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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软卧车厢(3)

小说: 给钥匙系上红流苏      作者:秦轮

何来喝完了青花盖碗里的最后一口茶,却仍在茶桌前坐着,痴痴地不知道起来。丁局长说,秘书长说何老师喜欢茶,我们都给你准备了。说着就站起来往外走。何来说,谢谢谢谢。也跟着往外走。丁局长一边走一边说,现在去做个按摩,放松一下怎么样?何来听了心里就一紧,连说不要不要。丁局长像是没听见何来的话,自顾自地说,若是嫌按摩房里不方便,可以叫到房间里去。何来仍是说,不要不要。声音简直就有些绝望。何老师是自己去选呢,还是由我替你选一位?不要不要……那就由我来选,你先上楼去。何来回到房间里刚坐下,就响起了敲门声,何来知道是丁局长叫的人来了,不由得一阵心跳。待要起身开门,忽然记起来门并没有锁上,就说,请进。像是一阵风,进来了一位黑衣黑裙的小姐。小姐在过道里站着,并不往里面走:先生你好。我在下面说好的,今天只做正规按摩。何来不解其意,就问:什么叫“正规按摩”?什么又叫“今天只做”?小姐说,我也用不着瞒你,我偶尔也做……非正规的按摩,但是,对不起,今天不做。为什么?我不配么?小姐说,不是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这跟你没有关系,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又说,怎么样?行,我就留下来,不行我就走,你再找别人。何来看了一下眼前的小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软卧车厢上遇到的那位小姐,就说,那又何必呢,既然来了,就留下吧。那就说好了,只做正规按摩。小姐回身关上门,一下子活泼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来,拉钩!何来愣了一下,就也伸出手指跟小姐拉了一下。说,其实我也没想要做别的,甚至连正规的按摩也没打算要做。你看不出来吗?我是别人给安排的,却之不恭啊。小姐忽然又变回先前的样子,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走?你倒挺敏感。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聊聊。何来从众人送的一大包茶叶当中找出一听小包装的茗眉,泡了两杯,端了一杯给小姐。

小姐受了礼遇,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将茶杯在小桌上放下,说,我们聊什么呢?我还是给你按摩吧,收了你们的钱,我不能不干活呀。何来便在床上躺下,问,小姐怎么称呼?我叫王燕。小姐侧身在何来的身边坐下,搬过何来的一条腿,揉捏起来。捏了一阵,说:你好像很紧张?是吗?你看出来了?

你的身体有点颤抖,另外——小姐突然打住不往下说,还坏坏地笑。另外什么?你说呀。算了,不说。小姐仍是笑。说吧。我按了这么久,你那里还没有反应。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不自在了。何来没想到小姐会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掩饰道,我没有思想准备,是朋友硬要安排的。你朋友也是好意。那倒是,只是我觉得别扭。你是个记者吧?你怎么知道?我们老板说的,说你有些来头,吃饭的时候县长都抢着给你买单。不是记者是什么?不过县长要巴结你,我可不巴结你。要不是我们老板求我,我今天根本不会上来。我只凭我的意愿做事。你就不怕我给你曝光?你叫没叫小姐?你既叫小姐,又曝光,那不是曝自己的光吗?你还挺有头脑。但是如果我说我叫小姐是卧底采访呢?那……小姐被何来问住了,半天才说……你不会,你没有那么坏。何来说,我也没有多么好,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记者。那你是“老干部”?说到这里,小姐突然忍俊不禁笑起来。你笑什么?我不是笑你,我想起了那个“老干部”的段子。何来也听过那个段子,想了想其中的包袱,也笑了。小姐说,不管你是什么职业,但是我知道你是属于喜欢一个人偷偷地干坏事或者有贼心没贼胆那种类型的人。我怎么就不是拒腐蚀永不沾、坐怀不乱的那种?你不是。为什么?因为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人。男人没有不沾腥的。那当然,你阅人无数——对不起我说走嘴了,你不生气吧。生什么气?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格生气!你这么说,说明你还是生气了。你是有时间限制的吧?你买的是两个钟的单,你如果不想那么早就睡觉,我多陪陪你也没关系。我现在就想睡觉。你要睡觉那我走了。何来拉住小姐的手:我是说……我现在又想你不正规了。没想到你也这么坏,可见男人都一样。但是不行。你们虽然付的是全套的钱,但我上来之前就说好了只做正规按摩的,何况我们还拉过钩的。谁让我被你打动了呢!你就那么容易打动啊?是噢,你有魅力嘛。何来说着就伸手到小姐的衣服里去。不行!小姐跳起来躲到沙发上去了。好好好,就依你,我不为难你。我们还是聊聊天吧。我今天喝醉了。我没闻到什么酒气嘛。

是喝茶喝醉的。知道吗?茶也能醉人的。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么?

重庆。綦江。知道这个地方吗?

知道,不是倒了一座桥吗?

是的。在家的时候我就经常从那座桥上过,新桥造好后我就再没有回去了。

这么说,你出来很长时间了?

快五年了。

一直做按摩小姐?

先在重庆帮人站过一段柜台,后来就学了按摩。

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能有什么打算?就是希望我的弟弟毕业以后找一个好工作。

你弟弟在读大学?

是的,在北京呢。我弟弟可会读书了,他是我们那里历史上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考进北大的人。那是了不起。你弟弟知道你的情况吗?我怎么会让他知道呢?就是死也不能啊!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弟弟知道了我在外面的事,吓得我在梦里就哭了,醒来还哭了半天……我该走了……何来站起来,从包里拿出几百块钱,递给小姐:给你弟弟读书吧。小姐说,你的朋友已经给过钱了,而且给的还不少,我又没做什么,不能再收你的钱了。何来说,他们给是他们的,这是我的。拿着。小姐收下了,说,那我怎么好意思呢,我连按摩都没好好给你做,早知道你这样,我刚才还不如答应了你……可我今天实在是不愿意……今天是我男朋友的忌日……你会在这里再待一天吗?明天晚上我再来陪你吧。何来说,刚才我一时冲动,冒犯你了。现在我已经不想那事了……再说,明天我也要走了……小姐看着何来,忽然说,我脱了衣服,给你看看吧……但是你必须保证,只许看,不许动手。我说过,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行。何来没想到小姐会这么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姐站上床,说,我在这张床,你就在那张床,这中间是雷池,也是鸿沟,你不许过界,能不能做到?何来说,我保证。现在你先把灯关掉,等我数完了一二三你再打开。控制器就在床头,何来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掉了。房间里没了灯光,却并不黑暗,有闪烁的霓虹灯光从窗外透进来,何来就看见面前的床上有一团黑影在晃动,三晃两晃就将一个人体的剪影印在对面薄薄的沙纱上,那剪影高挑修长,曲线毕现。一、二、三——何来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按钮,一个一个地,将床头灯、落地灯、台灯、顶灯,壁灯、镜灯、廊灯、夜灯……房间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了。灯光下,小姐的身体像蜡人一样通明,像凝脂一样白皙,何来看得呆住了……

何来从仙境中回到现实的时候,小姐已经穿好了衣服。小姐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却没有一点点的羞涩。好了,我真的该走了。谢谢你,我今天很高兴。我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尊重……这脱衣服,是我自愿的,我希望你刚才是像欣赏人体画一样在看我的身体。我的脸庞子不算漂亮,但我的身材还行。你说是吗?

何来说,是的,你很美!哦,我还要告诉你,我刚进来的时候跟你说的名字是假的,我的真名叫王丽英……

翌日,何来离开W县,踏上了回家的火车。车票是丁局长买好的,买得非常巧,也是软卧车厢,也是来时的8号房间,只是铺位不同。

“……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弟弟知道了我在外面的事,吓得我在梦里就哭了,醒来还哭了半天……”何来躺在铺位上,像看一部倒叙的电影一样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从昨晚宾馆里的按摩小姐,一直回想到来时的列车。来时也是这节软卧车厢,也是这间8号包房,对面上铺有一位染着长发的小姐。半夜,何来在列车的呼啸声中醒来,恍惚中听得车轮撞击钢轨的声音里还夹杂有另外一种声音,像是咻咻的抽泣声。何来抬起头,让耳朵离开床铺的传导,凝神地听了一会,果然是抽泣的声音,就来自对面的上铺。

你怎么啦?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何来很想像电影里的外国绅士那样说点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床头灯开了一下,随即又关掉了。

抽泣的声音受了惊扰,便压抑着,而车轮的哐唧声却铿然了起来。何来睡不着,就数车轮在钢轨上击出的节拍,数着数着,发现这节拍很像京剧里的“流水”。“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定有隐情在心潮。”何来朝小姐的位置看了一眼,就想起了那段着名的程派流水唱腔: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

问路人为什么这样号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

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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