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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罗马,当然是罗马(1)

小说: 给钥匙系上红流苏      作者:秦轮

新房子的钥匙拿下来的时候,罗老师家里阴气沉沉冷战正酣。夫妻双方基本上都处于失语状态,日常生活必需的交流主要是靠意会、靠心照不宣,再就是靠女儿霏霏的居中传话。比如说这天,罗老师从学校里接了霏霏回来,刚刚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下,陶玲就回来了。还不到下班的时间,陶玲很少在这个时间回家,因为正打着冷战,所以罗老师尽管疑惑却不能问。陶玲自然也不会跟他说什么,只把霏霏叫进房间里去了,一会儿霏霏脱了校服换上了一件连衣裙出来,跑到罗老师身边说:“爸爸,我和妈妈去看新房子,完了就去吃肯德基。”罗老师含糊地应着,一边看着电视,眼睛的余光却在追踪着她们母女俩,就见陶玲也换了衣服从卧室里出来了,给霏霏穿好鞋,拉着就往外面走,反手一带门,嘭地一声把罗老师一个人关在了屋里。罗老师关了电视,回味着女儿刚才传过来的话,觉得里面至少包含着如下的信息:第一,新房子的钥匙拿到了;第二,今天的晚饭你要自行解决;第三,妻子的气还没消,甚至都不愿意同你一起去看新房子,冷战还得继续打下去。

和以往一样,冷战之前还有过一场短兵相接。以往夫妻吵架,即便是最激烈的交火阶段,罗老师也没有这么被动过,反倒仗着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的一技之长,总能找出陶玲在逻辑概念上的某些错乱之处,然后集中优势语言,各个击破。实在不行,就等到晚上上了床,罗老师会腆了脸挨到陶玲的身边,几句迷魂汤灌下去,顺手就把陶玲的睡衣像揭保鲜膜似地那么一揭,再在接下来的动作上卖卖力气,于是化干戈为玉帛,一切的龃龉也就烟消云散了。但是这回不同了,这回罗老师犯的是方向路线上的错误,陶玲又是真理在手,证据在握,知己知彼,自然是越战越勇。而罗老师身为非正义的一方,情报信息方面又是一片空白,难免错误地估计形势,开始还虚张声势地说:“我放长假和朋友出去玩玩不可以呀?等十一长假的时候我还出去,你管不着!”又说:“谁鬼鬼祟祟了?我这也叫鬼鬼祟祟啊,你不会用词就不要乱用。”继而就做贼心虚自乱阵脚:“我是跟秦轮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去的,不信你打电话到上海去问秦轮。”……“去了三清山,山里面没有信号,所以手机没开。”后来见陶玲不依不饶,还不时地在嘴角挂出一丝冷笑,罗老师看了心里发毛,便慌不择路且战且退。等到陶玲亮出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张手机话费清单(上面显示的漫游地的城市区号既没有上海也没有三清山)和一连串的数字(这一回陶玲避短扬长,不跟罗老师纠缠什么逻辑概念,而是发挥自己学财会的特长,一切都用数字说话):通话时间、话费金额、呼叫号码等等,罗老师就像北洋水师的舰炮一样彻底哑了口。陶玲乘胜追击,把罗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体无完肤,离婚的调子也越唱越高。罗老师在陶玲的地毯式轰炸面前,既无招架之功也无还手之力,只有挖地三尺,能避就避,避不了就硬受着,绝不像伊拉克的那个新闻部长萨哈夫那样犟嘴。俗话说一只碗磕不响,陶玲狂轰滥炸了一阵,想肉搏却找不到对手,于是偃旗息鼓转入冷战。

此次冷战从一开始就显出了它寒冷的程度。当天晚上,陶玲把霏霏叫到大床上去睡,又把罗老师的卧具一股脑都扔了出来,同时还扔出一句让罗老师觉得很受刺激的话:“谁知道这几天在外面叫什么脏女人碰过,以后睡觉离我远点,别让我恶心!”

陶玲的反应如此强烈,罗老师始料未及,看来真的是撞着她的底线了,像她说的,伤人伤到了骨子里。罗老师就想女人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想是这样想,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愧疚,自然,另外也有一些恨恨的。其实这一回陶玲即使仍像往常那样,吵完了还和罗老师同床共枕,罗老师也不好意思做那件事了。如果说陶玲是因为恶心,罗老师想必是觉得尴尬吧。

冷战的日子沉闷压抑,旷日持久。夫妻们变换了姿态蓄积了能量,无可奈何而又全力以赴地面对着这一场注定了不会有赢家的冷战。冷战时的家庭就像刚刚遭受了外星撞击、尘埃落定的地球,生态完全发生了改变。夫妻双方都变得异常的敏感谨慎和脆弱暴躁。因为缺少交流,对对方的举动便特别地留意,对自己的行为也特别注意保护。相互间有时会莫名地客气,有时又会特别计较,分得特别清楚,不让对方占一点便宜,也绝不接受对方一点点的恩惠,但事实上又不能完全做到,反增加了各自的心理负担。这样的过程,远比唇枪舌剑刺刀见红的拼杀更耗费心力,像钝刀子割肉,是那种锥心而持久的痛。罗老师心力交瘁,就想:这么痛苦,还不如索性离了痛快。

但离婚又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绪激动的时候喊起来谁比谁的声音都大,恢复理智后就不得不瞻前顾后。最显而易见的障碍是霏霏,还有来自双方父母长辈的规劝呵斥软硬兼施,由不得你任性乱来。罗老师横不是竖也不是,就差精神分裂了。

而那套期盼已久、尚未入住就已大幅升值的房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到罗老师家的,这是不是有点来得不合时宜、甚至来得有点招人嫌啊?但那毕竟是一套房子,是罗老师家前所未有的也是最大的一套完全拥有自主商品产权的房子,那种巨大的吸引力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抵抗的。陶玲拿到钥匙的当天就带着女儿去看了,只是看过之后回来照例什么也不跟罗老师说。罗老师按捺不住对新房子的关切就私下里向霏霏打听,霏霏那天大概光惦记着吃肯德基了,对新房子基本上就没什么印象,不着边际似是而非地描述几句,一点也不能缓解罗老师心中的关切。其实那套房子的钥匙就在梳妆台的镜子前面放着,加上镜子里的影像,使得那钥匙从多个角度都能看到,也随时都可以拿走。这是陶玲随意这么放的么?应该是吧,但随意之中谁又能说没有一番用心在呢?罗老师这个学期的课少,在家的时间很多,在围着那串钥匙转了两天之后,罗老师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将钥匙拿了起来,在手上摩挲了一阵,然后一边将钥匙揣进口袋里,一边急急地往外走。

罗老师去看了那套新房子。

房子的确是好房子。首先是地段好。由于城市搞功能开发,旧城区里的住宅只拆不建,京东和红谷滩这些新区又尚未成熟,老城边缘的地段就点石成金,成了最有价值的地段。这里既离开了老城中心地带的嘈杂、拥挤和脏乱,又不像新区那样冷寂空漠。其次是楼层好。23层的高层,罗老师家的那套位居20楼,宽阔的阳台上凭栏远眺,刚刚经过治理的象湖美景尽收眼底。有人帮罗老师估算了一下,由于该房在建期间南昌的房价猛涨,加上象湖治理的因素,现在这个地段,这样的面积,商品房的价值至少是48万!这在南昌这样的中等城市,在罗老师这样的工薪家庭,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资产了。而且南昌的房改实行得不够彻底,有些单位说是说集资建房,全额买断,其实还是带有福利分房的性质,单位越是有钱,福利的成分也就越大,所以罗老师家实际上只花了8万多一点,刚好是一个零头。也就是说,罗老师尚未入住,就已经赚了40万!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因为来得不是时候,罗老师就是高兴不起来。不仅不高兴,还愤愤地想,其实我们学校里的那几幢住宅楼建得也不差。

这当然是罗老师的自慰之说,其实说不差,还是差,否则当初也不会放弃教授楼选择银行这边的房子。

陶玲在银行里工作,像所有经济不够发达的中等城市一样,南昌最体面的大楼都是银行的,银行的职工住宅自然也是当地最好的。本来罗老师所在学校的房子规划交房的时间比陶玲她们银行还要早一年。那时候罗老师刚刚评上了副高职称,在学校里也够条件参加集资上好的教授楼,但在学校里算好的,跟银行的房子比起来就相形见绌了。银行的房子无论是地段、面积还是房型都让人期待。房子的事,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大事,罗老师夫妻两个一商量,就决定宁愿再等一年,也要集资银行的房子,让生活质量上一个大台阶。这个决定不需要什么大智慧,任何思维正常的夫妇都会这么做。只是任何夫妇在做那种美好憧憬的时候通常都会忽略一个事实:夫妻间的芥蒂是随时都会产生的,有些芥蒂一经产生,就像是种下了一株矮脚黄杨,虽然不一定会长高长大,但根却会越扎越深。芥蒂的根扎得深了,就不是一套房子所能化解得了的。

罗老师看过房子回来,把钥匙又放回了梳妆台上,还小心翼翼地摆成原来的样子。罗老师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点可笑,就像个孩子,跟小朋友吵了架,强撑着不吃对方的东西,不碰对方的玩具。

罗老师对新房子无动于衷的态度,实在不能怪罗老师冷漠,而主要是由罗老师目前的处境决定的。冷战的结束,坚冰的消融,先一个需要强势一方有个高姿态,主动伸出橄榄枝;二一个也需要等待契机。现在这套房子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契机。陶玲这些日子身心疲惫,无心恋战,加上那房子是她单位的,她想不管都不行,所以就在这天晚上的饭桌上主动和罗老师说话了,只是说话的语气仍然有点噎人:“那房子分下来了,算是我们银行巴结罗老师的,罗老师要是不感兴趣,明天我就去跟单位说,让单位收回去,我和霏霏就还是等着住罗老师的教授楼。”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感兴趣啦?”

“那房子分下来快半个月了,你去看过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看?”

“光看看就完了?别人家都开始装修了,你没看见吗?告诉你,这边的房子是有期限的,到时候不管你那边装没装完,这边都是要按时交出来的,有人等着住呢。我上班一天忙到晚,你成天在家里闲得有时间上网跟那些无聊女人聊天,装修的事总不见得还要我这个做老婆的去张罗吧。”

“我们有事说事,不要这么夹枪带棒好不好!谁看见我什么时候又上网了?家里的网线都被你扯了你自己都忘了吧。”

罗老师的语气先软了,陶玲也就借坡下驴。后面还要商量事情,不能让刚刚开始有点融化的气氛再又冻结,于是陶玲扑哧一笑:“那谁知道呢,家里不能上,还不会去网吧呀。”

罗老师说:“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跟那些毛头孩子一样去网吧,亏你想得出来!”说完了也笑。

笑是一种姿态一种信号一种象征。有一首歌说笑比哭好。鲁迅说相逢一笑泯恩仇。陶玲和罗老师都笑了,于是不再火药味十足,心平气和地谈装修的事。

罗老师说:“要怎么装,你说,你定盘子,我去跑,行了吧。”

陶玲说:“你别推给我,我也不懂。我觉得你可以去楼上楼下的邻居家里多看看,大家的房型都差不多,总能作个参考。关键是我们准备花多少钱,应该有个预算。”

陶玲不愧是学财会的,一句话归结到了点子上。但由于没有经验,工钱材料费样样都没底,造预算没有依据,最后只商量出来一个原则:走中档的路子,不必太豪华,也不能太寒碜。既不惨兮兮的太憋屈,也不一步登天从此没了奔头。老祖宗的中庸之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最好的状态,别的事是这样,装修也是这样。

就这样,罗老师正式地接过了新房子的钥匙,走马上任抓起了装修。

罗老师虽然有时间,装修却是个门外汉,从来没有弄过。罗老师便鸭子上架,边干边学。还是陶玲的话提醒了他,他就真的去那楼里一户一户地参观取经,动工晚也有晚的好处,可以博采众家之长。看了一圈下来,还真有收获,不仅大致的设计方案有了,还进入了一个圈子,怎样甄别装修公司,什么材料该到哪里去买不会再抓瞎,就连夹板油漆等等诸多材料的品牌单价也都有了一个谱。

罗老师鉴于自己的条件,与装修公司签了个“清包”的装修合同,地板洁具这些大宗的材料自己买,钉子螺丝沙石砖块之类的就由装修队去买,完了一并结账。这种形式最大的好处是装修质量有基本的保障,东家也不至于那么累。方案定了,协议也签了,装修很快就上了轨道,原先预期的焦头烂额的惨状没有出现,罗老师倒有一种举重若轻驾驭自如的感觉。他先花了三天时间定好了所有的大宗材料,然后就根据施工进度随时电话通知送货。以后的日子,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罗老师只需隔天去一趟施工现场,再外加打几个监工电话。

自然,罗老师也会适时地向陶玲说说装修的进展情况,或者征求一下她的意见。陶玲却总是淡淡的,显得热情不是很高。一方面,陶玲就是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另一方面,说到底,还是没能从这场打击中摆脱出来。这也不能说她气量狭小,想当年她在众多的追求者当中选择了这个丈夫,即使在婚后也有出墙的机会,她都一一放弃。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别人数钱,钱数得多了,虽然不至于起据为己有的歹念,变得有点拜金却是免不了的,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对有钱的人崇敬有加。而罗老师自然算不得有钱人,他工资虽然不算低,却是死的,数得着的,陶玲对罗老师不知不觉中便少了几分尊重。即便如此,陶玲还是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从来没有过二心,没想到他干鱼子划水倒先变了节!这口恶气受得太冤枉也太突兀,要咽下去不是那么容易,需要多方调节,也需要假以时日。

罗老师作为这场冲突的始作俑者,自然知道郁结在陶玲心中的那块块垒的分量,所以自觉地与陶玲保持着距离。虽然与陶玲说话了,罗老师却没有回到大床上去睡,还是继续睡霏霏的小床。他自说自话的理由是陶玲和霏霏都贪凉,而他不习惯房间里通宵开着空调。实际的原因还是由于冷战的硝烟刚刚散去,就好比从险峻的高山要进入平地,罗老师很需要这张小床来做一个缓冲。除了分床而睡,其他方面的生活总算还正常,如果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罗老师变得会主动地做一些家务了,而做得最精心最到位的当然还是新房子的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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