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幕像大鹏的羽翼向大地压下来的时候，她才到家。她没有让他下车进屋，不想让父母觉出他们有特别的关系。她轻轻开了门，室内非常静，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开灯，光线幽暗，只有窗口投进来的薄薄光亮。父母出去了么？妈！
啊！若若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她的卧室传来。
妈，你们怎么不开灯呢？她匆忙换好鞋，奔进卧室。妈，对不起，我有点事，回来晚了。
你呀！父亲从另一间卧室走出来，不管你有多么忙，也不该把我们扔在家里不管。
爸，对不起，我到俱乐部去了下，给公司的人打了个招呼，回来晚了。我已跟达卡奇请了半个月的假，可以天天陪你们了。她张开双臂，搂住父亲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发嗲撒娇，我保证，天天做您的耳朵，做您的眼睛。明天，我就开车带着你们畅游纽约。别生气，生气容易老呢。
好了好了。父亲故作生气，去帮你妈捏捏肩膀吧，她的两个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我妈怎么啦？她连忙松开吊在父亲颈上的手臂，跑到母亲面前。
没事，躺了一会已好了。
你还问怎么了。父亲说，你把盘碟往厨房一收就走了，十几个人吃的盘盘碟碟一大堆，你妈又爱清洁，弄了两个多小时。你倒好，一去就半天，把你妈当牛使唤哪！
没事，母亲安慰着他，在家里，我不也要做。
她边为母亲捶捏肩背边笑着说，我的老爸大有进步了，知道疼我老妈了。
若，母亲岔开话题，餐具和凳子都清理好了，快还回去吧。堆在那里，碍手挡脚的。
好，我这就打电话，让他们来拿回去。
不一会，门铃就响了，她把餐具如数交给来人，还给了十美元的小费。妈，我在这里方便吧，家里不用置很多东西，要用的时候，可以根据需要去租借，不用要房子储藏。
对你们这样的单身汉是很方便。母亲说，可哪有自家有更方便？
请次客太麻烦，父亲插话了，忙了好几天。看把你妈累得都直不起腰。
我说过没事，母亲笑了起来，别找孩子的茬。
沫若像儿时一样，搂住了母亲的腰，把嘴凑到母亲耳上，妈，您太伟大了，终于让冰冷的石头发热了。我不用天天挂念您了。
臭丫头。咬什么耳朵，又说你爸的坏话了。
我表扬您呢。
别争了。母亲微微一笑。我来做晚饭。
你别动，到沙发上躺着。沫若将母亲拉到客厅，按到沙发上，好好休息，我来做。饭菜都现成的，一会儿就好。让你们也享享女儿的福。
不一会，饭菜就上了桌。母亲要拿碗给父亲盛汤。沫若拦住说，我来。她把盛的第一碗给母亲，母亲又端到父亲面前，父亲又端回到母亲面前，你吃。
哟，相敬如宾哪！沫若把第二碗汤放到父亲面前，爸，您什么时候学会了礼让呀？真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了啊。
死丫头，父亲故作生气，看我不揍你。
嘿嘿，您哪舍得呢。最后她给自己盛了一碗，喝了一口说，妈，爸，你们若感觉不很累，吃过晚饭，我陪你们去看纽约的夜景。
好啊，父亲第一个响应，你累不累？他问妻子。
苏霰摆了下头。
纽约有五个区，曼哈顿是纽约的核心，它是个岛。她边吃边给父母作着介绍，是世界上最大的摩天大楼的集中区，拥有纽约标志性的帝国大厦等很多建筑，中城区数千栋摩天大楼通宵达旦都亮着灯光，像无数的星星汇聚一起呢。非常壮观非常美。爸，妈，我为你们的游览有个初步计划，先陪你们在纽约玩三天，再去外地游览十天左右，回到纽约后休息几天，到百老汇大街内外玩玩，再看场美国电影，参观下修道院博物馆，再去买东西，回去总得给亲戚朋友带点纪念品什么的。你们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都听你的。父亲首先表态。只要有你在身边，到哪游览我们都很快乐。
妈，您想到哪里看看？沫若看着母亲。
看看自由女神像。
就在本地的斯泰滕岛，明天我们就去那里。沫若连忙说，那里我去过，那是刚来不久的事，亚拉夫妇陪我去的。要过一个轮渡。说来可笑得很，在纽约生活了四年，还没有给自己放过一天假。纽约有哪些好玩的地方都不知道，更没去游览过呢，这回借老爸老妈的光，我要放松放松了。爸，妈。外埠我们先去华盛顿，参观下白宫，国会大厦，再去芝加哥。我在网上查了下，芝加哥有海军码头、西尔斯大厦、林肯公园和密歇根湖，我们在那里玩几天，就去拉斯维加斯赌城，听说那里的吃住都是一流的。最后去科罗拉多，乘小飞机游览大峡谷，一睹大自然的奇观。最后去夏威夷，观赏海岛风光和夏威夷大瀑布。
好。父母异口同声。
我开车去，更方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在哪里停下来就停下来，一定会让我的老爸老妈玩得开心快乐，来趟美国没有遗憾。
他们吃过饭，漱过口，沫若就说，现在正华灯初上，曼哈顿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我们走吧。
他们去了中城区，观赏了数千摩天大楼的灯光，回来时很晚。睡前沫若嘱咐父母，明早你们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起床。你们是来探亲休假的，不像在家里，把时间抓得那么紧。明早也不用在家吃早点，我们上餐馆享受美式早餐。
可苏霰还是天一亮就醒了，早起已成了她的习惯。她悄悄下了床，去洗漱，发现女儿房里的灯亮着，就轻轻叩了下门，沫若立即开了门，妈，您怎么不多睡会，还早呢。
我睡不着。她把母亲让进屋里，关上门，您再躺会儿。
你在做什么？母亲见她的电脑开着，猜想她在工作。
我给朋友回信。她便把笔记本合上，不想让母亲看到她信的内容。
我们都躺下吧。母亲对她说，陪我说会儿话。
嗯。沫若应着。
母女俩合枕一个枕头，并排而卧。却又都没说话，可能是都不知从哪儿开篇吧。过了一会儿，母亲先开了口。若，你有没有想过回国工作？现在有很多学成回国的人在国内很受重用呢。
妈，我将来可能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她把她的事业规划简略地对母亲说了，我的文化交流俱乐部有很好的前景，我不可能放弃。妈，我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
哦，妈不会强制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任何事情，一向尊重你的意愿。母女连心，就是想你。
妈，她搂住母亲的脖颈，我也想您呀。以后我会常常回去看你们的，我的俱乐部，也就是我经营的公司，工作的重心还是介绍中国的文化，有很多回国出差的机会。我还会经常邀请一些国内朋友来做客。我有了绿卡，来去都很方便，您想我的时候我就回去陪您。
哦。母亲应着，停了一会，母亲说，你都快三十了，在中国人的意识中，算是老姑娘了。你的个人问题没解决，你妈能不为你担心吗？
她把母亲搂得更紧了，把脸紧贴着母亲的脸，您不用担心，我过得好好的。妈，我告诉过您，我已不相信婚姻能保爱情的持久，不想再被婚姻伤害。我有很多好朋友，有很好的前途，事业进展顺利，心情愉快，生活快乐自由，这都是我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这不很好吗？
女儿，妈虽然理解你，但凭妈的人生体验，我以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有一个爱自己的人长相伴着才是真正的幸福。妈希望你幸福。
妈，您说，谁能保证那个说爱你的人能永远爱你又永远与你相伴呢？她叹了口气，热恋时谁没说过没有你我就活不了的话？可相伴的时间一久，天下有几人不感到腻歪？不相互厌恶？现在是婚荒时代，有爱相聚，爱死分开，这很好呀，彼此都不伤害，不要背负沉重的责任，分开也不痛苦。
唉！母亲瞪大了眼睛，我是真的落伍了，第一次听到“婚荒”这个词。她攥住了女儿的手，若，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还是要有稳定的家庭生活。美国人不也很重视稳定的家庭生活么？妈还是希望你能结婚，有个爱你疼你愿意为你的幸福负责的人，生灾害病有人照顾，遇到不顺心的事有个人听你倾诉，你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她把母亲的脸贴得更紧了，说，妈，说爱我的人很多，要向我求婚的人也大有人在，你女儿这么优秀能没有追求者？是我不想上婚姻的当。
母亲还想说服她，你可不能错过机会哟！昨天来做客的几位青年都很棒，年岁不饶人啊，女人衰老得快。
妈！您就别为我的事操心，请相信你的若若。我不是刚刚才拿到学位吗？我的事业也才刚刚开始，也许以后我的爱情婚姻观会有改变。我不想走您和我爸的婚姻老路。
这句话一下就堵住了母亲的嘴，母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叹了口气，微微合上了眼睛。
见母亲不再说话，知道她这句话伤了母亲，很后悔，不该说话没轻没重，妈，生气啦？她撑起身，去摇母亲，我只是不想像您那样受委屈。妈，别生我的气。
母亲自嘲地笑了下，妈没有生你的气。她将话题转到外婆那里，你能送我们回去吗？你外婆非常想你。她对我说，她快九十了，想在生前还能见到你。
初来的时候，她还常常想念外婆，也不时给外婆打电话，渐渐地她的精力就全部投入到学业和事业中去了，给外婆的电话越来越少，除了忙，还因为每次在电话中外婆都要问到左志理，她害怕编谎话，这次说志理出差了，下次说他外出讲学去了，外婆还催问她怀上没有，说女人有了孩子就有了稳定的婚姻，要她抓紧给她生个重孙。她害怕给外婆打电话，慢慢地，外婆在她心里的位置淡化了。母亲说外婆那么想她，她心里不由就有些酸，愧疚漫溢上来，她搂紧母亲，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妈，我也非常想念外婆，可我刚拿到学位，很多事等着我去开拓，真对不起，这回不能送你们回去，请您跟外婆说，明年我争取回去看她。请您和老爸谅解女儿。
母亲拍拍她的背说，没事，你妈你爸你外婆你小姨和你爷爷奶奶他们都会理解的，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明年我一定回去一趟。她信誓旦旦，决不食言。她松开母亲，坐了起来，妈，您再躺一会儿，我还有几封信要写，我们八点出门。她看了下时间，还有两个钟头，安心睡一觉。
她下了床。急着要将她陪同父母旅行的计划告知达卡奇，将公司的事委托给他。她说，父母来一趟不容易，她要尽力让他们玩得快活，尽尽做女儿的孝心。在父母亲离开美国之前，她没有时间过问工作，也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聚，但她每天都会发短信给他，告知他们在那里。在信的尾部她说，天天想你，托互联网带去我的热吻。
没想到达卡奇也在线上，她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他让她安心地陪他未来的岳父岳母旅游，他会替她处理好工作的。只是半个月不见他会想得慌，很可能要发疯的。要她每天给他打电话。
她说，你可不能疯，疯了我就将你送到疯人院去，你就更难见到我了。每天给你打电话也不能保证。
为啥？
不为啥，只是不想上你的当，不被你蛊惑。
他们你来我往，聊了会儿天。沫若说，今天我们去斯泰滕岛，我妈想看自由女神像。再见了。她就关了电脑。站起身。
母亲并没有睡着，她一直在看着女儿的背影，她的思绪有如风中的云，漫天涌动，女儿的影像一路扑面而来，襁褓中的女儿在酣睡，躺在手推车中的女儿小手小脚像游泳般舞个不停，蹒跚学步的女儿跌跌撞撞向她怀里扑来，坐在她飞奔的自行车竹椅上的女儿乐呵呵地欢笑，幼儿园门口的女儿闪着期待的目光……女儿的影像仿佛俄罗斯的套娃，一个比一个高大，像从一点透视过去的一排白杨树。如今女儿已长大成人，比她的个子高，比她有思想，比她更自我，不再需要她的护卫，她有她的见地，她的事业，她的生活。她觉得她突然间变老了，需要女儿来呵护她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的取代着旧的，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女儿幼小的时候，渴望她快快长大，现在她长大了，独立飞翔了，不需要她在边上扶持了，她又感觉有些失落。她自嘲地一笑，慨叹了一声。
妈，您醒啦？
我没睡着。
那我去喊醒老爸，早点出门，去享受美式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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