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孤立无援(1)

64.北斗之北

大部队已经断粮，而且已经没有了电台，与外界失去了联系。除了几支极为普通的枪支，也没有更好的装备可以抵抗日军的进攻。

这是一支任其自生自灭的军队。他们不是倒在对日军作战的战场上，而是倒在回家的归途中。如此大规模的在撤退线上死亡的战例，在中国军事史上绝无仅有，在世界战斗史上也堪称独一无二。

经过日军的一番轰炸，李胜华和几个女兵掉队了。这天早上，通信连长李胜华看着几个女兵，对李亚男喊道：“亚男！”

两人的夫妻关系，战友们已经熟知了。大家都挺羡慕他们，能够在这死神密布的丛林深处，找到一份生死相依的爱情，这已是上天格外的恩赐了。

听见丈夫的喊声，李亚男跑了过来，低声问道：“你找我？”

李胜华神情严峻地说道：“有一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李亚男问道：“什么事儿？”

李胜华说道：“我弄不明白，这日军的飞机为何能够找到我们？日军能找到我们，我们的飞机为啥就找不到？我们的飞机一旦找到我们，我们就能得救了。”

李亚男想了想说道：“现在看来，我们真的得靠自己了，很明显，我们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李胜华苦笑了一下，说道：“是啊，我们一直都是孤立无援。”

李亚男回到李胜华刚才的话题，说道：“也许日军只是误打误撞吧！走吧，我们得想办法朝前走了。”

就这样，这个深邃的问题，李胜华并没有进一步朝下思考。其实，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丛林的边缘。

日军为何敢来轰炸？就是因为他们只能在丛林边缘进行一番轰炸，而不敢深入丛林深处。因为他们知道，深入丛林，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已经迷失了方向、已经断绝了跟外界联系的远征军们，是无法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丛林边缘的。

机会，就这样擦身而过。

可怕的事情，在后来的经历中接踵而至。现在，女兵们再也看不到前面有倒毙的战友的遗体和遗弃的物品，地上也没有了路，没有了脚印，她们已经成了游离于大部队之外完全孤立的小团体。

在这茫茫的原始丛林中迷失方向、与大部队走散，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饥饿、瘴气、吃人的野兽、看不见的万丈深渊、潜伏着的日军、谁也无法预料的山洪……这些危险时刻都在张大着嘴巴，想要将他们吞没。

如今，女兵们还剩下5个：杜群英、刘艳芝、赵佳凝、杨金芳、李亚男。这5个女兵，正与李胜华一起，朝前走去。无形之中，唯一的男兵李胜华已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持。

杨金芳问到：“连长，我们这样走，还不如不走呢！”

李胜华没明白杨金芳的意思，问道：“你什么意思？”

杨金芳说道：“你看我们现在迷失了方向，说不定南辕北辙，离家越来越远呢！”

这话一出，大家都免不了泄气。

是啊，与其越走越远，还不如原地不动呢。

李胜华忽然猛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有了！”

几个女兵围着他，问道：“难道连长有走出去的办法了？”

李胜华点点头，说道：“罗盘没了，不是还有天吗？天气晴好的夜晚，我们就能看见北斗星，古语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现在正是夏天，说明斗柄指着南方，我们朝北走，就能回国！北斗星就是我们的罗盘！”

这话刚一说完，大家的积极性就被调动起来了。是啊，哪怕有万分之一回家的希望，大家都不会放弃的。

但是很快，杨金芳就失望了。

65.中弹

“连长，这丛林里遮天蔽日，别说星星，就连天空都看不见多大一块，上哪找北斗星去？”杨金芳问道。

杨金芳如此悲观的情绪，立即招来其他姐妹的反对。刘艳芝坚定地说道：“哼，为了找到回家的方向，我们就是爬也要爬到树梢上去观察北斗星！”

见众人情绪如此高涨，杨金芳也渐渐被感染了。

李胜华再次充当起了宣传员的角色，很显然，他已经成了这支小队伍的主心骨：“事到如今，除了靠我们自己，谁也靠不了！这一带没有部队经过，说明这里地势凶险，情况复杂多变，我们要多加小心。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要设岗。我们6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搭窝棚，一组找吃的。记住，三人中必须有一人时刻担任警卫，子弹上膛。总之，为了活下去，我们要随时做好死的准备。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家走吧！”

不得不说，李胜华是一个做思想政治工作的高手。在目睹了无数次的战友死亡的事件之后，他没有要求大家“活着走出去”，而是让大家“随时做好死的准备”。是的，对于见惯了死亡的远征军女兵们来说，死亡已经变得不再可怕。

因为“随时做好死的准备”，大家的精神反而没有以前那样紧张了，她们不再焦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好像这段生活原本就是上天给她们安排好了的，逆来顺受，大家不再有抱怨。

这天下午，让大家兴奋的是，前面的山势已没有前些日那样的陡峭，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的中间，是一条清澈明亮的小溪，溪水缓缓地、哗哗地流淌，让人说不出地兴奋。

这样清澈的溪水，先喝个够，再装满水壶，最后再跳进去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甚至还可以在小溪里捞到几条味道鲜美的鱼！

几乎每一个女兵的脑海里都闪过这样的念头。她们加快步伐，朝小溪跑去。忽然，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枪响了。

紧接着，跑在最前面的杨金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枪响的那一刻，李胜华的心猛地一沉！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茫茫丛林，竟然会再次跟日军遭遇！奇怪，深入丛林已达两月有余，为何在这丛林腹地还能与日军遭遇？难道日军也已进入了这片死亡丛林？

来不及多想，李胜华立即喊道：“赶快隐蔽！隐蔽！”

然而，那本就是一片开阔地带，如何隐蔽？

李胜华看出这枪是从小溪对岸的丛林里射出来的，他当即举枪还击，以掩护女兵们撤退。

奇怪的是，日军开了一枪之后，竟然没有开第二枪！

几个女兵纷纷抱头鼠窜，眨眼工夫，已全部跳了回来，堕入了丛林深处。

李胜华抬头一看，糟糕，唯独剩下一个中弹的杨金芳，正拼命地挥舞着手臂，朝战友们喊道：“救我！快救我……”

在任何时候，作为一个士兵，丢下战友都是可耻的。

刚才那一声枪响，实在来得太突然，慌乱之中，大家都只顾自己逃命，而忘记了已中弹倒地的战友！

李亚男转头看见杨金芳大喊救命，想都来不及想，就要返身冲出去救她。在这节骨眼上，却被李胜华一把给拉住了，“不能去！”

李亚男不解地看着李胜华，“怎么？你害怕了？难道你没看见她中弹了吗？”

李胜华点点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先别轻举妄动，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66.偷窥

李亚男不解地问道：“阴谋？什么阴谋？”

原来，李胜华通过观察发现，敌人本可以连续开枪的，还可以多杀几个女兵的，至少，敌人可以开枪把杨金芳打死，但为何只开了一枪？

这让李胜华觉得，这背后一定有着某种阴谋存在，决不能轻举妄动。

李胜华的判断没有错。

此刻，在小溪对岸，潜伏着一股10人日军小分队，正对着这群女兵虎视眈眈。

原来，日军第15军团的军团长饭田祥二郎，本想在同古将远征军一举歼灭，但没想到蒋介石下令回撤，让他的愿望落了一个空。但狡猾多端的饭田祥二郎料定，远征军一旦撤退，必将经过密支那，于是，他在密支那设下埋伏，使得远征军借道密支那回国的愿望落空，不得不败入胡康河谷。

得知远征军隐入茫茫原始丛林胡康河谷之后，凶残的饭田祥二郎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中国！”

于是，他派出数股日军小分队，对中国远征军实行分段割裂的战略战术，使得远征军首尾不能相顾，这样一来，更多的远征军战士牺牲了。

前几天，日军派出的轰炸机，就是前来打探虚实的。

当饭田祥二郎得知丛林里的确还有远征军活动的迹象时，他再次下令：“一定要让远征军全数葬身胡康河谷！”这才派出数股日军小分队，深入丛林，发誓要将远征军一个一个地消灭干净。因为在饭田祥二郎看来，现在是全歼远征军的最好时机：他们缺粮少药，他们疲惫不堪，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但是，饭田祥二郎也深知胡康河谷的危险性，从一开始，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深入这原始丛林腹地，只是想在丛林边缘打一打就收兵。因为李胜华带领的几个女兵在丛林里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又重返原路，这才与日军遭遇。

然而，这日军为何只开了一枪便不再发动进攻了呢？

原来，敌人自有他们的如意算盘。

带队的是一个叫鬼谷的日军。在丛林里搜索前进的鬼谷来到这片开阔地带，忽然听见前边有人声，透过丛林枝叶的缝隙一看，原来是几个中国女兵！

对于很久没有接触到异性的日军来说，几个女兵的意外出现，就好像是天赐一般。

鬼谷数了数，一共5个女兵。看她们肩上背着的枪支，就知道那武器已经很落伍了，她们甚至都很久没有开过枪了。凭借己方10个人、先进的武器，这5个女兵显然已成瓮中之鳖。想着即将有5个女人可以供自己随意地赏玩，鬼谷就忍不住一阵激动。几乎是在刹那之间，他的战略决策就形成了：先打伤一个女兵，凭借他对中国军人的了解，其余的战友势必出来营救。这样一来，就可以观察到远征军到底有多少兵力了。

此刻，李胜华的手死死地拽住李亚男的胳膊，悄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李胜华是连长，他是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从感情上说，他已经成了几个女兵的主心骨，大家有什么难题，都习惯地问他的意见。

67.潜伏

溪水，依旧哗哗地流淌。阳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灌木丛上。四周开始安静下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金芳的手臂不再挥舞。或许，她也意识到了目前的处境，先前的“救命”的呼喊，那是出于一种求生、求助的本能。而现在，她也冷静下来了。

是的，谁出来救她，就意味着谁会送死。她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不愿让更多的姐妹们来送死。

听到枪响的那一刻，李胜华的热血沸腾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激情，久违了的斗志。在遮天蔽日的丛林里走了两个多月，依然没有走出这片死亡之海。他原本以为，这是一片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在这里，除了他和他的灵魂，已经没有了别的人存在。

那一声枪响打破了这种沉寂。

“狗日的，终于有人出现了！”在那一刻，李胜华在心里对自己喊道。

有了对手，就不怕寂寞。有了对手，就证明这片大自然没什么可怕的。敌人不也照样可以闯进来么？战胜敌人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冉冉升腾。他不但要活着走出这片死亡之海，他还要杀死敌人！

对，就是杀死敌人！

训练有素的李胜华很快冷静下来。要想战胜对手，除了热血，还必须用大脑。他迅速地判定了当前的情势，认定这敌人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因此，他才死死地抓住李亚男，并向其他女兵下达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行动”的指令。

李胜华做了一个潜伏的手势，示意大家潜伏下来，不要暴露目标。因为根据他的判断，此刻敌人一定在通过望远镜，仔细搜索和观察这一片丛林的情况。

潜伏的同时，李胜华也在思考下一步的营救方案。从地势上看，要想救回杨金芳，没有优势，因为只要一走出潜伏的这片丛林，就会暴露在敌人的射程之内，别说救人，连自己的性命都得搭上；从武器上看，敌人的装备精良，不像自己的汉阳造；从人数上看，除了自己一个男兵，其余5人全是女兵，必定是敌众我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战胜敌人的优势。

看着趴在溪边的杨金芳，李胜华心急如焚。

怎么办？

68.灵光

就在这时候，对岸的丛林里忽然一阵骚动，树枝开始摇晃。

紧接着，有钢盔晃动。

李胜华知道，敌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

原来，潜伏在对岸的鬼谷等了足足有5分钟，见刚才那几个逃跑的女兵躲进丛林之后，便做起了缩头乌龟，再也没有出现，这让他不禁觉得：中国军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哦不，也许是中国女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因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与女兵们交手。

还有一个促使他开始行动的原因，那就是他不能让几个正处于花季的女兵们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消失，如果再这样潜伏下去，说不定几个女兵就跑远了，到嘴的肥肉岂不就这样飞了？

几顶钢盔时隐时现，见这边确实没有反应，他们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鬼谷冲在最前面，他率先跳下齐腰深的水中，朝趴在岸边的杨金芳走来。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背着电台的日本鬼子。

电台！

看见那高高扬起的天线，李胜华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现在，电台就在眼前！如果能搞到电台，那将是多大的收获！

水花四溅。

看着高高溅起的水花，那一刻，李胜华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他低着头，悄声对着潜伏在身后的几个女兵们说道：“你们瞄准了日军，每人瞄准一个，同时开枪……”

话音刚落，李胜华忽然发现，对岸的日军人数已远远超过了己方人数。他数了数，一共10人之多。

包括自己在内，除了已经负伤的杨金芳，才5人，即使每人都能准确地击中一个敌人，那也还剩下5人！

怎么办？

事到如今，李胜华不得不冒险一搏了。他对李亚男说道：“你们注意了，等会儿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敌人，你们不要开枪，从第二个开始，你们每人盯住一个，看我手势行动……”

李亚男正想问“你要干什么”，但紧要时刻，怕暴露目标，因此不便多问。

李胜华悄悄地朝后退去，隐入了丛林深处。此时，李亚男和剩下的几个女兵，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通过瞄准器，注视着敌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鬼谷已经下水了，水已经齐他大腿深了，而且他还没有走到水流中央。看样子，那水能没到鬼谷的胸了。

鬼谷一手举枪，一手划水，发出****的笑声：“哈哈……美女，我来啦……”

腿部受到重创的杨金芳，看到一群敌人正朝她赶来，心里不禁羞辱交加：哪怕是死，也不能落入敌人的手里！

想到这里，她开始极力地挪动着脚步，想要远离这溪水，她挣扎了两下，但哪里爬得动？

她开始恨日本鬼子，恨鬼子们为何不直接一枪把她给打死？

鲜血，流进溪水中，溪水立即开始变红……

69.营救

鬼谷离杨金芳越来越近了。他都能看清杨金芳那秀美的脸庞和粘贴在脸上凌乱的头发。

“哈哈，宝贝儿，我来啦……”他嘴里咕哝着一连串的日语，露出两颗大金牙，双手扑腾着水流，朝杨金芳步步紧逼。

“你……滚开！”杨金芳对他发出了愤怒的喊声。

“哈哈……”杨金芳的愤怒，更加激起了鬼谷的冲动，他摇摇晃晃紧跳两步，眼看就要上岸了。

这时候，鬼谷还不忘回头对跟在身后背着电台的那个兵喊道：“你们站在那里……等我干完了再来……哈哈哈哈……今天弟兄们人人有份，一个一个地上！哈哈！”

说完，他已经开始上岸，伸手抓住了杨金芳的腿。这就是她受枪伤的腿，随着鬼谷的用力拉扯，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哈哈……知道我为啥舍不得打死你吗？哈哈……”

杨金芳忍着剧痛，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蹬去，但此刻的她，哪里是鬼谷的对手？很快，他就被鬼谷压在了身下。

“噢噢噢！”对岸的日军，见头目得逞，忍不住纷纷举起枪支，开始呐喊助威。

李亚男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这群王八蛋！”

此刻，她真恨不得一枪打破那鬼谷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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