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肖雅兰习惯一个人睡，自从霰子下放到老家，她就再没和女儿在一张床上睡过。若若长这么大，她也很少带她睡。当若若和她并排躺在一张床上，她就有些激动，很想和她说话，可若若躺下时对她说过，外婆，我要困死了，我们先尽情睡一觉，再说话。她搂了一下她的脖颈，她不说老人需要休息，而是说她要睡。到底是年轻哟，倒下就睡着了。她从虚掩的门缝中，听到两个女儿说悄悄话的声音。苏霰是她的幼女，她三十四岁那年才有了她。她的兄长和姐姐们都不在身边，直到下乡上山那年，她都一直在她跟前。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带着光然进门的情景，如今他们的孩子都结婚了，时间过得多么地快哟！她的丈夫苏东庭过世十多年了，他若还在，该是一百零四岁了。她是1914年生人，与他的大儿子苏龙同年，东庭长她二十岁，他们是真正的老夫少妻。她也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样的前世缘分，他的父母为何看上了她，她的父亲又为什么要应下这桩婚事，而她在他不肯接受她时又是什么力量让她坚守下去的。

她的父亲是苏家的家庭教师，她八岁那年，母亲亡故，他不忍把她一个人扔在花山乡下，善良的苏家主人同意他把她带到城里与他们共同生活。她成了东庭的儿子苏龙、苏虎的陪读，女儿苏云的玩伴。她是和她的孩子们一起长大的。东庭从德国留学回来创办了香洲有史以来第一家西医外科医院，他成了遐迩闻名的外科大夫，人称他苏一刀，他夫妇和美，事业蒸蒸日上，可他的太太潘锦云却遭难产离世，留下两儿两女。两年后，他的父母要为他续弦，他坚决不肯，但经不住父母再三的恳求，说他们老了，孩子们需要娘的关爱照护，他不得不应允。他的父母看上了她，她和她的父亲都以为是东庭的意思，也就点头了。谁知他的心里另有一个人，他的得力助手护士长苗元春。新婚之夜他就没进新房，逃到医院去了。尽管在外人看来，她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娇花，又是苏老大夫的得意高徒，东庭是事业如日中天的人士，他们算是绝配，可他就是不肯接受她，他对她说，他们只能做个名义上的夫妻，她应诺了他。在香洲家里，他连她的房间都没进过，更别说亲密的接触。

抗日战争爆发，日寇占领南京，香洲不保，公公婆婆命他携带她和两个女儿逃亡，他也带上了苗元春。他们从香洲到武汉。下船时却不见了苗元春，东庭焦急万分，四处寻找而不得，武汉形势危急，他们又逃到重庆。他一边找工作，一边继续寻找失散的苗元春。他虽然是有名的外科大夫，却没有医院要他，饥饿像凶猛的野兽，威胁着他一家的生命，就在他们申借无门的时候，来了救星，壁山重伤医院的邱大夫找上门来了。他是他留德的同学，撤退前是医院特聘的大夫。他在报上看到了他寻找苗元春的启示，便向重伤医院推荐了他。他正是重伤医院急需的人才，委任他少将医官，派邱大夫带着委任状来接他。东庭到壁山一个月后，他托邱大夫来接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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