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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夏末(1)

小说: 悠长夏季      作者:无双

次日上午我去柏林寺接悠悠,帮她搬行李。下午五点十五分,火车到达北京。我们先回到东直门悠悠那边。一进四合院,看到北屋的老头正提着喷壶在院子里浇花。“回来了?”老头见我们进门,打招呼道。“是啊。老伯好。”悠悠说。“你这些天外出,放在窗台外的花都快死了,我就给浇了点水。唉,年轻人啊,花和人一样,要好好照顾的……”老头一边说,一边摇头。悠悠背着老头转过脸,吐吐舌头,冲我做个鬼脸。进了悠悠的房间,放下行李,我问道,“你什么时候买花了?”“不是花,是万年青。好大一盆,老头卖给我的。我带你参观一下。”悠悠说着,牵手把我拖到门外。果然,门左边的窗台下有一盆万年青,大约有两尺高,长得茁壮无比,枝叶郁郁葱葱。“这不是万年青,乃是万年树。”我说。悠悠“扑哧”笑了:“刚买来不是这个样子,模样乖巧讨人喜欢,谁知道出去了十天就这样了,这玩意儿长得好快。”“八成打了激素。”“我说,”悠悠拽拽我的衣角,“你回去时,把这盆万年青搬回去好不好?我老忘记给它浇水。院子里的老头也怪,哪天我忘记浇水,他就替我浇上。只是见了我总是唠唠叨叨,有点烦。”我漫不经心答应了。“你好好给我照顾它。它死了,我也就死了!”我大吃一惊,连忙郑重答应。悠悠这才满意地笑了。“晚上去唱歌吧。”悠悠突然说。“好,晚上去朝外钱柜,我答应过你的。”我说。悠悠仰面倒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闭眼呓语,一脸的幸福状:“好舒服的大床……我累了,不想动。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晚点来接我。回来时,顺便帮我买个西瓜当晚餐。”

我应了一声,换鞋出门,顺便把那盆万年青带了回去。一回到家,我把万年青放客厅,背包丢在床上,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后,我坐在床边拿干毛巾擦头发。擦了几下,隐约觉得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我用力想了一下,终于想到一个问题:素素呢?它怎么没跑到卧室欢迎我?

视线转到阳台,隔着玻璃窗,隐隐看到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我的心咯噔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拉开落地窗一看,素素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我还抱有一丝幻想,轻声呼唤了一下它,然而它并无反应。伸手试探着摸摸素素,发现它浑身冰凉。

素素死了。

素素死了?我怔怔站了一会儿,心里难受之极。那个毛茸茸的可爱的小东西,那个给我和悠悠带来无数欢乐的小生灵,就这样离去了么?我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我更无法想象,当悠悠知道素素的离去时,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我从柜子里翻出一块从未用过的白色新毛巾,轻轻盖在素素身上。我决定暂时先不告诉悠悠这件事,毕竟晚上要去KTV唱歌,不能影响悠悠的心情。想到悠悠虚弱的身体,我先去超市买了虾,做了虾汤,装在保温瓶里,带着去了东直门。

悠悠果然有成为歌手的天赋,晚上在钱柜,她尽情唱了个够。她唱了凯瑟琳·麦克菲的《MyDestiny》,她唱了王菲的《暗涌》,她唱了一首我叫不上名字的爵士乐。无需多言,在我听来,俱是天籁之音。兴之所至,悠悠还在我面前跳了一支她自编的曼妙小舞。

唱完歌我们回东直门。悠悠情绪极佳,缠着我给她讲故事,我就乱编一通。早上六点起床后,她说要去我那里看素素,我眼看无法隐瞒,便告诉她素素的死讯。悠悠身体颤了一下,眼睛空洞地张着,似乎无法理解我说的那句话。“素素死了。”我重复道。她不发一言,泪珠扑簌而下。我看她这个样子有点担心,劝说她今天就待在东直门,我先回去把素素安葬,改天带她去看素素的坟墓。悠悠手扶着我的肩,悲哀得几乎撑不下去。她带着哭音,求我带她去看素素最后一眼。

我能感觉到靠着我的这个柔弱的身体,颤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我默不作声地带她回去。悠悠只看了一眼素素,就啜泣起来。我从未听过像这般凄楚的哭声。我把悠悠抱起来,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之后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我今天请假不上班了,一会儿安葬了素素,我回来陪你。”我说。“不用。我没事,你,去上班。”悠悠说。我找了个袋子,把素素放里面,拎着出门。打车往东走快到五环的时候,我看到前面路边不远有片小树林,便让司机停下。下了车,趟过一片青草地,走了大约十分钟,我走到这片林地。几只不知名的小鸟惊起,振翅飞向远处。我找了一块木片,在一棵白桦树下挖了一个坑,把素素放进去,盖上泥土。我默默站在这座小小的新坟前,为素素祈福。然而,一个折磨我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素素是我杀死的。

是的,我是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我想起几天前我去柏林寺前,素素的短尾巴撑在地上,前爪弯着,怔怔地看着我,它脸上的忧郁似乎表明,它早已预知自己悲惨的命运。它有肯求我留下照顾它,然而,它毕竟无法述诸语言。我忽视了素素,在我离开之时没有把它托付给别人,是我谋杀了素素。

这种念头在脑子里盘旋,让我强烈地憎恶自己。

这天上班我一直愀然不乐,埋头做事。下班回家时,我机械地用钥匙打开房门。房间没开灯,卧室黑漆漆的。悠悠大概在睡觉。推开卧室门,一拉灯,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悠悠并不在。电脑桌上放着一张纸条,我拿起一看,上面写着:“蚂蚁,电脑桌面有一个Word文档,是写给你的信。悠悠。”剧烈的疼痛使我弯下腰,我颤抖着按下台式机的Power键。无法抑制的心慌,使得我手指不受控制,几乎无法输入系统密码。蚂蚁,亲,我走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决定走了。买好了火车票,不是去上海找姐姐,也不是回温州老家。

现在,还不想见到我的妈妈,姐姐总还有机会见面的,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见家人。这些天在赵州柏林寺里,你知道的,我改变了很多。夜里钟鼓敲响的时候,看着那月儿在天际迁移变幻,凝视的眼神背后似乎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日子我们感情上的波折就不用多说了,说得太多只怕你会心烦,也没有必要,对吗?我们心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昨天我们再次拥抱在一起,可那拥抱也温暖不了我们之间渐渐清晰的冰冷。那天晚上我骑车走的时候,你没有挽留我的背影,我那时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爱我,尤其是你永久的爱。我需要的是绝对的安全感。你会凭自己喜好活着,纯粹,极端,细腻,敏感。在这点上,我们是同类。我们自己的心中,就经常涌动着狂暴的风雨,将我们的感情掀翻,更别提外界的那些压力和考验。或许我们俩适合牵着手,一起出海去看日出的壮丽。但你的善感多情不是我的港湾,我的脆弱多疑也不是你的归途,我们爱在一起,终究会互相伤了,疼了,再互相恨了,倦了,最后累了,别了。

就算我勉强自己相信你,可现在说永远在一起,我们俩都没有任何现实的基础。这点我们从来没有提及过,但相信你我心里都无比清楚。我可以想象得到,当我的父母知道我和你的交往后,会发生什么。和他们闹翻以后,你并不能带我远走,是吗?姐姐的事情现在爸妈无能为力,那也是因为她不需要父母任何帮助都能过得好好的,而我到现在还不能负担自己。

所以我必须要走出自己的路,一条自己喜欢做,也能行得通的路。

而现在,我再没有精力和心绪在感情世界里反反复复地沉浮。爱和疑惑交战着,痛苦着,胶结着,留不出一点空间给自己。虽然我是如此的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必须强迫自己远离,不管是赵州,或是更远的地方,我必须要逃到没有你的地方,才能清醒地看到自我的存在,做该做的事情。

不想说太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爱你的一切一切。你是个不能托付依靠的男人也好,花心的男人也好,多变的男人也好,我都爱。在你的怀里疯了傻了,已经不懂得思考。但人总归是活在现实里,我需要一点时间,去理清我的一切头绪。将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承诺我何时回来,或者回来以后,还是不是现在的我。但,只要你不鄙弃,我都爱你,不管以后我能不能属于你。

昨天你带给我的虾汤我没舍得喝,今天回东直门取过来,中午的时候喝掉了。其实你真的给了我如此之多的幸福,倘若蒙住眼睛,不去思虑太多的话。

有时候想,我们能不能不去考虑将来,考虑什么真啊爱啊,全都是狗屁。就这样,在一起一天就快乐一天,依循着本能的指引,简简单单地发疯该多好啊。今天在你的小屋里面徘徊着,看看电影,上上网,在冰箱里找食物吃,依恋得不想离去,好像下午可以不用去赶长途火车,好像可以一直赖在这里,好像这炎热的夏天午后就像一个月前的烂漫春日般,闲坐在家里等你下班回来,然后,笑着跳着,投入你的怀中。

真的好舍不得。最后,我不敢想象最后的最后,你回到家,打开灯,光在黑暗的微尘中浮现,而你的影子投到这空荡荡的屋中,却好像一粒沙无声无息地沉入了黑海之渊。

素素走了,我也走了,答应我,不要感到孤单。

读罢悠悠留下的信,我茫然关掉电脑电源,行尸走肉般站起来,走到阳台。由于素素的离去,阳台显得空空荡荡无比凄凉。没有风,对面的杨树失却生命般呆立一动不动。一架直升机带着刺耳的噪音轰鸣着从天空右边越过对面大楼,往东北方向飞去。

我觉得浑身的气力已经完全消失。思维既然停顿,也就无法思考。事实上我并不打算思考什么。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悠悠的离去。而这件事的本身,我既无法理解,也无心费力去想它的全部含义。

在阳台坐到半夜,我回到屋子,拉上窗帘。房间里还有悠悠的气息,她留下的馨香在空气中荡漾。我咬紧牙关,躺在床上,任凭铺天盖地的疼痛一波波来袭,我只能麻木地等待它肆虐之后的离去。退潮后的海滩,平坦空旷,空白得毫无意义可言。我恶毒地诅咒自己带给悠悠的伤害,并再次深切地感到对自我的厌倦。我躺在被窝无法动弹,每个无意中显现的关于悠悠的画面,都会使我条件反射地抽搐,隐隐作痛。如此,我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此后几天,我精神恍惚,变得异常沉默。这微小的变化,并不能引起这忙碌世界的丝毫注意。我无意中把自己和周围的世界隔离,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我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开口,向这世界倾吐什么。

我每天给悠悠的邮箱发信,告诉她由于她的突然离去,我感到何等的悲哀。我用尽量平淡的语言,描述素素墓地的模样。我不确认这些信悠悠是否可以看到,但我并不在意。我依靠这些断断续续的描述,把自己分崩离析的身体组合在一起。夏日夜空的美妙,工作中遇到的古怪的人,最近在听的歌,街上行人的着装,我都写了进去。

梅西西离开北京去英国时,我去机场送她。那大概是六月中旬的事。她走的那天是周六,她特地为我选的这个日子,说是知道我要送她,不想耽误我上班。早上我去酒仙桥她的公寓找她,在我到达那里之前,她已经在楼下等我。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男式衬衣,头发也剪短了,倒是显得精神。我扫描了一眼她的打扮,开口道,“怎么?变性了?”“是啊,”梅西西笑吟吟地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哥们了。我说哥们,你看我这身打扮好看么?”“马马虎虎。”我说。她一挺胸,故意突出了某个部位,“这样呢?”“好看死了。”梅西西笑得直打跌。她说蚂蚁还是本性不改,永远这么坦诚。我随她上楼去搬行李。房间空荡荡的,有些位置明显应该有的家具全都消失不见了,活像病人推进了太平间留下的空位,好不凄凉。

“按理说,上周应该让你过来看一次的,有些带不走的大件家具,或许你用得着,可以搬走。可是我的家具,这个房间,和我的记忆连在一起。我走了,记忆不想带走,也不想留在我的朋友那里,以免有天我回来再看到。所以,这些东西全卖给收废品的了,一点不剩。沙发一套只卖五十块,台式机卖了二百块,那天来收废品的家伙乐疯了。”梅西西说。

“天上掉傻子的事情并不是每天都有。”我说。“哈哈,也是。是有点傻,不过我想蚂蚁应该明白。”“明白。”我说。“真的?”梅西西一脸认真。我点头。梅西西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梅西西的行李没有我想象中的多,只有两个大旅行箱,外加一个小包。我拖着行李箱下楼,她拎着包跟在我后面。我们在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去机场。登机手续办好后,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梅西西嫌里面太吵,拖我去航站楼外面透风。她的行李办了托运,只留了身边的小包。“有点害怕呢……”梅西西说,“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放心好啦,”我安慰道,“很快会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一切从头开始,过去的一切连渣子都不剩,统统抛在国内!”“那可不好,起码我会记得蚂蚁。难道蚂蚁不会记得我么?”“那当然。怎么可能忘记……要知道,胸型像你这么完美的女孩子并不多。”“喂!”梅西西拿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皱了皱眉,又笑了。“到那边后,好好生活。”我收起玩笑,一本正经说,“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在那边一切顺利,活得很开心。”“好,我会给你写信。”一阵震耳的轰鸣声传来,一架空客A320如同笨拙的鸭子奋力腾空而起,冲向天际。我和梅西西不约而同地抬头,默默望着那架飞机入神。“我走了后,你会想我对吧?”梅西西说。“那个自然。”“不会忘记我这个朋友?”

“嗯。”“蚂蚁,你说呀,”梅西西摇着我的手臂,哀楚地看着我,央求道,“没有了蚊子,我们依然永远是朋友对吧?”“别傻了,这世界上何曾有过那种叫‘永远’的东西!”我说。梅西西摇头,又点头。我们握手告别。她提议我们来个拥抱纪念这一天,我拒绝了。我说这不是生离死别,无须庄重仪式。人生路上短暂的浪花而已,甚至连浪花都算不上,只是微起的涟漪罢了。我们会再见面的,我相信。梅西西想了想,说那也好。时间到了,她转身进航站楼,我没跟着进去。梅西西给我留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转告蚊子,她已经忘了蚊子,也请蚊子忘记她。

次日我去机场送蚊子。他回成都。拿到登机牌之后,非常凑巧的,蚊子也嫌里面吵,拖我出来透风。站在差不多前一日梅西西站过的地方,我觉得这世界不无精巧绝伦的荒谬。“决定了?”我露出些微的挽留之意,虽知是徒劳,“以后就待成都了?再也不回北京了么?”“嗯。”蚊子缓慢而又坚决地微微颔首。此前一天晚上,我把蚊子押送到一家理发店,在我的严密监视下,他终于把他那乞丐混搭嬉皮士的奇怪发型理掉了,剪了一个精神十足的板寸。刚剪掉的那一头微微冒头的发茬,像春天山野里刚刚透露出春意的嫩芽,预示着强烈地勃勃生机。我满意的打个胜利的手势。可蚊子这鸟厮,完全不解风情,不理会我的好意,今天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一个纯黑短檐帽,结结实实扣在头上。这样,他性感的发型完全被掩盖,全然密不透风。蚊子下巴上的小胡子倒是不甘寂寞,精神矍铄地露着,浅草虽然不能没马蹄,没蚊子的手还是没问题的。我总觉得蚊子这胡须,显出和他本人年龄不相衬的些微沧桑,很古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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