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九那年(1)

梁晓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亭阁、树叶都被绚丽多彩的夕阳镀上了淡淡的一层光亮。湖面迎着阵阵微风泛起耀眼的粼粼波光，如一个万花筒，晶莹闪烁。

傍晚，走在这布满林荫的莲花湖公园，虽然正是炎热的夏天，却也会令人感到轻松和凉爽。

三五个小孩相互追戏着，他们发出铃声般清脆的笑声，纯真无邪。

一对对热恋情人依偎呢喃。她想，她应该享受着一切，尽情地把一天的烦恼、疲惫，抛到九霄云外。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钟了，写信约好在这里见面的。

她失望地环顾着莲花湖，这里曾是他们那么熟悉的地方。

她在心灵深处祈念着他的名字：李楚轩。

好不容易挨到了高考结束，她是多么想向他诉说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刻骨的思念。

她又坐在了那条他们常坐的双人椅上，再次拿出楚轩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晓慧：

谢谢你在我三年的高中生活中给予我的帮助，给予我的快乐。它们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不会被忘却。我要告诉你，我不优越，没有力量来承担这份爱，没有资格去谈这些，我辜负了你。你的性格自信好强，而我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茫然。只好让这份爱与自己擦肩而过却不敢挽留。

就让这段美好的初恋成为永恒吧。因为爱与被爱同样幸福！

恋爱，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来的时候，我还不谙世事

太阳为我照上了十九个年头

我只是个孩子，不识半点愁

忽然有一天

我第一次受伤害

抚摸着我灼痛的胸膛

疑问？

这回我庆幸自己从梦中醒来

从此，我不问恋爱是什么？

反正，你来的时候，我还不谙世事

老地方，见面再说。

楚轩

她恨他若无其事的态度！更莫名其妙地恨自己！似乎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往事历历，回荡在她的脑海。记得她约他第一次在这里幽会，是自己的生日。她觉得自己爱上了他，懵懂而莫名地爱他那么深。不知道该不该埋怨爱情为什么这么早地惠顾她。就是在这条椅子上，他幽默的话语曾经给她留下了多少甜蜜。她深情地眷恋着这一切。夜幕降临了，华灯初上。她渴望眼前出现他的身影，可那是幻影。

他不会来了。

晓慧内心如火焚烧，灼痛不已。

她慢慢地起身，恋恋不舍地回望了双人椅，穿过走廊，走出了公园。

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家里有客人，是邻居蔡伯伯和爸爸厂里的干部，他们在商量退房搬家的事。

她对妈妈说：“妈，我累了，想躺一下，吃饭别喊我。”她礼貌地向客人打了个招呼，走进卧室。

妈妈紧跟进来，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晓慧，妈知道，你高考不如愿，不要担心了。看你，瘦成这样子，看了蛮心疼的。”说完，打开了电扇。

妈妈不理解此时她内心的痛苦，但她还是感激地对妈妈说：“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弟弟，你和爸把心都操碎了。”

妈妈走出了房间。她躺在床上，侧过身去，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她迫不急待地追寻着回忆中的他和自己。

当李楚轩第一次走进高一文科班的教室，班主任于芬老师向同学们介绍时，梁晓慧第一次看到了一双与众不同，充满忧郁、迷离的眼神，同时，这个长着像女孩一样白皙的脸，斯文秀气的男孩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梁晓慧是班上的宣传委员，画画得不错，学习成绩好。于芬老师为了让迟到的李楚轩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团结同学，让他当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在以后的每个学期里，学校大门口两大块玻璃窗，及两块大黑板的宣传任务自然落到了文科班。

同样，任务自然落到了宣传委员梁晓慧身上。梁晓慧知道李楚轩有一手好字，所以经常组织他和同学们如期地办好这块精神的自留地。因此得到了学校工会沈干事的夸奖。

元旦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梁晓慧将亲自绘制的贺年卡送到了李楚轩手中。跳入眼帘的是一幅用铅笔勾勒的美景。夕阳下，一轮红日，男女主人翁手牵手地走在沙滩上，遥望大海。一行隽永的美术字跃然卡上：银波为笺，风帆为词，无忧无虑，乘风破浪。“简直赛过了书店里所有的贺年卡，独具一格。谢谢你！”楚轩惊喜地对晓慧说道。“你给予了我精神上的享受，我就给予你物质上的享受。请你吃顿快餐，也祝你新年快乐！”楚轩邀请晓慧。“好，实惠！”晓慧笑容灿烂。两个人来到了祁万顺快餐店，叫了两份快餐和两杯热果珍开心地吃起来。“为什么画大海呀？难道你知道我崇拜海？”楚轩好奇地问晓慧。

“大海很神秘，她时而风浪咆哮，时而温柔可亲。就象我第一次看到你眼神的感觉，深邃忧郁，捉摸不定。”晓慧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楚轩感觉晓慧神情怪异。女孩和男孩说话的方式截然不同。楚轩以前可没有这种发现。高一上学期学校团委组织了一场联欢会。文科班的节目于芬老师交给了梁晓慧和李楚轩负责。

他们在班上选了男女生共二十名大合唱“让世界充满爱”。“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我们有着共同的期待……”领唱是李楚轩、赵通、凌云、梁晓慧。演出台上，这个合唱博得了全校师生的阵阵掌声。

联欢会结束后，李楚轩约梁晓慧去电影院，看一部刚上映不久的印度歌舞片。虽然他们不只一次一起看电影，班上过团员组织生活时也一起看过。但是这次不同，他和她第一次单独看电影，第一次挨得这么近。电影开始了。她主动地将手伸给了他，她说：“我好冷。”当时，他是那么惊奇地、羞怯地看着她。

她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到了一张可爱的雅气未尽的青春男孩子的脸，国字型脸上一对浓眉，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他算得上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他的手顿时暖和而湿润。细粒的汗珠渗透全身，恩及双手，他微妙地感觉到两只握紧的手软软地飘起来了，好像立即要消失掉、融化掉。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一个女孩子的手，柔软得心醉。晓慧感受着一个血气方刚男孩的温暖，手被对方紧握，触电般的感觉漫延到她全身的神经。她热情洋溢、热血沸腾。晓慧完全不知道电影里放的是什么镜头。她懊悔那次错误的选择。往日拥有的，如今已变得虚幻渺茫。她希望能再和楚轩重新认识一次，痛痛快快地再爱一遍。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满眼都是闪亮的绿，一片生机盎然。为了松驰同学们紧张的学习状态，班主任于芬老师把春游的消息一宣布，全班同学就鹊跃欢呼，如同久旱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

梁晓慧喜欢体育运动。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是学校里的活跃分子，经常和高年级的同学比赛打排球、打网球。球技令须眉折服，也令女生忌妒。

在这一点上，梁晓慧总是说李楚轩，男孩子不要太静了，应该多运动运动。但是李楚轩生性喜静，不太热爱运动，为此梁晓慧不只一次地数落他。

这次晓慧特别地花了一点时间，找出了伴随自己多年的羽毛球拍。球拍上面有一个小洞，是她自己亲手织补的。她爸爸为此赞赏女儿多次。

她准备春游时和李楚轩打羽毛球，只是想激发楚轩参与体育运动的意识。东湖磨山行吟阁前，伟大诗人屈原的石像屹立在这里。

四周是碧波荡漾的东湖水，风景迷人。33平方公里的水面美不胜收。东湖是武汉人的一块福地洞天。石像前有一片绿葱葱、软绵绵、厚厚实实的草甸。楚轩在晓慧的指导下，有模有式地打着羽毛球。旁边的同学叫喊着，争先恐后要加入到打球的队伍中。

大半天的春游活动结束后，因为班上有不少同学住在武昌和汉口，所以于芬老师说下午可以自由活动，明早准时七点半到校早自习，并再三叮嘱同学们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晓慧对楚轩说，难得出来玩玩，她建议去观赏武汉磨山植物园。这是国家研究植物的科普基地之一，在全国享有盛誉。簇拥的各种花卉争奇斗研，幽香沁脾；一块块作为研究的植物实验田赏心悦目。置身于这个植物王国，令人留连忘返。不知不觉到了下午5点钟。楚轩催晓慧回去，淘气的晓慧竟要求他们俩人必须走回去。“拜托了，晓慧，你这不是折磨人嘛，尽出馊主意，时间不早了。”楚轩着急地对晓慧说。两人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先乘车坐到首义路下车，相伴走过长江大桥，再分手。楚轩住汉口，晓慧住汉阳。长江大桥被绚丽的暮云勾勒包围，愈发显得奇美。楚轩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去欣赏着两岸的风景，欣赏着这座生动的城市。

“龟蛇锁大江，天堑变通途……”毛泽东的“沁园春”中宏伟蓝图尽在眼前。快落山的红彤彤的太阳懒洋洋地躺在一望无际的长江水面上，水天一色，美景如画。李楚轩少有的畅快溢于言表。更重要的是，他和晓慧一直手牵手地走过大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往，彼此的感情更深了。晓慧对楚轩深情地说：“这1500米的大桥我们手牵手地走过来了，真希望今后我们能够一直牵手，相互扶持。” 楚轩越来越欣赏有着诗人般气质的晓慧了。运动场上是显露青春力量的竞技场。学校春季运动开幕了，自然少不了晓慧矫健的身影活跃在体育场上。

楚轩坐在学生主席台上配合广播各年级各班的表扬稿。当他念到梁晓慧获得高中女子组铅球比赛第一名的成绩报告时，心情比自己拿了冠军还高兴。

运动会结束了，晓慧找到楚轩。“祝贺我吧，我请客，到附近的快餐店。”楚轩心想，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随便吃点东西，晚上回家好直接复习功课。到了餐厅，他们简单地点了食物，相对坐下，边吃边聊。晓慧睁着她那双大眼睛，微笑着说：“楚轩，我今天好想听听你的故事，你为什么要转到我们学校？为什么你的眼神有时充满忧郁。”“我有什么故事。”楚轩难为情地笑着说道。

晓慧放下手中的筷子，猛地拽起楚轩的手说：“你为什么喜欢静，求求你，告诉我，我真的想知道你的一切。”

一个好奇固执的女孩。还带着霸气。

“噢，吃人的嘴软，非要我说？”楚轩口嚼食物含糊地说。

“楚轩。”晓慧充满哀怨，渴求的眼神打动了楚轩。

“好，我只对你说，这是我俩的秘密故事。”楚轩放下晓慧的手，沉浸在他的回忆之中。

“我来自一个郊区小镇。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有着一个金色的童年，小学四年级那年被评选为全省的红花少年和省领导一起坐飞机盘旋在武汉三镇的上空，上过湖北电视台新闻联播。但是我的家并不富有，甚至可以说贫穷。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妈妈献血后一次高烧生病倒下了。这一病，就是八年。医院最后诊断是肝癌，肠癌。八年里，妈妈好像什么病都得过，为了给妈妈医好病，爸爸付出了很多。他们患难夫妻，感情很好。爸爸体贴入微地照顾妈妈，使妈妈有了生活的勇气。

记得1982年，妈妈突然又一次病倒，昏睡了三天。全家人都急死了，请来了医生上门，医生告诫爸爸要有心理准备。可奇迹出现了，昏睡三天后的妈妈自己醒过来了。看着醒过来的妈妈，全家人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妈妈昏睡的同时因伴着高烧，嘴角都生了脓疮，醒来时的妈妈，一脸憔悴。

第二天，妈妈能起床了，还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爸爸、外婆都惊呆了。妈妈笑着说，别担心，不是医生说的回光返照，我的病呀，真的会好的，告诉你们，你们要相信。

妈妈说在她昏睡的这几天里，朦胧中，出现了一幕幻影：只见一位仙女，微笑地对她说：我给你看病来了。她先给妈妈一杯水喝，然后用热毛巾推拿，按摩。仙女对她说，我救好了你以后，你一定要为人民服务。这不，今天她又照着幕幻中的方法，喝水，热毛巾敷，做运动，精神确实好多了。

爸爸、外婆怀疑妈妈神经系统出现了分裂，都劝慰着妈妈：病会好起来的，不要胡思乱想。

爸爸想只要妈妈能活着，我和哥哥有个妈妈就好。爸爸从小就没有妈妈，从小没有得到亲人的温暖，爸爸更不想自己的儿子们也没有妈妈疼爱。只好妈妈怎么说，任凭她怎么做。

经过两个月自己治疗和锻炼，妈妈真的痊愈了。1982年妈妈重返久别的工作岗位，既能正常上班，又能做家务，全家人笑得合不拢嘴。真要感恩上苍使他们苦尽甘来。

当妈妈的病友前来探询，见妈妈气色极好，好奇至极。妈妈理解病人的苦恼，就用同样的方法给她们治疗。消息一传开，上门求医的患者络绎不绝。

妈妈利用业余时间无偿为患者看病，仍是采用按摩推拿，中西药辩证施治。全身心地医治上门求医的患者。

后来，此事也曾引起颇多非议，一时间，让妈妈进退两难。

在那个时候，我和哥哥都受到了岐视。原以为妈妈病好了，我们全家就会幸福地生活。没想到，短短几个月里风云突变。我和哥哥刚刚习惯笑容的脸被冻僵，脸上不再拥有灿烂阳光，代替的是愁云密布。

那天，妈妈叫上我们兄弟含着眼泪说：‘这次，要是妈妈有什么事，你们不要害怕。儿子们，妈妈没有做坏事，妈妈做的是好事，是为患者解难的事。只是目前大家还不太理解。你们也大了，要懂事。要好好的听你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将来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妈妈对不起你们，以前妈妈生病，家里穷，妈妈没有精力照顾你们，妈妈愧欠你们的实在太多。

布票、油票、粮票、煤票、户口簿，还有家里的零用钱都放在这个抽屉里了。’妈妈认真地交代。

妈妈说：‘我病了八年，感谢党，感谢组织，八年来为我治病，花了国家多少钱，有了这个奇迹的出现，我就要为病人服务回报社会，儿子们，相信你们的妈妈没有错。’”

那一夜，一家人抱头痛哭。

楚轩对妈妈深信不疑。那年盛夏的一个星期天，爸爸陪妈妈去汉川二河农村出诊，兄弟俩留守在家。临近傍晚突然发生了龙卷风，整个小镇顿时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成排碗口粗的树瞬间折断在道路的两侧。兄弟俩害怕极了立即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两个人偎依在床上。那天晚上很晚了，他们一直都惦记着爸爸妈妈回来，等待中的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是被敲门声喊醒时已知是第二天天亮了，楚轩开门时看到了爸爸妈妈的狼狈滑稽相，妈妈一只脚穿着凉鞋，另一只脚是赤脚，爸爸卷起的裤脚满是溅起的泥土，双手提着鞋子。汉川下了半夜的雨，他们走了四十公里路赶回来上班。爸妈进了门简单地洗漱后为兄弟俩做了早餐。

第二年年底，市区两级人民政府领导本着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客观公正地处理了这件事。把已没收的感谢信、锦旗归还给妈妈。评论妈妈是久病成良医，秉承中国传统医学之精髓，义务为病患者交流治病的经验。

这样3 年下来，我和哥哥每天生活在没有定点吃饭时间，没有安静的学习环境之中。

妈妈是出名了，诊好了很多的病人，晚上几乎不能睡觉，不是在家里为慕名而来的患者看病，就是披星戴月出诊，白天仍然坚持上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们有个老街房在汉口工作，他的亲戚在一所中学当老师。为了我能好好学习，妈妈决定委托他帮忙我转学。一位汉正街的朱叔叔被妈妈看病不收钱的精神所感动，主动将空闲的公房留给我住。就这样，我顺理成章的转到了这所学校。

楚轩叙说着自己的经历，不知道晓慧是否能接受。

晓慧一直用惊愕的神态认真地听完了楚轩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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