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沫若安排的游览日程很从容。她的主旨就是不累着父母，选的都是他们想去的地方和感兴趣的项目。她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做好了案头工作，查阅了要去地方的游览资料。预订了酒店。她选择自驾车出行，就是为了方便，让父母玩得开心。他们准时出发，环美国转了半个圈，按时回到了纽约。在纽约的最后几天，她更想要让父母玩得尽兴，买到送亲朋好友的可心礼物。为之，她咨询了亚拉和露茜，哪里能买到既有品位，价格又合理的衣服和物品。她们建议去唐人街、NOLTA或东村购物。说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名牌服装和饰物，南韩的服装价格很合算，当然更便宜的还数你们中国的服饰。我们大多数美国人都喜欢穿你们中国制作的衣服和鞋子。
啊！她感叹自己这四年在美国白过了，竟然没去这些地方买过东西，她的生活用品都来自住所附近的便利店。她得借机去看看曼哈顿的时尚和奢华。
她一连五天和父母出游，一早就出去，去了百老汇大街，参观了充满活力的影剧院，观赏了美国的电影和戏剧，品尝了各种美食，到着名的商业区买了礼物，参观了修道院博物馆，每一处消费，母亲都不让她付款，她总是拦住她的手，把银联卡伸到收银员面前。只有一次，她为父母各挑了一套衣服，母亲没有和她争着买单。她对丈夫说，这是女儿孝敬我们的，我们收下女儿的一份孝心。
达卡奇获知沫若父母返回中国的日期，以沫若合伙人的名义，在一家粤菜馆为他们举办送别宴，并邀请了斯蒂文夫妇、露茜和莱杰尔，还有俱乐部的中层骨干。每个人都给她父母带了小礼物。有化妆品、保健品、手表、领带什么的，还有精制的巧克力。达卡奇还别出心裁，瞒着沫若，将她译的四部中国小说特制成一套四卷本硬壳精装文集，用烫金书着“康沫若译文集”，用红绸系着。
沫若惊喜不已，这份礼物太别致了，太贵重了，她从没想过将她的译作结集出版，还印得如此精美，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居然悄无声响就印出来了。这是送给她父母的回国礼物，更是送给她的礼物。她捧起这套印制华美的书，感觉到它的重量，沉甸甸的。这份礼物太珍贵，她看着他说，达卡奇，这太意外了，这件礼物太重了，让我有种承受不起的感觉。你怎么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这么高的书价能有读者买吗？
达卡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开心地一笑，这个你放心，我是先预订后开机的，由露茜一手操办，我只动了动脑子和嘴，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赶在伯父伯母上飞机之前拿出样书。
沫若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很感动，心里像洒满了阳光那样温暖，很想扑上去吻他紧紧拥抱着他。可她没有勇气当着父母和朋友们的面去那样做，她一把抱着露茜说，谢谢，你辛苦了。
父母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没想到这摞英文书是他们女儿的译作集，他们不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聪明的达卡奇立即领会到了康家父母的困惑，他当然不能放过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忙捧着这套书走到他们面前，用他那不很流畅的汉语对他们说，这是我们公司赶印出来赠送给你们的礼物。他把书放到他们面前，解开红绸带，指着烫金封面上的字母翻译说“康沫若译文集”，翻到扉页，将印在上面的两行英文译给他们，“以此书祝贺康沫若女士荣获哥伦比亚大学文学博士学位”。这是我悄悄策划的一项工程，为的是让你们为她感到自豪，这可是她在攻读博士学位的同时点灯熬蜡辛苦耕耘的收获啊！他喜形于色地说，她的译作在美国读者中已很有影响，她还为我们公司带来了可观的利润，你们有位非常优秀的女儿。他又将红绸带系好，双手捧到他们面前，请你们收下我这份心意。
他们俩双手同时接住，慎重地捧在手里。苏霰说，这份礼物意义非常，太珍贵了，你就是送我一座金山，也没有你这份礼物贵重。
谢谢你！康光然将书挪到苏霰手里，空出手与他热烈相握说，我太感动了，不知如何谢你。
达卡奇非常开心，张开双臂拥抱康光然，别客气。又摊开双臂说，我这叫一箭双雕，为公司赚了钱，又讨了你们的好。
你用词不当，应该用“两全其美”，或者用“一举两得”，“一箭双雕”这个成语含有贬意。沫若用汉语跟他说，汉语词汇丰富多彩，想用得准确可不那么容易。别拾了一点牙慧就班门弄斧。
谢谢指教。他双手抱拳笑着说，愿意当我的汉语老师么？
她笑了笑，我考虑考虑。
午宴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在回家的路上，父亲说，要不要去向布朗教授辞行。
不用了吧，我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美国人没有那么多客套。沫若就拨了他们家的号码。好一会才有人来接，是艾迪。哟，这么急着回去干嘛。
沫若说，他们都还在工作，只请了一个月的假呢。
啊，是这样呀。
我父母要我打电话代他们向您和教授辞行。谢谢你们多年对我的关照。
布朗在午休，我们一直想请你父母吃饭，可你们到外地游览去了。
不用客气。沫若说，等我送走了父母，再去看您。
我就不叫醒布朗了，艾迪突然想起件事说，听说学校想聘你到博士后工作站工作。
我知道。
你知道呀？
呃，他们跟我谈过，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呀？两年后就是终身教授了，艾迪说，想留校的大有人在，还犹豫什么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快快抓住。
毕业典礼前夕，学校人事部门的老师就跟她透露了学校的意向，她没有表态。她的志向不是教书，也不是学术研究，她想的是毕业后去实现她已经开始在做的中美文化交流，而且又有了达卡奇这样的合作伙伴。尽管留校是非常理想的职业，工薪高，待遇好，工作稳定，对于一个刚刚拿到毕业文凭的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她却处在矛盾之中，她与达卡奇说过，他说，就他的意愿来说，他希望继续与她合作，他认为平面传媒虽然受到兴起的网络传媒的冲击，但他坚信纸制的书籍永远不会被网络取代。他们的事业会有很好的前景，但是，也会有风险，经营不善，决策失误，都有可能失败，留在哥大工作，没有任何风险。他说，这事他不能为她做主，要她自己决定。她还在思考之中，没下最后的决心。她想晚上跟母亲谈谈，听听她的意见。就说声谢谢您。
她们说的是英文，父母都听不懂。但他们知道她是在给布朗打电话。父亲就问，要不要去告辞呀？
沫若眼睛看着前方，摆了下头。
不去更好，母亲自语地说，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行前的一天，沫若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他们要收拾回国的行李。父亲一生都当惯了甩手掌柜，他想帮忙，母亲不让他插手，说越帮越忙。沫若就把笔记本拿给他，叫他玩游戏，她和母亲整理礼物，收拣东西。母亲拿起给外婆买的一件上衣，远看近看，又走到镜子前放到自己身上比划着说，若，外婆会穿这么亮的衣服吗？我老觉得你挑的这个颜色太艳丽了，担心她老人家不穿呢。
妈，美国老人都喜欢穿鲜艳衣服，越老越喜欢艳丽的色彩。沫若拿过外婆的衣服，举起来左看右看，用特别欣赏的语气说，这多美，这玫红多好看，这图案多大气，款式也是当今最流行的。她将它叠好，放回到精美的包装盒中，上海是中国的时尚之都，外婆现在是上海老太了，她一定很喜欢，加之是她的若宝宝买的，会更加喜爱，还会天天穿在身上炫耀呢。妈，您的着装观也该与时俱进了。回去上班第一天就穿我送的那件休闲衫。保证您的办公室会为之一亮，迷倒一大片白衣天使呢。
好，我回去就穿。炫耀炫耀我的幸福。
她抱住母亲，以后你们的衣服归我买。给我尽孝心的机会。好嘛！我来打扮你们。
母亲眼睛热了，她爱抚了下她的头，又在她黑亮的头发上轻轻地嗅了一下。
父母来时带着两只软皮箱外加两只旅行拖包，都已装得满满的。可还有达卡奇赶制出来的英文版《康沫若译文集》没地方装。沫若说，这四本书像石头样重，就别带回去了。
不，母亲却坚决要带，她说，这件礼物比什么都重要，我要放到我的书橱里，同事和朋友来了，我要向他们展示我女儿的作品，这是你妈最看重的荣耀。
妈，您不要把它看得那么重，几本书有什么稀奇，这只是您女儿起步的小小收获，别那么浅薄嘛。
妈浅薄？母亲不高兴了，她反诘着她，妈是那样的人吗？妈什么时候炫耀过自己？可这是我女儿的英文版文集呀，我为何不能放在我的书橱里，展示给我的朋友和同事看？我们出生在书香人家，你外婆的父亲虽然是个穷书生，可他熟读四书五经，是你几个舅舅的启蒙先生，你外曾祖父是香洲着名中医大夫，可他只自印过一本自己撰写的《妇儿要问》小册子，你外公是留学德国的医学博士，一生救死扶伤无数，可也没留下任何印成文字的着述，你妈我做了一生的医生，教了一生的书，你妈虽也在着名的医学杂志上刊发过一些论文，可你妈的书橱里陈列的都是别人的书，没有一本是我自己的，这是我这生的遗憾，我的一生都献给了病人和学生。现在我不到三十岁的女儿有了一套四卷本的译文集，我能不引为骄傲和自豪么？我能不带回去给你外婆你姨你祖父母你叔叔姑姑们看看么？这能算是浅薄和虚荣？你们那个达卡奇真有眼光，这个人将来前途无量！
你别尽夸他，沫若抿嘴偷笑，他这是投其所好。阴着呢，别上他的当。
他在追求你吧？母亲盯着她的眼睛看，是不是这样。
你都看出来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你妈不会那么笨吧？母亲停住了手，想了想，伸手把她拉到床沿上坐下，我们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说会话。
妈，您不是要老调重弹吧。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企图，她倒在母亲怀里发起了嗲，没门儿。
母亲轻轻地爱抚着她的秀发，若，我们这一回去，又是天遥地远，见次面都不容易，我和你爸的思念那是没有尽头的哟。你不是说要尽尽做女儿的孝？你准备如何来尽你的孝心呀？
给你们快递衣服，打电话，写信。
这就能让我安心，能解我们的思念？
她沉默了。
孝是具体的，我们穿着你送的衣服就不想你？接到你的信和电话就能安心？女儿，你想得太简单，太天真，我们会因之更加想你。
那怎么办，我又不能不要事业天天陪着你们哪？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解我们的思念，又不影响你的工作和前程。
有这么好的办法？
她从母亲怀里坐了起来，快说快说。
母亲笑了笑说，如果你在这里成了家，生了宝宝，我和你爸退休后就来你家帮你照顾孩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妈，您不愧是医学院的院长，真会迂回战术。说了半天，又绕道回到了原点。她双手勾住母亲的脖子，妈，求您了，别把您的幸福观强加于我好吗？
话说到这个分上，母亲没话说了，她静默片刻，妈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幸福与你擦肩而过。
不会的。她把脸贴到母亲脸上小声地说，您放心，我不会有那么傻，也许哪一天，生活会让我觉得婚姻能让我更幸福，我就结婚。再次恳请您，不要为我担心。我们是两代人，我们有我们的幸福观，您有您的幸福观。
母亲点了下头说，知道了，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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