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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初入柏林寺(2)

小说: 悠长夏季      作者:无双

那天下班后,我不知道去哪里。我没有坐车回家,而是慢慢走在三环路上。身边车辆行人川流不息,但这些和我毫无关系。我仿佛走在一条宇宙隧道里,周围飘舞的,全是光子碎片。我觉得脚步很软,没有力气。走着走着,我便哭了起来。

我想了一个冷笑话,从前,有一颗软糖,在街上走了很久。突然有一辆卡车经过,它说,吓得我的脚好软哦。还有一个冷笑话,需要有一点物理常识才能理解。从前有一群物理学家死后在天堂玩捉迷藏,轮到爱因斯坦抓人时,他闭眼数到10,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躲起来了,只有牛顿站在那里。爱因斯坦过去说:“牛顿,我抓着你啦!”牛顿说:“不,你没有抓到我。”爱因斯坦说:“点解?”牛顿回答:“你看看我脚下,这是一块长和宽都是1米的地板砖,我站在上面所以是牛顿/平方米,所以你抓到的是帕斯卡。”

我曾经把后面这个冷笑话讲给一个叫小牙的电台NJ,她听了睁大了迷惘的眼睛问我,为什么是帕斯卡?这个例子说明,这个冷笑话已经足够冷了。小牙的名言是,爱不能驱逐恨,只有冷笑话才能驱逐恨。但是她听不懂我的冷笑话,所以她永远不能驱逐恨。

五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动身去了柏林寺。悠悠给我留下的地址,我打印出来带在身上。周六早上五点半起床,我匆忙洗了把脸,胡子潦草地刮了一下,出门打车到四惠地铁站。地铁里空空荡荡,我坐着背靠墙壁闭目养神。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抵达军事博物馆站。从地铁站出来,我步行去西客站。路上有家肯德基店,我进去买了汉堡和粥做早餐。按照悠悠的指示,我买了T511次火车票。买完车票我去候车室等车,这趟列车是早上七点三十五分出发。我在候车室吃了肯德基早餐。

上午十点二十分,火车准点到达石家庄。火车站广场左边是汽车站,我在那边等了几分钟,坐上50路公交车,大约一个小时后,到了南焦客运站。我去售票厅买票,有个穿黑色T恤的二十多岁小伙径直跑来问我,是否是去赵县柏林寺。我说是,他告诉我这趟公交车马上开了,催我尽快买票上车。我买了车票,票价7元。这个小伙飞也似的把我护送或者说劫持到了公交车上。

他撒谎。

车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上满了人才出发。这辆车是那种典型的小公交,司机是个戴着墨镜的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开车的手法来看,她应该在武汉公交车上实习过。穿黑色T恤的小伙是售票员,车一发动,他从车尾往前收乘客车票。我问他这趟车到赵县后离柏林寺有多远,他说在柏林寺门口会停。我拉开窗帘,看着窗外。车开了大约有十分钟,路边的建筑渐少,树林和田地映入眼帘。金黄色的麦田沐浴着夏日阳光,闪闪耀眼。极少数麦田有收割机在工作,收割后的麦茬宛如被抛弃的荒地,寂寞地留在地面。刚开始看到有停在路边身边有包裹的人,司机就会戛然停车,黑衣小伙探出头,大声喊:“赵县啦赵县啦,上车就走。”有人摆手摇头,有人依言上车。如此几次,过了二十分钟,大概司机觉得不再有潜在顾客,不再停车,猛然加速,一路飞奔。

路边的景色非常单调,我开窗看了一会儿便拉上窗帘。我饶有兴致地看车里的其他乘客,这可谓是一种难得的旅行体验。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身边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的大叔。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旅行袋,警惕地东张西望,那架势,仿佛袋子里有几百万现金似的。大概是怕乘客无聊,售票员找出一张光盘,播放视频电视。片头字幕告诉我,这是一家叫东方斯卡拉夜总会的娱乐节目。台下几百个人拿着木棒死命敲桌子吹口哨,在一片尖叫声中,台上节目主持人请出一个扎着长辫子的俄罗斯着名男歌手——恕我孤陋寡闻,我从未听过他的名字。这位俄罗斯帅锅中文倒是说得地道,就是嘴巴有点贫,也许他是跟着郭德纲的相声学的中文。他一上台唱了一首中文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赢得了满堂喝彩。主持人给他递上一瓶啤酒,他拎着啤酒说,“各位到场的老少爷们,谢谢大家捧场,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把一瓶啤酒干了,底下观众一阵欢呼,又吹口哨又敲棒子。接下来他一口气连唱了5首歌,啤酒喝了10多瓶。这让我对他“俄罗斯着名男歌手”的头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觉得他的第一职业可能是啤酒推销员。总的来说,这些节目全都俗不可耐,不过倒也热闹。

大约下午一点的时候,汽车抵达柏林寺。从车里出来,确实是在柏林寺门口。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坐北朝南,红墙黄瓦,气势甚是了得。正门口上方挂了块黑底金边木匾,上面写着“柏林禅寺”几个大字。左右有一副对联,上书“寺藏真际千秋塔,门对赵州万里桥”。门口台阶底下盘踞着一对两人高的汉白玉石狮,张牙舞爪,一左一右。让我略感失望的是,熙熙攘攘拥挤在门前广场的人流,各种摆摊叫卖的小贩,无不带有浓厚的世俗气息,和我想象中的佛门重地宝刹庄严相去甚远。

我给悠悠发了短信,告诉她我到了。

“进门沿着左边的长廊,拐个弯,继续走,我在走廊尽头等你。”悠悠回复说。

我顺着人流,拾阶而上。正门不知为何没开,只能走侧门。一进庙门,发觉门内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眼前满地是苍松翠柏,微有古意。古碑列道,殿阁俨然。耳边传来阵阵梵音,一洗红尘之气,顿觉清净自然之意绵绵而来。我精神一振,暗自点头赞许,这才有点千年古寺的风派。我沿着左边的长廊往里走,长廊的栏杆很矮,上面三两坐着一些香客在休憩。到底是身在佛门,香客说话都是细声细气,不敢大声喧嚣。偶尔和庙里的师父擦肩而过,他们走路全都不疾不徐。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我也放慢了脚步。

长廊果然很长,走到尽头后,旁边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一座灰色宝塔。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悠悠。我决定再往前走看看。穿过一个古色古香的圆拱门,眼前是一个方形庙殿,四周又出现长廊。我沿着这个长廊走到尽头,依然没有看到悠悠影子。我发短信给悠悠,问她怎么回事。

“我一直在走廊尽头等你啊,我也没看到你。”悠悠说。

“是左边的长廊吗?”

“对啊。”

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悠悠在庙里面,她指的左边,按照她的方向,应该是东面。而我从庙门进来,左面是西面方向。我原路返回,回到庙门,沿着东面的长廊,走到尽头,然而,悠悠还是全无踪影。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条件反射般霍地转过头。

在我左侧五米处,悠悠坐在那里。她穿了一身灰色的居士服,完全变了样子,怪不得我没注意到她。

我走到悠悠面前,左看右看,不知道说什么好。

悠悠就那样一直笑着,淡然地笑着。

许久后,她说:“走吧,我带你转转,参观一下这里。”

我们从长廊里走出来,沿着东面的小道,并肩往庙北面走。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古怪异常,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触。走了一会儿我才明白,悠悠身上,有了某种我难以把握的微妙变化。这种变化是如此微小,而确乎已然发生。倘若要我付诸语言,我难以描述,只是一种原始直觉,如清风拂过花瓣被敏锐捕捉。

我觉得悠悠身形明显瘦削不少,也许是这身宽大的居士服衬托出的效果。她的眼睛比先前更加明亮,那种清澈透明,正宛如无名小山间一泓幽泉。她正视前方,目不斜视,走得专心致志。我心里突然泛起一种陌生感,这种陌生感又带来无可名状的凄然心绪。

也许是为了消除这种陌生距离感,我伸手去捉悠悠的手。悠悠倏地往后缩了一下身子。

“不行,”悠悠嘴唇微微翕动,“不能这样。这里是佛门清静地,再说——这里很多居士、庙里师父都认识我,被他们看到不好呢。”“这样……”我说,“知道啦。”悠悠看着我,似乎有些歉然,“这里不行,出去庙门可以的。”我摇了摇头:“傻瓜。先告诉我你在这里过得怎样?”“早上四点多听到擂鼓钟声起床,五点到六点半去万佛楼坐早课。上午可以打扫山坡,也可以听师父讲经。我在寺里找到一间很大的屋子,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总之我去那里看了几次都没人,我就老实不客气地给霸占了。住的地方有点吵,下午我就抱着笔记本,去那个空屋子写小说。那里很安静,从来没人打扰我。”说到这里,悠悠嫣然一笑,用手掠了一下头发,接着说,“晚上做完晚功课,就早早睡觉。刚来的时候不习惯睡不着,过了几天就好了。这里的生活很规律,我自觉身体也变得好很多。和我同屋住的,是几个来这里修行的居士,人都很温顺善良。有一个从唐山过来的大姐,和她尤其聊得来。庙里的师父也是,向他们请教佛学问题,他们知无不答。”

“看起来你已经习惯这里了。悠悠,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

“我刚才去找你的时候,看到庙里有些师父很年轻呢。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过来,不会打扰别人修行吧?”

悠悠咯咯笑了:“说到那些小和尚,有些好笑呢。有的和尚从来不敢看我,见到我就低头垂眉。有此我不信邪,拦住一个小和尚,想问他晚上鼓楼几点可以参观擂鼓扣钟。还没等我开口,他居然一溜烟跑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阿弥陀佛,”我念叨,“在那些小和尚眼里,悠悠你大概就是佛家所谓的魔障了。外魔又带来心魔,正好可以用功修行,战胜自己。我猜小和尚一定在拼命念叨,所谓红颜白骨,臭皮囊罢了。”

“蚂蚁你净胡诌。人家小和尚才不会有你想得这么坏。你来这里……素素呢?你把它放在哪儿了?”“放在阳台上。早上出门的时候,给它留了很多生菜叶子,切成碎片的萝卜,应该够它吃了。何况我明天就回去了,不会有事的。”“我好想好想小素……”悠悠说,“等我回去了,要好好陪它玩。我离开它这么久,你说素素想不想我呢?”“那自然想啦。它每天想得直哭呢。”“瞎扯。”悠悠笑了。

走了大概几十米,悠悠指着东侧一座两层的庙楼,说:“这是茶香楼,我住在二层。这里住的基本都是女客。一会儿你去挂单,大概不住在这边。”“挂单?”“就是居士留宿庙里啦。你明天才回去是吧?我一会儿带你去住宿登记处。”

悠悠带着我在柏林寺逛了一圈,什么观音殿啦,韦陀殿啦,万佛楼之类。之后她带我去挂单。她站在门外面,让我自己进去。我进去后,看到一个类似银行那样的窗口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和尚。“师父,我挂单。”我说。中年和尚炯炯有神地看着我,那目光如雷似电,仿佛监狱长审视几米外的在押囚犯。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委实不像是有心来此修行的居士样子。

“客满了,”中年和尚说,“你改天再来看看吧,浴佛节快到了,最近来这里修行的居士太多。”我急了。玩逐客令?且看我撒泼。我眼咕噜一转,装作悲伤的样子:“师父您再看看,到底还有没有床位。我来一次很不容易的。不瞒师父说,我爷爷生前一直在家修行,修行几十年了。上个月他驾鹤仙去了,走前他一直念叨着,惦记着想来柏林寺一趟,身体实在不行了,来不了。我从北京专门跑了几百公里来这里一趟,算是替他老人家来一次,了结这桩心愿。师父,您看……”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有点感动,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中年和尚抵不住我软磨硬泡的无赖手法,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个床位……在云水楼。你住多久?”“一天。”“好,交钱登记吧。10块钱。身份证也给我一下。”挂单出来,悠悠问我怎么要这么久。我告诉她说里面那个贼秃不让我挂单。“啊?那怎么办?你去外面旅店住么?”“后来挂上啦。我告诉他我爷爷死了,来这里替他了结心愿。他心一软,就给我挂单了。”“你爷爷?”“嗯,早不在了。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唉,下次不许这样,挂不上单也不要撒谎。妄语是佛教五戒之一,欺瞒佛祖会堕入阿鼻地狱的。”我吐了吐舌头:“有这么厉害啊。下次不敢了。”悠悠转头逼视我眼睛,一脸的认真:“答应我。我信佛,虽然不指望你也皈依,但还是从心底喜欢你,想着你好,不希望你被佛祖惩罚。”我歪着头想了一下,重重点了下头。悠悠长吁了一口气。柏林寺西面的长廊的左侧,是云水楼。虽然叫云水楼,但离云远得很,也没有水。后来问了庙里的师父,得知这名字大有讲究,意喻信徒居士来来往往,恰如云聚云散,水流不息。

这是一幢长长的分为上下两层的阁楼,外墙以枣红色油漆粉刷。一楼外面是笔直的回廊,每隔几米有上下两层连通的木柱。柱子之间是镂空的窗格,饰以中国结。云水楼最南端有个圆拱门,门的东面有一间平房,是管理处。我和悠悠找到那里,把挂单的票据交给阿姨,阿姨告诉我房号,在云水楼一层。

“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悠悠说,“一会儿你来茶香楼找我。”“好,一会儿短信联系。”“你午饭吃了没?”“还没。”“寺庙里倒是有免费的午餐吃,可惜错过了时间。你先去外面吃点东西,别饿着。”我摇头:“一点不饿。肚子空空的,像青蛙一样,敲上去咚咚响。奇怪的是,没有一点吃东西的欲望。”“傻瓜,饭还是要吃的啊。”悠悠叹息。

悠悠走后,我到底没有出去吃东西。一想到寺庙外面白灼阳光下乱糟糟的情景,就没有胃口。我按照管理处阿姨给我的房号,沿着云水楼回廊,找到相应的房间。房门没有锁——事实上,这里所有客房根本没有门锁,我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房间里有六张木床,有的被子半掀着,有的上面丢着一些包裹之类的东西。东面靠窗有一张木桌,上面空无一物。门背后有一个脸盆架,这种玩意儿我有些年头没见过了,重新见到倒是有些亲切之感。脸盆架上面自然有一个脸盆,是浅蓝色的,里面有半盆水,一条皱巴巴的毛巾半搭在脸盆边缘。房间南面的一张床上,床单被掀开,遮盖住了叠着的被子,裸露出的部分铺着不知哪年哪月的报纸。掀开床单大概是没洗干净,上面赫然显出一圈圈褪去的淡黄色云彩轮廓。我左看了一下脸盆,右看了一下床单,心想,有云,有水,这云水楼倒是恰如其名。

西面墙壁半空两人高处,阳光透过一个小小的玻璃窗直射进来,细小的微尘在光柱里飞舞。

正当我提着背包,在房间里发傻的时候,一个人推门进来。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古铜色的皮肤,额头上有三道深深的横着的皱纹。倘若有生之年他肯努把力,再长一道竖纹,他就是森林之王了。

看到我在房间,他倒是不吃惊:“刚来是吧?南面那个床是你的。”他说话方言味道很重,所幸河北话算是北方语系,并不是如何难懂。我和他攀谈起来。

他告诉我他家在几十公里外,全家都信佛,每年都要来柏林寺住很长时间。“房间里其他人都去佛堂参禅了,你不去么?”他最后说。“我刚过来,先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放的,我把南面床铺好,背包往上一丢,和未来的森林之王告别,然后出门去茶香楼找悠悠。

给悠悠发了短信,我坐在茶香楼底下的栏杆上等她。一只尾巴断了半截的花猫,慢吞吞踱着步子走到我脚下,嗅了嗅我的鞋。我伸手挠它的下巴,这是所有猫的G点。花猫发出舒服的低微的咕噜咕噜叫声,躺在地上打了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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