两个轮子间掌握平衡,在骑车方面还不如骆必达本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虬江路二手车市场带回来一辆七八成新的自行车交给骆必达。

说实话骆必达很不喜欢这辆车。它颜色暗淡,样式普通,既不能调速也无法避震,车轮钢圈油迹斑驳,车身还有不少划痕和小的凹陷。但他不可能要求父亲去换一辆车,因为要求的后果可能是一个耳光以及一句话——家里没这个闲钱。

当时骆必达对这车的感觉和以前进步青年对强加给自己的包办婚姻差不多,就像进步青年后来都选择背井离乡不让朋友见到原配那样,骆必达学会骑车之后每天上学都不把车子停进学校,而是锁在附近的小弄堂,那里来往随意,无人监管。

于是他的车子理所当然的被盗了。

那天是星期二,学校的补习班结束得很晚,走出校门时夜幕降临星光明显,白天暂停在弄堂里的车早被主人取走,只剩下他那辆,所以当时那个小青年正在动手动脚的车子只可能是骆必达的。

少年脑子一热,尽管这车他不喜欢,但还是大喝一声,往那里冲去。

那时的小偷没有现在的团队意识,也不会随身带刀威吓别人,看到跑过来的是个连自己胸口都没到的初中生,显然尚未发育,便横起一脚正中骆必达的胸口,趁着车主倒在地上的时机已经翘坏车锁,飞身上车,一眨眼就出了弄堂口。大概是看他只有初中,偷车贼的那一脚没有下足狠劲,骆必达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出了弄堂,大喊抓偷车贼。可惜路上几个行人只是睁大眼睛看,此外的动作就只有指指点点。

这一带的道路偷车贼很熟悉,他知道在前面的路口拐两个弯之后就有个旧式小区,它错综复杂的内部弄堂会把跑步的人搞晕头,而且小区在四个方向有六个出入口,捉迷藏结束之后的逃遁路线足够令人防不胜防无从下手。

然而他的计划没有实现,因为在接下来的两秒钟里接连发生了两个变故:

一是他正前方忽然****一辆车,速度之快,好像刚从天上掉下来。

二是前面那辆车根本不等他有时间做出反应,忽然前轮急刹,做了一个高度惊人的翘尾,翘起的后轮迎面砸在偷车贼胸口,使得他仰面倒下,然后一阵眩晕。

尽管骆必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认出了忽然出现的骑手。

一年多未见,肖子龙的头发长了一些,但却瘦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驾驭车子的熟练和霸道。偷车贼落马之后跟着车子侧翻一旁,后轮着地的肖子龙左脚撑地来个原地调头,一眨眼功夫前轮便碾住了偷车贼右手小臂。他并没有把身体重量全部压上去,但也足够对方一阵哀号。车轮碾得很牢,小偷无法挣脱,他知道只要骑手稍微一用力,自己小臂轻则骨裂重则断。

可肖子龙只是微俯下身道:你今天运气不好,下次应该骑快点。

说完,车轮后撤,小偷捂着自己的右手臂爬起来飞快的跑走,很快消失在街角。肖子龙扭头转向跑近前的骆必达,很快认出他:我们又见面了。

初中生只是愣愣地看看小偷消失踪影的街拐角,像是怕他回来报复,问:为什么放走他?

肖子龙却毫不在意这个问题,坐在自己车上点燃一支烟反问道:原来你是武安中学的,我听说武安一向给学生免费停车,你为何停在外面?

骆必达怔怔,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跟他道了声谢,然后扶起地上的车子察看有没有损坏。肖子龙看看那辆车,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容,像是明白了这个男孩的想法,鼻孔喷出两道烟,说这车是我抢回来的,所以你欠我一个情。骆必达看着他,讷讷问:你要多少钱?

肖子龙笑道,你这辆车本来才值多少钱?拿到虬江路恐怕一百五都卖不到吧?

骆必达没说话。马贼肖子龙对车子的眼光很准,把它的二手价格说得分毫不差。肖子龙把没抽完的半支烟弹出老远,说:我这人不图钱,就是爱看热闹看新鲜——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给我一张四大领袖,要么,给我露一手你骑车的绝活。

四大领袖就是那时旧版的百元纸币。没等骆必达开口,肖子龙补充说:你不必急着选择,三天后下午,学校门口给我答复——不过别想着赖帐,我能让你的车保住,也能让你的车保不住。

骆必达和是菲走出学校北门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会被请到派出所这种地方,是二人从未想到的。之前骆必达扛着自己的车子走到西门外的娱乐广场门口,眼看西门就在十五米开外,忽然就冲过来两个保安一脸严肃的拦住他们,让骆必达把车子放下来,盘问踏这车子从哪里来的。骆必达一脸莫名,说是这是自己的车子,前面被人偷了,刚从外面找回来。

那两个保安一脸狐疑,问你是这所学校的?把你的学生证给我看。骆必达难得天真一回,就把学生证给他。未料对方只是扫一眼就收起来了,说你这车子来路不明,跟我去一趟门卫室。

骆必达顿时火到顶阳门,说你凭什么怀疑我?我这车前面就在你们广场停车区被人扛走你们怎么不拦下来?现在倒知道盘问了?刚睡醒么?

失职被揭穿的保安让这句话呛得脸发青,一手紧扣住车子龙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你的车子是在我们广场被偷的?我看你就像偷车贼!

一边的是菲连忙打圆场:我们真的不是小偷,就是这所学校的,他把学生证都给你看了,还能有假?

那保安的辩论才华倒也委屈了他目前的职业:那中国小偷还有公民身份证呢,他就不偷中国的东西了?

骆必达知道跟这人多说无益,拿出手机打了110,不一会儿学校派出所的警车就闪着警灯过来了。问明白事情原委后又看了是菲拿出来增加可信度的学生会证件,那个校警倒和气得多,说这样吧,学生证还给你,你住哪个楼?打个电话请你们的楼管阿姨来一下做个证明吧。

于是车子被放进警车后备箱,二人跟着警车去了派出所。

幸好骆必达他们楼的阿姨记忆力不坏,作证说这车子的确是他的,才还给马贼一个清白。当然,考虑到娱乐广场的老总和学校后勤集团的亲密关系,对那两个保安的追究只能不了了之。唯一的补偿是警察用专门的工具帮他打开了没有钥匙的固定锁。

因为已经十点,再过半小时寝室就要熄灯,是菲住在离北门很远的南区宿舍又没车子,骆必达便骑车送她回去。是菲在车后座上给寝室同学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一会儿就到,让她们跟楼管阿姨说声别登记她夜不归宿。挂了电话之后骆必达干咳一声,说刚才的事连累你到这么晚,实在抱歉。

是菲从来不是那种虚假客套的人,抓住机会便不客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一件事,便算作补偿。

骆必达把住龙头的手没有丝毫晃动,但也没说话。是菲知道他这是默许,却没有问关于当初自己车子的事情,而是说:前面在派出所,我们看到的那个学生,你可认识他?

马贼的骑车频率稍微变化了一下,像水面上惊起一丝小波纹,但立刻趋于平静。骆必达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他开始有点习惯身后这个女孩的思维模式了。

三分钟前他们走出学校派所的大门,正好看到另一辆出警的警车回来,后面还跟着一辆小摩托车,骑车的却是一个民警。

警车上下来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嘴角带着血迹,而另一个却一脸的无谓,跟着同车的警察走进派出所大门时轻松地伸展了一下之前缩在警车里的身体,然后跟值班室的警察打了个招呼。骆必达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看了停在门外的那辆蓝色小摩托车一会儿,才缓缓打开环形锁。

是菲也跟着他的眼神看了几秒钟,由衷感叹说那辆助动车不错啊,外壳很漂亮。

马贼很礼貌地纠正她的认识,说那不叫助动车,是二轮小摩托,250CC的排气量,时速可以开到很高,黑市价在两千五到三千左右。

是菲的眼角颤了一下:黑市价?

骆必达没接她的话。

那个伸懒腰的男生就是蓝色小摩托的车主,叫劳凯,美术史论系大二,学校最成功的助动车和小摩托车的黑车贩子。

劳凯属于那种不法收入比较丰厚的人,一辆车出手就有好几百到一千的利润,骆必达这种一次只挣三四十的人在他而言简直就是小虾米。但骆必达不喜欢劳凯却不是因为他是高收入的黑车贩子。他不喜欢劳凯的原因,是因为他曾经是简若宁大一时的男朋友,那时她还不知道劳凯换起身边的女孩子就像换自己胯下的车子一样频繁——换句话说,劳凯比那位王俊伟要坏上许多倍。

他最多只能告诉是菲这些情况。

女孩扭回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北门派出所方向,问:那你没想过报复他么?

骆必达摇摇头,理由有三——

首先,劳凯比王俊伟要难对付许多;

其次,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劳凯给简若宁上了大学里最有意义的一课,让她真正开始变得坚强和成熟。

最后一条是骆必达心里想的:他自己不过是个马贼,只有帮简若宁偷车还车的本事,却没有为她报仇的资格;

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迅速逼近。几秒钟后一阵旋风卷过,进派出所三分钟都不到的劳凯已经骑着蓝色摩托从二人身边开过去,车身上装饰得极为夸张的五排小灯泡在夜色中规律的闪烁着。

是菲侧身看着喧嚣和亮光远去,知道他的时速肯定超过了学校规定的20公里不知道多少倍,有些疑惑不解。毕竟贩卖黑车这个罪名不能说小,学校里应该有所风闻,何况还有莫尚桑这样的人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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