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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再入柏林寺(2)

小说: 悠长夏季      作者:无双

“借我回家看看?”翻了几页后,我说。“不用看。全都是狗屎,一文不值。”蚊子言简意赅总结道。“何以见得?”“作品是漂亮,构图、光线无懈可击,可没有生气。杂志上全是这种玩意儿。真正的摄影作品,有种震撼人心让人只想顶礼膜拜的魔力。改天把我以往拍的作品给你看看。”蚊子前面说的倒是有道理,最后一句让我泄了气。我埋头喝啤酒,丢了一颗茴香豆到嘴里咀嚼。“下个月我回成都。”蚊子说。“什么?”我呆道。“回成都。爸妈早就催我回去,不放心我在外面漂着。”我默默嚼着茴香豆,听蚊子讲。“我向别人打听过了,梅西西下个月去英国。这样的话,北京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这样也好。我最近在看气功方面的书,略有小成。所谓没有羁绊,才有大自在。顿觉天高云淡,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留。”

“你要升仙了。”

“到时带你一块上天。”

“靠,当我是你家小狗么?”

蚊子大笑。

“答应我,蚊子。”我慢悠悠说道。

“什么?”

“你把我从上海骗到了北京,可千万别再把骗我到成都了。”

“放心。”蚊子拍拍我的手背。

夜里异常闷热,没有开空调。

我像往常那样,趴在床头用电脑给悠悠发短信。

“蚊子要离开北京了,我在北京的朋友,又少了一个。对于你而言,蚊子是你多年前大学的同学,同窗的时光,想必你已无甚记忆。而对我来说,他是我这些年的死党。不消说,他的离开,我是极为不舍的,甚至是难以忍受的。”

写到这里,我停下来,抬头茫然四处打量。素色落地窗帘纹丝不动垂在那里,衣架上挂着的睡衣凝神而立。素素趴在一根粗大的胡萝卜上,奋力用前爪往地板前方推动,活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

我继续写道:“不知你在柏林寺过得如何?说来也怪,每次想到你的时候,胸口总是痛得厉害。那种痛既不是生理上的疼痛,也不是心理上的痛苦。就是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每当此时,我就想到抽烟。”

悠悠的短信很快回过来:“昨天很早睡着了,所以没看到你短信。今天起床很早,和唐山大姐一起去扫佛塔。我想你大概还没起床,不忍心吵醒你,所以没回你短信。我很好,今天吃了一点雪花梨片。你早点睡,不要胡思乱想。不许抽烟,小心我回北京后打你屁股。”

这周六,我再次去了柏林寺。去柏林寺前,我给素素留了足够几天吃的生菜、萝卜和清水,然后把它关在阳台。素素似乎知道我要远行,短尾巴撑在地上,前爪弯着,怔怔看着我,一脸抑郁。我弯腰用手轻抚一下它的耳朵,说:“乖,过几天回来请你吃大虾,吃海鲜。”

坐在火车上,我呆呆地看着手机。

上面是悠悠昨天最后发给我的短信:“蚂蚁,你说,我要是把你放下,那好不好呢?”

眼前浮现悠悠撅起小嘴的样子,耳畔似乎传来悠悠软语央求。那好不好呢?那好不好呢?我木然想道。

下了客车,柏林寺门前人潮汹涌,香客似乎比上周来的时候多了几倍。我没有进寺庙,先是去找住宿的地方。不知为何,对柏林寺陡生厌恶之情,不愿再住在寺里。

询问过路人后,得知离此最近的星级宾馆在几公里外。柏林寺门前的大街两边,倒是遍布小旅馆,由外观就可以猜到住宿条件想必不佳,最要命的是临近寺庙吵得要死。我在附近的街道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看上去干净人又少的家庭旅馆。楼房分上下两层,底层是老板家里人住,客人都住在二楼。

参观完客房,我交定金给老板娘。老板娘是个四十岁上下中年妇女,肤色黝黑中透出健康的暗红。她把手在腰上围着的碎花围裙上抹了几下,抹去手上的泡沫后接过钱——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手洗衣服。

“老板娘,柏林寺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我问道。

“浴佛节啊!”老板娘惊讶道,“你不知道的么?今天外地人来了老多,都是来参加浴佛节的。一年只有这一次。”“浴佛节?”我喃喃道,“那是什么?”“佛祖释迦牟尼生日。我们这儿,一年就今天最热闹,叫你赶上了。你来的有点晚,可惜了,上午庙里的法师请佛像,那场面才真真不得了!”老板娘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在为我惋惜。我谢过老板娘,把包丢在房间,锁门下楼去柏林寺。这次我很顺利就找到悠悠,她坐在广场角落一个桌子后面,帮居士办理登记皈依手续。

坐在她旁边留着刘海的黑衣女子是唐山大姐,上次我见过一面,不过未曾交谈。“Hi,蚂蚁。”唐山大姐伸出手来,“经常听悠悠提到你。”她的手可真够有劲的。握完手,她冲我嫣然一笑,眼角的细微皱纹便荡漾开来。“抱歉,今天够忙的。你们小情侣有体己话恐怕要过会儿才能说。”唐山大姐微笑着说。悠悠脸一红,指指她身边的空地,对我说,“你站这里待会儿。”我乖乖站在旁边。不时有香客居士上前办理皈依登记,这时悠悠和唐山大姐便起身,单掌施礼,口称“阿弥陀佛”,然后在一张纸上登记居士姓名。居士登记交过钱后,便能领到一个红皮小本,上面写有“皈依证”字样。

悠悠俯身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居士的名字。那股认真劲头,令人看了心暖。隔了一周未见,她的身体似乎又瘦了一圈,身段越发柔美,楚楚动人。虽然过了中午,但阳光依然毒辣。我看到桌上有把伞,便撑起来,替悠悠和唐山大姐遮阳。悠悠回头微微一笑,唐山大姐给我道了声谢谢。

下午两点已经登记的居士去万佛楼参加集体皈依仪式,不再有人前来登记。唐山大姐收起登记名单和钱袋,说去交给庙里的师父。我随悠悠回茶香楼。悠悠上楼换衣服,我在楼下长廊等她。

长廊墙上每隔十米左右有一个壁画,讲的大多是佛学典故。我依次一个个看过去。

第一幅壁画是一只大老虎窝在竹林,周围有七个小老虎,有一个人半坐在地,拿了一截竹子正插向自己的脖子。壁画旁边有注解,说是释迦牟尼在世间修行时,曾为大车国王子,名摩诃萨埵。有一天他和第一王子、第二王子去山上竹林游玩,遇到一个饿虎,刚刚生了七只小虎,过了七天,小虎全都围在母虎旁边等着吃奶,而母虎身体羸瘦,即将死去。萨埵王子见之大生慈悲之心,将自己兄弟打发走后,把衣服脱掉放竹子上,作此誓言:

我为法界诸众生,志求无上菩提处。起大悲心不倾动,当舍凡夫所爱身。菩提无患无热恼,诸有智者之所乐。三界苦海诸众生,我今拔济令安乐。当是,萨埵王子在饿虎面前委身而卧。饿虎为王子的大慈悲心所震动,竟然不敢吃他。

王子从高山上跳下求死,被诸神所接,毫发无伤。于是王子用竹尖刺脖出血,饿虎见状,即便舐血、啖肉皆尽,唯留余骨。于是诸天雨花,大地震动。

看完第一幅壁画,我点点头,往前走几步,去看第二幅壁画。第二幅壁画左侧是虬曲苍劲的一棵水墨松树,中间是一座水上石桥,右侧有一僧、一道、一儒。说的是晋代有高僧慧远居住在东林寺,送客从来不过门前的虎溪。有一天,儒士陶渊明和道士陆修静来访,三人相谈甚欢。送客途中,他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中已过虎溪。等到察觉时,三人相视大笑。此画名为“虎溪三笑”。

第三副壁画讲的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等我看到第六个故事时,悠悠下来了。“等急了没?我洗了个澡。”悠悠说。我们一起往柏林寺外面走去。同上次一样,走出柏林寺不远,悠悠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我们去了我住的小旅馆。一进房间,我们就抱在一起。我轻轻吻了悠悠的耳朵,带有洗发水香波的头发,脖子,嘴唇。悠悠默默回应我,手在我后背抚摸。在床上抱了一会儿,我问悠悠是否可以进去,她不答。等我探入的时候,她发出凄楚的呻吟声。我吓了一跳,轻声问她感觉如何,她摇摇头。

这所小旅馆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得仿佛沙漠里干燥的细沙。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隔床漏进来,微尘便在这仅有的光线里飞舞。房间半明半暗,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动作。很奇怪,我突然想起尼罗河畔的废墟底比斯。

“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悠悠边穿衣服边说。她没找到梳子,就着桌子上方的镜子用手整理头发。“啊……”我有点愧疚,但不知说什么好。“没事的,”悠悠整理好头发,拉我起床,“走啦,我陪你去吃饭。”我们下楼出门,沿着街道往柏林寺方向走。中途找了一家饭馆吃饭,悠悠照例没吃东西,只是喝了几口汤。吃完饭我送她回柏林寺。“昨天早上和唐山大姐扫佛塔的时候,我突然灵台空明,做了一首诗。”悠悠说道,“拿给寺里的明溪法师看了,他说我做得很好。回头请你给我指点一下。”“现在说给我听不好么?”“不好,”悠悠摇头,“古代诗歌一体,诗即是歌,歌即是诗,且诗且歌,颇为雅事。现代诗成为历史,不能口上说,只能写了。我回头发短信给你。”“好。”我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悠悠,我看你老和唐山大姐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聊经历呗。她讲她的,我讲我的。”“提起过我么?”“当然啊!什么都给她讲了。她说你是大坏蛋。”我语意一塞。“不过,”悠悠用手掠一下头发,嫣然一笑,“唐山大姐说,她要是我,也会爱上这个大坏蛋的。”“那倒不必。”我苦笑道,“那唐山大姐呢?她过去有什么经历,讲来听听。”“是个可怜人哪!”悠悠叹口气,“被男人骗得很惨。她信佛也有这个缘故。说来话长,等我有空的时候再讲给你听。”送悠悠到茶香楼下,悠悠说她要收拾东西,次日跟我回北京。“明天记得来接我,我东西很多。”我答应了。等悠悠上楼前,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叫住了她,问,“昨天你发给我的短信,说要把我放下……”“嗯,你说好不好?”悠悠反问。我呆呆一怔。悠悠用手指在我脑袋上轻轻一弹,嗤地一笑:“傻瓜。我只是随口一说啦。快回旅馆休息吧,你坐火车一定累了。”目送悠悠上楼后,我去走廊继续看壁画。夏日炎炎,走廊里却凉风习习,十分惬意。看完壁画后,我觉得无事可做,便回旅馆睡觉。一觉醒来,觉得头有点微痛。房间里漆黑一团,莫辨时间。我摸索着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七分。手机显示有四个新短信,点开一看,全是悠悠发来的。“我收拾完行李了,累了一身汗,又洗了一次澡。你在哪儿呢?”“身体无力,心慌气短,好像是发病的征兆。有点怕。”“不回我短信?你回旅馆了么?”

“在睡觉?”

看完短信,我忙回复悠悠:“下午在睡觉,刚起床。看到你短信,你身体不舒服?要紧么?”

过了几分钟,悠悠的短信回过来:“没事的,吃了一点补达秀,躺了一会儿,后来就好多了。你要不要看我写的诗?”

“要。发给我。”

“你等等。”

等待悠悠短信的间隙,我“哗啦”一声拉开窗帘,看到窗外繁星满天。我一直没开灯,黑暗如同海底暖流一样紧紧抱着我。陌生的小镇,陌生的房间,千年的古寺,这夜,这天上的星辰……我神思恍惚一片,摇摆得不成样子。

悠悠把诗发了过来:

闲扫阶前叶,叶落我复扫。

初霞上塔檐,终瞰无尘心。

我想象悠悠扫塔的情景。寺里的晨钟尚未敲响的时候,悠悠悄悄爬起来。简单梳妆打扮一番,她和唐山大姐带了清扫工具来到佛塔下。此时残月挂在天边,柏林寺浸在淡黑色的梦里。佛塔前落了一地橘黄色树叶,踩上去喀喀作响。悠悠从佛塔周围栏杆围起的青石高台扫起,逐渐扫到佛塔,一层层上去。微出的汗浸湿了她宽大的居士服,她停下抬手擦了一把汗。从塔顶举目远眺,东方地平线露出一抹瑰丽的云彩。这是一幅何等宁静闲适的风景!

我思绪飞扬,几乎忘了周遭的事情。悠悠打电话过来,问我为何不回她的短信,是不是嫌她做的诗不好。我说诗固然做得极佳,然而诗中并无扫塔居士的素描,未免美中不足。等我想一下,和一首诗给你。

“好啊!”悠悠话语里透出开心,“快点做!给你十分钟时间。不成,十分钟太久啦!五分钟好啦!”

我让悠悠安心等待,一会儿给她发短信,之后挂了电话。

凝思片刻,我回道:

闲扫阶前叶,青灯曳影行。

玄裙静落地,淡淡残月沉。

叶复又零落,重拾在净盆。

初霞上塔檐,终瞰无尘心。

短信刚发过去,眨眼工夫,悠悠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对我和的诗击节赞赏,认为韵律尤佳。不过这不是和诗,是取巧,把她的诗改了罢了。

“那是因为你原诗做得好,尤其是最后两句。无尘心几个字脱颖而出,参差可比空谷幽兰。”

“你不用拍我的马屁,”悠悠笑道,“我写的诗是我领悟到的禅境。当时心念一动,灵台没有一丝渣滓,心飘荡荡的,漫步在空中一样。而你写的诗,是一个外人想象的场景,诗作虽佳,不过烟火气浓了一些。要是拿这首诗给明溪法师看,他只怕要气死了。”

“我是世俗中人嘛。再说,你写的诗是给自己的,我写诗是给你的,你看不出来?”

“看得出。蚂蚁,你对我真好……我其实是很开心很开心的……”悠悠语音渐低,随后是轻轻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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