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天下午之后，路清出差了。他发来短信，说要去广州，时间比较长，大概会有两个月，还说这是上天安排的好时机，给我们时间来冷静想一想，说他希望当他回重庆后，我能去机场接他，如果我去了，就表示我想明白了，我愿意与他一同向前。
我与路清考虑问题的时机总是相错开来，他认为这是个好时机让我冷静想想我们之间的可能性，我却并不这么想。到底与路清有没有可能性，我从始至今都没考虑过，因为我从未认为我配得上他，不管他如何确认我与他是合适的，好似都改变不了我这一原始的看法。我不仅相信有宿命这样的东西存在，还更加相信人有与生俱来的性情，它们总是跟随人一生一世，到死都摆脱不了。我一直从内心深处鄙视那些宣扬人是可以被彻底改造的观念，感到鼓吹这样观念的人是多么可笑，也憎恨他们对别人的误导。有一些人总能准确地洞悉人性，但他们不算是高手，真正的高手不但能洞悉人性，更正确并理性地看待这一切，从而明白自已与别人的区别与距离，并以此指导自己的言行。我很清楚自己人性中那些不可改变的事实，而这部分事实正好与弦的某一部分重合。比如，我们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都是自卑自怜的，并十分痛恨自己这一点，于是我们总情不自禁做一些看似冷静却自伤的事情。
我没有认为弦是独一无二的，也没有认为他与我是最合拍的，我只是认为我们是相似的，因为我们灵魂中某一部分的重合或相似，所以才相吸至深。
而路清，我对他接触得越多，了解得越深，便越是发现我们的区别与距离是多么明显。我身上晦暗的事物，在他身上总是呈现出光亮的一面，就凭据这一点，我也不会认为我们是相配的。好在我明白地看到了这一点。
世间只有一件事情永远都明确无误，那便是时间的流逝。越是意识到时间流逝的无情，便越是感到生活还在继续，没有理由一直消沉。于是，我决定找份工作。很自然地，我想到了韩先生，潜意识里认为他会帮我，也可信赖。
果然，当我主动打电话给他说明意图时，他没有犹豫立刻应下，并要求我即刻去见他。
我去了他在解放碑某座大厦里的办公室。他热情适度，像对待一个老朋友，邀我去他办公室一个泡功夫茶的专区坐下，并亲自泡茶给我喝，边喝边淡淡地与我聊天，不深不浅打探我的近况。
“想好要工作了？这回不会再工作两个月就跑了吧？”他含着笑看我，好似看个调皮的孩子。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好了，这回不会再这样了，是认真想找份工作的。”
“好吧，我现在有一份现成的工作可以供你选择，但跟你以前从事的行业跟层面有很大不同，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什么工作？”
“我有一位朋友，刚开了一家高端家居用品店，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位帮手帮她全面管理这家店，我觉得你应该很合适。”
“为什么你认为我很合适？”
“你有很多年的营销经验，头脑清楚，遇事也算冷静，我觉得我那朋友需要你这样的人在身边帮忙。当然，你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第二天，我电话回复韩先生愿意接受那份工作。他把朋友的电话给我，让我直接去联系。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我略感惊讶，但也顿生好感。
初次见面，梅玲便留给我良好的印象。她说话轻声细语，却句句言之有力，看得出她美好的微笑后面是丰富阅历的支撑，她面容显出的衰老迹象也抹不掉她曾美丽的遗痕，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显示她对教养的理解极深。这是个有魅力的女人，我毫不怀疑她的魅力曾经也吸引过引荐我来的那个男人。在她不经意间提到他时，她眼中的一抹擦亮使我敏感地意识到，她对他同样怀有不凡的情义。
由于对老板产生了好感，对那家装修不凡的家居店也不由得产生了兴趣。我不单顺利地得到一份全新的工作，也开启了我与以前完全不同的职业生涯。梅玲在与我沟通我的职责时的认真劲儿，使得我相信，她几乎把店里大部分事务都全权交给了我，的确不像我以前所认识的那些惯常用虚言幻语来麻痹引诱员工卖力的老板那样，她是很认真地在给我展示的平台。
我深感自己对此行业的陌生，也不善店铺管理，但好在曾经的职场经历教会我如何着手才能寻觅到职业的突破点。自从入店之后，我认真对待每一天的工作，警觉一切所见所闻，从中努力汲取可为我工作铺垫出宽阔大道的养分。梅玲也自称入行不深，也是边做边学，鼓励我一道摸爬前行。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我对工作有了基本的掌握，并确认此行不复杂，关键在于对货品的熟悉与行情的把握，当然良好的服务是要件。我想与梅玲的日常工作交集中她也感受到了我的用心，并开始慢慢认同我的能力。
日子仿佛开始朝着另一方向全新开展起来了，我的情绪也舒展了许多，似乎渐渐要忘了痛苦。这期间尹兰把房子还给我了，她坚持要这样做，自称已购了一套房子，虽不大却也足够她居住了。我顺势接回了房子，并搬了回去。母亲本不允，担心我一人住没人陪着又胡思乱想，我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做傻事，加上舅舅舅妈的圆场，才终于得以搬回了自己的家。
一个月后韩先生来店里，那天正巧梅玲不在。他进来时我正在收银柜台后核对库存表，听见感应铃响起，我抬头朝门口望了一眼，一位店员已热情地迎了上去。韩乔峰礼貌地回应店员，同时四处张望。看清是他后，我放下手上的工作，步出柜台含笑朝他走去。我们相互会意地点点头，像是一对老朋友般边笑边打招呼。我领他去客人招待区坐下，为他奉上店里最好的茶。他一直默默观察着我，最后满意地微笑着。
“正好路过这里吗？”
“专程来的。”
“有事？”
“来看看你在这里怎么样了，还习惯吗？”
“习惯，一切都挺好的。”
他点点头。
“梅玲跟我说你很能干，工作很认真。”
“真得感谢老板的夸奖了，也谢谢你，帮我找到这份不错的工作。”
“只要你们双方都满意就好了，我也很高兴。”
然后我们随意地聊了聊店里的生意情况，他说想为自己家里添置些装饰品，让我给他提供一些挑选的意见，我便认真努力地为他提供购物服务。我们相谈甚欢，我惊讶最后他竟选了我建议的每件装饰品，并立刻付款，在我看来，那可是不菲的数字。我吩咐店员将那些物品打包装箱，联系货车送货。快接近尾声时，他突然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茹风的女人，我愣了一下，回应说认得。
“怎么了？你也认得她？”
他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为什么问起她？”
他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似乎在考虑什么事件的后果。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应不应该跟你讲，问你认不认识她只是突然的念头，没想到你还真的认识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蹙着眉，没有应我。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如果真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他考虑片刻，好像默念了什么，仿佛在对自己放行。
“这件事有些奇怪，那个叫茹风的年轻女人，前段时间她一直试图接近季丽娜，两三次后她主动找到季丽娜，问了她一些关于简弦的问题，好像问题也挺怪的，据说她还提到了你。”他突然停顿住了。
我突然想起曾经在工厂门口看见的茹风的车，在季丽娜开车出了厂大门后，茹风很快便跟上了。这一情景曾令我纳闷不已，现在答案正在慢慢显现。
“是季丽娜告诉你的吗？”
“嗯。”他将目光扫向正在将货品装进纸箱的店员。“你知道，现在我们生意上有合作，有时会见面，她前几天跟我聊天时随意地提到了这件事情。我当时对这件事也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茹风向季丽娜挑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又停住了。
“什么身份？”
“她说她跟你丈夫以前是同事，关系还很密切。”他的目光还盯在别处，好似不忍心将它移向我。
“因为这个你感到奇怪？”我也不看他了，也跟着看向那个店员，内心忽起风尘，察觉到狂风前奏般慌乱。
“除了奇怪，还有担忧。”
“担忧什么？”
“感到曾经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过去。”
“那她到底跟季丽娜谈了什么？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问了季丽娜，她也不说，只问我为什么会好奇，我说因为我认识你，你曾经还帮我做过事，既然听上去这件事跟你好像有关系，我也就想问一问了。”
“但是季丽娜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是的，她不肯说。她……有可能是……你知道她不可能跟你有联系，但她已经知道我跟你有联系。”
“明白了。”
韩乔峰躲闪的目光，讳莫如深的口吻，令我深信了一件事，季丽娜是想通过他给我以暗示。季丽娜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很难说她根本不想跟我谈论这件事，而正相反，她大概很希望我主动去找她。
好吧，强烈的想将这一系列混乱线索理清的冲动，最终战胜了那可怜的想保持清静不再沾染令自己心碎的事物的理智，我决定去找季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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