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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梦幻之地(2)

小说: 悠长夏季      作者:无双

事情到此一发不可收拾。老郑受了刺激,早把皇恩浩荡的念头丢到一边,不再想抓兔子献给皇上,他现在一心想抓住这只兔子开膛破肚,把它的肠子挂在刺史府门后的旗杆上喂乌鸦。常州城内所有官差倾巢出动,一窝蜂全赶到青龙山上。先是在水源放毒,谁知这只兔子根本不喝水。又在路上挖陷阱,但是兔子脑部的相控阵雷达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上当。无奈之下有人提议火攻,一把火把青龙山的树烧了个精光,烧死飞鸟走兽无数。月圆的时候,兔子静静端坐在悬崖之上,望着眼前焦炭一样死气沉沉的青龙山,迷惑不已。

这些已然癫狂的人类,为何一定要抓到兔子不可呢?

虽然兔子没有抓到,但也不能说全无收获。捕快意外地发现,这只兔子对音乐异乎寻常的敏感。每当它听到乐声,脚步就变得迷离,听到龟兹乐走外“八”字,听到天竺乐走内“八”字,听到西凉乐跳探戈,听到高丽乐双腿弹跳像袋鼠。老郑花大价钱请了一帮宫廷乐手上山演奏,这只兔子欣然随歌起舞,然而还是不肯伏法。

最后兔子终于被郑元和抓到了。他孤身一人偷偷上山,第二天早上衣衫褴褛,浑身血痕回来了。兔子在他胯下,成了他的坐骑。回到常州城,郑元嘴里嘟囔道:“操他妈的,原来兔子喜欢的是摇滚啊!”

关于兔子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天宝七年中秋过后,郑元和终于出发进京赶考。在去长安的路上,他住进一家黑店。老板娘固有孙二娘的毒辣,却也不乏金湘玉的柔情。蒙汗药是下了,盘缠也抢了,人却没杀,把他丢在深山里放生。

郑元和一觉醒来,发现这样悲惨的情景,顿时痛不欲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兔子还在身边。郑元和给兔子刷了一身黄绿相间的油漆。然后他在兔子的头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TAXI”。干完了这两件事,郑元和把兔子赶到官道上,开兔子出租车赚盘缠。这样,到九月桂花香的时候,一人一兔终于赶到了长安。而此时李娃正斜倚在鸣河曲的青楼窗前,扎了两束辫子,手执一柄纨扇,眼波流转,一脸的娇羞。她扎的辫子,正和苏小妹一模一样。

《李娃新传》写到这里,我终于想起来,这篇故事原来是三年前为苏小妹写的。我只是写了开头,却全然没有料中结局。

悠悠睡着后,我去冲了个冷水澡。我右手拿喷头,左手缓缓梳理头发。冰凉刺骨的冷水浇头而下,梳理好的头发很快被水冲得贴到头皮上,眼睛被洗发液刺得生痛。冲完澡,我擦干身体,穿上浴袍,去阳台坐了一会儿。拉开玻璃窗,夏日的晚风急不可耐地吹进阳台,带着一丝干燥的煦暖的味道。我闭上眼睛。苏小妹刚才和我在MSN上的对话在虚无的夜空重新浮现:“还好么,蚂蚁?”“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不赖,很像是蚂蚁说的话。不好也不坏。蚂蚁你一点都没变。”“嗯?你呢?还在向日葵餐厅打工么,你的泰国老板娘死了没?”“啊哈!精神着呢!看样子还有的活。喂,蚂蚁,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毕业了!”“噢,是么。”我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还是加上一句,“祝贺你。”“谢谢。你真应该为我高兴的。坦白说,我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发誓,这次离开澳洲后,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回这个鬼地方!让泰国老板娘去死吧!”“离开澳洲?你去哪儿?”“你傻了么?当然是回国啊!下个月就回国,我已经等不及了,一想到妈妈做的菜就流口水。哎呀,不行了,不能和你说的,和你一说我又流口水了。真没出息,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馋成这样。”我遥想苏小妹馋嘴的样子。我想起几年前,我和苏小妹在圣诞夜去吃刨冰,苏小妹吃了满满一大盘,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巴,说:“要是能再吃一份就好了,可是我肚子装不下了啊!”“你也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爱吃。”“嗯,说起来,我还没有吃晚饭呢。我先去做点东西吃。你能等我一会儿么?”“你去吧,我就要睡了。”“哦……你明天还会在么?我明天找你。”“明天?应该在的。”“好,那明天见。那个……蚂蚁……”苏小妹在MSN那边似乎犹豫了很久,屏幕上显示她一直在输入字符。许久后,她说:“没事了,你去吧。蚂蚁……我很想你。”我没有回复,直接关掉了MSN。

苏小妹和她的泰国老板娘是前世冤家。我见过她老板娘的照片,额头高高的,皮肤泛黄,一个四十多岁的普通中年妇女。照片上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个头比她矮了一头的男人,是她老公。苏小妹说,老板不能叫男人,顶多也只能算半个男人,因为他怕老婆,而且不是一般的怕。老板娘一声河东狮吼,他就瑟瑟发抖,几乎吓的要尿裤子。苏小妹鄙夷他,但又同情他。

其实老板是个老好人。苏小妹在餐厅打工到深夜,下班后老板经常开车送她回家,虽然并不顺路。

苏小妹在他们的向日葵餐厅做服务生,打工赚学费。老板娘脾气十分暴躁,见不得苏小妹有空闲的时候。按照苏小妹的说法,老板娘今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把手下的服务生一个个全都累死。

依我看,她这是典型的更年期综合症。苏小妹不同意我的说法,她说,人,生而参差百态,有人就是天生的贱种。“死婊子,生孩子没****!”苏小妹咬牙切齿地说。“我记得你给我说过,她没孩子。”我提醒苏小妹。“我说过么?那她下辈子生孩子没****!”“泰国人都信佛的,相信轮回转世。你这样诅咒她,是不是太恶毒了?”“你是没见过她那副讨厌的样子……换成你,你保不准比我还恨她。”我叹口气:“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待在向日葵餐厅?换个工作不是很好么,你又不是很缺钱。”“第一,我是这里最漂亮最勤快的waitress,这里的熟客都很喜欢我。第二,虽然很累,但这里工钱给的公道。第三,老板对我很好,有次我给他说我要走,他居然哭鼻子。”我再次叹气。

我躺在阳台的椅子上,回想起苏小妹给我打电话痛骂老板娘的事。那是多久以前了?一年前?还是两年前?她最后还扬言说要投毒,把老板娘毒死。我极力赞成,怂恿她赶快行动,并提供了若干化学药剂的建议。我在大学的专业是分析化学,干这样的事我很拿手。我是这样的好心,却好心没好报。苏小妹反过来骂我没良心,存心让她犯罪入狱。这件事再次证明,女人总是这样的口是心非。

蚂蚁……我很想你。想你的大头鬼!我愤愤不平地想道。消失几个月不见人,这也叫想我?既然如此,一辈子消失好了,又何必回头来找我呢?心意随即平复,之后是无尽的沮丧。我哑然失笑,摇头嘲笑自己。苏小妹她是怎样的人,和我已然没有任何关系。远处小区外的铁路上,一列客车慢吞吞经过。我起身回卧室睡觉。

刚刚睡着,我的手机就响了。我迷迷糊糊摸索着按了手机接听键:“喂?”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沙沙的电话背景噪音在黑夜里分外清晰。我一个激灵,脑袋清醒过来。揉了揉眼,晃来晃去的视界终于找到焦点。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喂?”我疑惑地问,声音提高了十个分贝。旁边悠悠从睡梦中惊醒,翻了个身,用压在水底睡不醒的慵懒声调问:“谁啊?”“不知道,大概打错了。”我回答。就在我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那边传来压抑不住吃吃的笑声。是梅西西。我头开始痛了。为什么我认识的人多少都有点不正常呢?“你神经啊你!大半夜的,怎么可以这样恶作剧吓人呢?”我带着怒气低声喝问,生怕吵醒悠悠。“你被吓到啦?”“没有。”“那不就得了。犯不着生气嘛。”梅西西笑嘻嘻地说。“你还笑!说吧,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那倒不是。你买彩票中大奖了,想分我一半?”

“你想得美!我要是中大奖,马上开始周游世界。西西里岛、撒哈拉沙漠、冰岛、黑森林,保证一溜烟跑到蚂蚁你死也找不到的地方。”“小气鬼,才懒得找你咧。”我摇头苦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梅西西,这个手机号码我没见过,你还真下血本哪,恶作剧也犯不着去买个临时号码吧。”“不是临时的,我换手机号码了。”“这样——为什么换号码呢?”梅西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长长地“啊”了一声,似乎伸了个懒腰:“蚂蚁,明天下午有空么,能否出来坐坐?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再不见面我恐怕都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第二天下午?我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悠悠。她正睡得像树懒一样甜蜜。“明天我的时间不一定有空。这样吧,中午的时候我们再联系吧,我到时候给你电话。”“好,那就这样。”

梅西西这个电话有点不大寻常,但到底哪里不寻常,我又说不上来。再次进入睡眠前,我开始祈祷明天下瓢泼大雨,好有个理由拒绝去赴梅西西的约。梅西西的老家是黄梅雨最泛滥的地区,在二十多年前的某天,她的爸妈在一个淫雨霏霏的夜晚温存之后,天降魔星,她老妈怀了她。为了纪念这个伟大的时刻,梅西西老爸给她起的名字里有个“梅”字。按理说梅西西应该感激这场雨,没有雨就没有她。可梅西西不这么想,她说她生平最讨厌下雨,一看到下雨就想到自己是在雨里被泡大的,忍不住就心头火起。

那天晚上,睡着前的一瞬间,我有种预感,第二天会下雨。

我的预感又失败了。老天偏偏和我作对,第二天天气晴朗得让人难以置信。早晨我穿着睡衣站在阳台,望着早早升起的太阳有点发傻。悠悠倒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说她要回东直门那边收拾房间,晒晒被子。

我送她回东直门那边——当然是步行。

五一长假还没结束,街上的车明显比平时少得多。北京现在几乎是半个空城,有半数以上的人跑到外地去度假。想到那些名山大川景点熙熙攘攘的人流,我禁不住为那些可怜的风景文物祈祷太息。

走到朝阳公园旁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什么,给悠悠指点那个中国湖,告诉她,我几年前就住在对面,经常开窗俯视这个无名小湖。我们沿着灌木和草地中间的石子小路,慢慢踱步。透过一人高的铁栅栏,能看到湖边的垂柳,以及湖边悠闲散步的几对情侣。悠悠比划了一下铁栅栏的高度,问我是否可以跳进去。我吓了一跳:“不许跳!会扎到屁股的!”“你被扎过?”“没有。不过我有预感……”“你的预感做不得准的。你不许我跳,我偏要跳进去给你看。”我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门房:“第一,那边房子里有警卫,如果我们跳进去,保管会被发现。第二,这个小公园的门票是两毛钱。第三,为了两毛钱被人责骂,很不值得。第四,如果你想跳进去,起码晚上来跳嘛,晚上这里没人……”“好啦好啦,”悠悠嘟着嘴巴,“哪天晚上我非要过来跳一次不可。你会不会陪我?”“那当然。”

快到东直门的时候,已经近中午。我们找了餐厅吃饭。我和悠悠各点了一个菜。我点了水煮鱼,悠悠点了上汤娃娃菜。菜的味道一般,盘子上面有厨师的号码,我瞄了一眼,是三号厨师做的。我叫了服务员,让他告诉厨师,水煮鱼的麻椒分量不够。不过那天难得的,一向吃素的悠悠居然吃了一点鱼。

吃完饭后,我跟悠悠回她住的那里。悠悠收拾了一个大包裹给我,都是脏衣服,让我带回去用洗衣机洗。下午悠悠说她要收拾房间,晚上就住东直门。

“明天再来接我。”悠悠说。

回去路上,我给梅西西打了个电话:“我下午有点事,不能过去了。不知道晚上是否可以?”

“当然没问题。”

“那晚上在哪儿见面?”

梅西西想了一下:“鹿港小镇吧,不是工体那个,是霄云路那个。晚上七点见。”

“收到。”

下午我在家里洗衣服。一共十五件,九件是悠悠的,六件是我的。现在的科技还不够先进,全自动洗衣机不够自动。早晚有一天,洗衣机会有自动颜色扫描仪,乖乖将不同色的衣服分开洗。在这项前景十分美好的科技实现之前,我还要小心翼翼地手工分开颜色。很多年前,我曾经干过将白衣服洗成花衣服的蠢事。还好,从来没有把花衣服洗成过白衣服。根据热力学定律,这个世界从来是朝熵增大的方向奋勇前进,无止无休。也就是说,今天的世界注定比昨天更混乱一些。每时每刻,正在爆发的宇宙黑洞又多了一点,世界离和平又远了一点,爱情里的童话又少了一点,烦恼比起以往又增加了一点。起码对我来说,一向如此,从来没让我失望。

譬如现在,我遇到一道很要命的难题。

衣服在洗衣机里旋转的时候,我回到卧室。犹豫了一会儿,在房间转了几圈,我还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苏小妹果然在MSN上,一看到我上线,她的窗口急切地弹了出来:“你终于上来啦!我等了你几个小时呢!”

苏小妹永远是这样的心急,她一向不喜欢等待。其实我也不喜欢。可我宁愿等别人,也不愿意别人等我——无论什么时候。

“对不起。”我慢慢输入三个字。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客气啦。”

“刚刚学会的。”

苏小妹笑了。虽然听不到她的笑声,但她发了一个很可爱的笑脸符号。

“我说,”我继续慢慢输入字符,我突然觉得打字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苏小妹不答,反问我:“今天星期几?”

“周五。”

“那就是啦。周一、周三、周五晚上上班,周二、周四、周六下午上班,周日休息。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老记不住呢!”

恍恍惚惚间,我想起以前和苏小妹好的时候,晚上我们总要在MSN上聊上半天。为了计算她上班下班的时间,我做过一个她上班打工的时间表。北京冬天的时候,Perth是夏天。那边有夏令时,有一个小时时差。轮到她晚上打工上班的时候,我计算好她下班的时间,分秒不差地上线等她。那份时间表做成了Excel文档,一直放在桌面。我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删除了这份文件,不止从电脑里删除,也从脑海里彻底删除。脑海里没有回收站,删除的东西,大概是永远没办法恢复了。

“我记性不好,你知道的嘛。”我答复苏小妹。“傻瓜。”苏小妹边说边发给我一个文件。“是什么?”我问。“病毒。毒死你。”我笑笑,点了文件接收。是一首歌,打开之后,叮铃咣当的音乐从单声道喇叭传出来:我名叫Mario我喜欢乱撞砖头也喜欢跳起来踩蘑菇头屋顶上我一个人抢风头跑来跑去跳来跳去,Oh,MyGod,走得太快小心掉沟跑来跑去跳来跳去,Oh,MyGod,撞破头跑来跑去跳来跳去,Oh,MyGod,走得太快小心掉沟跑来跑去跳来跳去,Oh,MyGod,撞破头不怕撞到头破血流因为有那金币最怕是碰到坏蘑菇头一切又要重头哦——我喜欢跳起来踩蘑菇头哦——屋顶上我一个人抢风头“喜欢吗?”苏小妹问。“这是《Mario》……好怀旧的游戏音乐。”“知道你喜欢玩游戏,无意中听到这首歌,特意为你存下来的。你现在还玩游戏吗?”“早就不玩了。”“耶?你转性了呢。蚂蚁,你难道不问问我现在过得怎样?”“噢,你现在过得怎样?”“怎么说呢,神采飞扬!每天都在收拾东西,每收拾一件东西,就觉得离家近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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