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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命运克隆(6)

小说: 给钥匙系上红流苏      作者:秦轮

跟缪戢一起吃饭的第二天我就到厂里辞职了,我知道永固路上的摊位已经不多了,缪戢说得对,市场是有限的,用伟大领袖的话来说就是: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要去占领。我必须赶紧去永固路占领一个摊位。

多年以后,岳凯兵不血刃就将我的市场给占领了。我对占领者岳凯说:“真的,既使一定指的是我也没有关系。你说得非常对,你不比我笨也不比我傻。当然我也不比别人笨不比别人傻,我的一位朋友早就跟我阐述过这个道理,他说绝大多数人的智商是相差不大的,当老板还是当打工仔有时就取决于先来后到。我当初比你先行一步,所以比你先当上经理,现在你又比我先走一步,所以你拿走了我的佐丹奴订单。岳总,如果有一天命运让我去你那里打工,你会不会接纳我,并给我一个你曾经在我这里得到过的位置呢?”

岳凯也不含糊,他说:“没有问题,哪怕你是怀着颠覆我的公司,夺回清清的目的前来,我也在所不惜。”

我说:“清清(请允许我也这么称呼她一下)就算了,佐丹奴的业务我可能还会有兴趣,你知道,那是一笔不小的单子呢。”

九、插曲或主题

我注销温饱公司回到家乡的时候,正逢城西的河西大市场三期工程喜气洋洋地开业,这是家乡经济生活当中的一件大事,我自然要去看看。记得这个市场一期工程竣工开业的时候,我也来看过,那时候许多的生意人并不看好这个地方,还是对那个每日堵得水泄不通的永固路的市场情有独钟。河西大市场真正变得热络起来是它的二期工程完工以后,那时候市政府下决心解决永固路和另外一个市场占道为市的问题,同时也想为这个城市增加一座从规模到效益都过得去的真正的大市场。确切地说这一次才是这个市场的一期工程,因为以前的一期根本称不上什么工程。

现在去河西大市场已经非常方便,城里不仅辟有公交专线,还有多如蝗虫的中巴,邻近的县市也都有直抵这里的长途汽车,四通八达的交通便利成了这个市场最大的优势之一。当初那个被认为过于偏僻的河西大市场,已经成了本省商品的集散中心,在整个华东地区也颇有些影响。与此同时,永固路市场反倒由于规模太小道路不畅而日渐衰退了。现在看来,当初那些守着永固路的摊位不愿去河西大市场的人未免有些鼠目寸光,这些目光短浅的人当中就包括了我以及我先前的同事佩珍和蔡志刚他们。

佩珍那次寻死未成,自觉无颜再回到门市部去上班,事实上那个门市部此时也早已无班可上:由于修理电机的业务日益枯竭,而那条街上的时装生意却如火如荼,街道就将这间位置不错的房子租给了一个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佩珍也像那些离开门市部的同事们那样自寻出路,在永固路上租了一个摊位做酒类批发。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一年以后,我也辞去了那份大集体的工作,来到了这个批发市场筹备摊位开张事宜。回想几年前,我离开那个电机修理门市部迈上新的工作岗位的时候,虽不能说是志得意满,却多少也有些结束过去开辟未来的豪迈,但是转了一圈,我仍然没有能够除去脸上那社办单位的印记,还是回到了这条街上和佩珍他们比邻而营,真是人以群分啊!不同的是佩珍他们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而我却在摊位开张的那天做出了以低于出厂价“批发”洗衣粉这样一件贻笑大方的事。

只是站稳了脚跟的佩珍也仍然不容易,且不说她心灵的伤口时时还在隐隐作痛,光是每天的出摊收摊,提货送货,对于她这样一个单身的女人来说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好在蔡志刚其时也在这条路上蹬三轮车,就经常去帮帮佩珍。无非是还和在门市部的时候一样,帮她做一些卖力气的活。蔡志刚默默地帮,佩珍也默默地接受,一切都无需多说。日子就这样过,直到那个夏天的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情况才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个夏天我们那座城市的雨水特别多,从城北穿过的那条江的水位已经连续一个多月处在警戒线以上,城内也有几处地方出现了严重的内涝。但是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这使得佩珍在这个夏天的啤酒生意也时好时坏。这天佩珍的生意又特别不好,佩珍的摊位前,半天没有一个来问价的。在这样的日子里,蔡志刚也无所事事,但蔡志刚却不像那些摊主那样焦虑。除了那辆破三轮车,他在生意上没有任何投入,也无力投入。送走了在床上瘫痪了数年的老父亲,他也没有了任何的牵挂,四十岁的年龄对婚娶之事反倒不像在三十岁的时候那样紧迫。没有人来请他拉货,他没有收入,却落得个清闲,蔡志刚就在路边上跟人下棋。这时候天上正在乌云涌动,蔡志刚也懒得去理会,照例跟人在楚河汉界之间昏天黑地地驰骋厮杀。这时佩珍隔壁摊位的人捎话给蔡志刚,说佩珍叫他。蔡志刚这才想起这种天气应该去帮着佩珍早点收摊的,就丢下那盘没有下完的棋蹬上三轮车往佩珍的摊位上跑。

到那里的时候佩珍正望着刚到的一车啤酒束手无策。蔡志刚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也不说什么,赶紧就帮着往三轮车上装瓶,然后往不远处佩珍的住处拉。在装最后两车的时候,暴雨开始倾盆而下。佩珍让蔡志刚等雨停了再装,蔡志刚说:“这种雨一时半刻停不了,还是装完它吧。”佩珍又给蔡志刚拿来一件雨衣,是那种无袖的自行车雨衣,蔡志刚说:“穿着雨衣不好干活,再说已经湿了。”蔡志刚就将雨衣盖在啤酒上,说淋湿了标签卖相不好。又对佩珍说:“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佩珍就一个人先走了。蔡志刚将剩下的啤酒全部装上车,关了佩珍摊位的卷闸门,蹬着三轮涉水而去。

蔡志刚将最后一车啤酒拉到佩珍家的时候,佩珍正在卫生间里洗澡。听见蔡志刚乒乒乓乓地在外面卸车,佩珍就在里面说:“沙发上有毛巾,你先擦一擦,我一会完了就给你做饭。”蔡志刚在外面也不搭腔,却找了块干布来揩那淋湿了的酒瓶。佩珍洗完澡出来,看见蔡志刚一身透湿蹲在地上揩酒,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你怎么人不擦倒先擦酒!”说完将那条新毛巾扔给蔡志刚,自己去厨房里做饭了。蔡志刚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雨,有几分迟疑地对厨房里说:“我还是不在这里吃饭吧,揩完这几瓶酒,雨还不停的话,我就这么回去了。”佩珍在厨房里说:“你不在这里吃饭也行,那我就付车钱给你,你说个价,这么些日子我一共该你多少车费。”蔡志刚这才不说话。一会佩珍出来拿东西的时候,见蔡志刚仍在那里用干布一下一下地扑酒瓶标签上的水,那条新毛巾还在沙发上平平整整地搁着。佩珍生气了,再次夺过蔡志刚手里的酒瓶:“你怎么还不给自己擦擦,几瓶破酒,使劲擦它干吗!”蔡志刚说:“不擦干,标签洇湿了不好卖……”“你就知道卖,不好卖,自己喝还不行吗?快擦擦。”蔡志刚说:“衣服是湿的,擦它有何用。”佩珍想了一下,说:“那干脆去洗个澡,我去找一条你能穿的裤子。”蔡志刚说:“还是不要这样,这样不好。我还是回去吧。”佩珍突然一把扯开蔡志刚的衣服:“有什么不好!你是孤男,我是寡女,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就要你在我这里洗个澡!就要你穿上我的裤子!”蔡志刚紧紧地护住自己身上的衣服,仿佛不这样就会被佩珍剥光似的,佩珍却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没有强行往下扯,双手慢慢地从蔡志刚的身上滑落下来:“……除非你讨厌我,除非,你也像别人那样看不起我……”蔡志刚听佩珍这么说,不由得急了,因为在他第一次见到佩珍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这个骄傲的姑娘。尽管这种喜欢是潜意识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尽管由于当时佩珍名花有主的处境(或许还由于有那个冬菊时不时地在一旁提醒着他与佩珍之间的距离),使潜意识里的这种喜欢一直没有清晰和明朗的机会,但毕竟还是喜欢呀!后来佩珍被医生蹬了,倔强的佩珍又极其惨烈地寻死觅活地闹了一回,蔡志刚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非常喜欢非常牵挂佩珍的。在蔡志刚的心目中,佩珍的形象并没有因医生的无耻玩弄而黯然失色,而且蔡志刚与冬菊自那次在门市部的楼上要死要活地做了一回之后,就再没有了来往,不存在任何的人为障碍。但是蔡志刚还是没有想到要去追求佩珍,他对此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是佩珍理想的人选,光年龄就比佩珍大了许多,他还有一个观念,觉得要追就应该在佩珍春风得意的时候去追,现在才来谈论此事,怎么说也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蔡志刚怔愣了半天,语无伦次地说:“没有,不是,我,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我不能再委屈你……”

这个晚上的雨一直下了十多个小时方才停住,而且自始至终没小过,第二天早上这个城市东西两湖的湖水都漫上了湖岸,许多街巷都是一片汪洋。气象部门说,这个晚上的降雨量达到了210毫米之多,是这个城市有记录以来,同期雨量最大的一次降雨。而这个晚上对于蔡志刚和佩珍来说也是历史性的。蔡志刚在佩珍那里洗了澡,然后跟佩珍一起喝光了所有“卖相不好”的啤酒,然后做了佩珍鼓励他做、他自己也乐意做的一切。这个晚上之后,他们两个成了正式的夫妻。

两年以后,也就是在河西大市场二期商城开业的时候,我在河西大市场遇到了正在哺乳期当中的佩珍,说实话我对佩珍与蔡志刚的最终结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果然如此”的感觉。让我颇感意外的是佩珍,这位当年的美丽姑娘,医生眼里的小家碧玉,在做了母亲之后竟会变得如此邋遢:头发蓬乱、衣着随便,最奇怪的是她里面竟然没有穿乳罩,衬衣的胸前不仅奶渍斑斑,而且透过奶渍还可以看到两只褐色的乳头忽隐忽现!我惊讶了:这真的是佩珍吗?或者这还是我们的佩珍吗?不,不是,这是命运克隆出来的另外一个佩珍。那个跟医生结了婚,或者最终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的佩珍,绝不会这样不修边幅破罐破摔。

说到佩珍的归宿,不能不顺便谈一下那位医生,就像在谈过了蔡志刚之后就应该捎带着也提一下冬菊。

医生自然是从来没有跟佩珍结过婚,没有出过医疗责任事故,更没有被佩珍戴过绿帽子。他在跟佩珍分手后不久,很快就跟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的千金结了秦晋之好。婚后的医生是否还对别的女子动过非分之想甚至付诸过行动,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能够想象他不会再去想起在批发市场上吆喝啤酒的那个佩珍,他也没有机会跟她相遇。他们的圈子不在一个层面上,根本没有机会相切,更不用说相交。有时间和有兴趣的时候,他也会跟妻子一起出去买些东西,但只去灯光亮丽的超级市场,根本不会像一般的市民那样为了几毛钱的差价而舍近求远去批发市场。医生现在是科主任,是业务上的“一把刀”,他同时又是医院里一个民主党派的负责人、市政协的委员,前途正无可限量。谁都看得出来,医生的成功跟有一个曾经是市政协副主席的老中医岳丈不无关系。如果真的能够克隆人,我们将会看到那个跟佩珍结了婚的医生,即使婚姻生活是美满的,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政治光环照在他的头上。抛开道德的标准仅从人的价值实现的角度来评判,医生当年抛弃佩珍的行为真的没有什么好值得我们说三道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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