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好。她回望着他，她发觉他的眼睛里闪烁出一种特别的光芒，让她的心又为之一颤，她连忙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觉察用轻松的语调说，我今天点了四个菜，一个麒麟鲈鱼，一个荔枝虾球，一个盐炙手撕鸡，一个柠檬嫩牛肉，还有两个小点心。他们这里的萝卜糕和薄皮鲜虾饺可是美味无比哟。我们先喝点枸杞粥。她想把他的目光从她身上引开，她拿起他面前小巧如酒杯大小的青花小碗，舀了一瓢粥在里面，放到他面前，你尝尝。看看是不是好看、好吃、又开胃。她不去看他，夹起一块萝卜糕放到他的餐盘里，这是萝卜糕，广东着名早点，又挑了一只薄皮鲜虾饺给他。

他的注意力果然引到美食上去了。他的率真在她的面前展露得一览无余，像孩子那样喜形于色，连声赞美。他不会用筷子，又想试着也用筷子，使出浑身气力也没夹起一只虾球，虾球被他赶得满盘子跑。她笑得泪水都出来了，她劝他用叉子，他坚决不干，他那种誓死也要征服虾球的样子很可爱，战斗了好半天，终于夹到了嘴里，他快活得像中了头彩那么高兴。

你胜利了。沫若拍着掌说，我从小就使用筷子，用刀叉也觉得不自如。你还是用刀叉吧。这样太费劲。

好的，听你的。他切了块萝卜糕嚼了嚼说，很好吃，别有风味。

少吃多有味，所以我就只点了两块萝卜糕，四只虾饺，我们俩各一半。只是让你尝尝味儿，我们的任务是吃菜。菜一个个上来了，她又一个个给他介绍，他不停地叫好，大快朵颐。他们内心先头的紧张都在这吃的过程中消散了，他突然想起地问，康，我有个不解的问题盘桓在心中，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他说到这儿放下筷子看着她，你为何不愿要我们的二手车？

呵，这事呀，她淡然一笑，我有钱了呗。

不是的吧？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说心里话。这虽然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我看出你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你是不愿接受他人的资助，认为那是施舍，是不是？

不是的。她还想否认，你把我想得太高洁了，我只是不想给朋友添加不必要的麻烦。我拿了你的车子，别人会如何想？倘若传到尊夫人那里，你如何解释？而且，我现在有买辆新车的条件了。中国有句俗语，叫做亲兄弟，明算账。我们朋友归朋友，账要算得清清白白，这样友情就能处得长久。我平白无故用你们公司的车，会让人小看我。

啊，我知道了。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呀！

你又过奖了啊。她嫣然一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不过，我有我处世的原则。谁不爱财？但这财得是自己用智慧和劳动换取的，这样的财，使用起来心安理得。也可以说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对她竖起了大拇指，我第一次读到你给亚拉写的书评，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果然不同凡响。

你可别再恭维我了，她低头一笑，那样我会骄傲的。

康，达卡奇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的脸上，他说，我爱上你了。

凭着女孩子的敏感，她早就觉出达卡奇喜欢她，其实她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气质，他的学养，他待部下的亲和和尊重，都给了她好感，她就有种预感，他们间将会有故事，在与之合作一年多中，他给她的好感与日俱增，不小瞧她是个毫无根基的外来青年，不仅不占她的便宜，还处处向她倾斜，呵护她，在接触中，处处尊重她，对她没有丝毫的轻慢，视她为朋友，尽管有时从他看她的目光中她能感觉到一种东西，她知道那是种欣赏，喜爱的内容，可他没在任何场合把他的内心传递给她，她只是从他偶尔掠过的目光中感受到的。她知道，他是一个有理性有自制能力的男人，一个君子，一个绅士，他不会轻易表达他的内心情感。突然听到他说爱上了她，她的心猛然地蹦了起来，一个女人的幸与不幸，不在于她的贫穷或富有，不在于她的社会地位的高下，而是有没有人爱她，有人爱的女人就是幸福的女人，不会有女人不爱听有人爱她的情话。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那是她和志理爱得死去活来时候的感受，可当她在那家华人超市碰到他和吕宇亲密地推着购物车的那瞬间，她的天塌了，地陷了，她的幸福感一下丧失殆尽，她崩溃了。尽管女性天性就是要爱，可她对男人的爱已不那么被感动了，她尽量压制她本能的爱欲，她害怕堕入情网，再次天崩地裂。就是她和亨利在一起，她没有说过爱字，他也没说过这个字，彼此没有海誓山盟，他们要的只是相互的慰藉，心里没有任何负担，觉得这很好。她不是不需要真爱，是她不能爱，她害怕爱，害怕心的再次死亡，她喜欢他，也爱听从他口里说出的这个“爱”字，但她不得不压制自己。她沉静了会，抬头微笑着看着他，先生，你这下可有麻烦了！

爱有什么麻烦？他不解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喜欢我爱你吗？

不是不是。她满脸羞涩，哪有女孩不愿听爱她的话呢？爱可是女孩子生命的阳光和甘露呢，可是……

可是什么啊？他的手伸过去攥紧了她的手，你不喜欢我？

她耷下眼睑说，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她觉得是她说出心里话的时机。她情真意切地看着他说，先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的气质吸引住了，我一直在心里暗暗喜欢着你呢。可我不能让你觉察，更不能对你说出来，若不是你先说出来，又用这样慑人魂魄的目光看着我，我会永远让它藏在心底，直到它暗暗死去，我也不会让你知道的。我为何不敢接受你的爱，首先你是有婚姻的人，而我，只是一个中国来的留学生，你虽然没问过我，但亚拉夫妇肯定已告诉过你我的情况，我有过一次狂热的爱情，经历过一次短暂得像雷阵雨的婚姻，我经受了失去爱人的痛苦折磨，我的心上留下了这段抹不去的人生失败痕迹，我知道，这对于一个爱丈夫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是深有体会的，女人把婚姻看得很重，我不能因为我的爱而毁坏你的婚姻，我不愿因为我而伤害另一个女人。我知道你的太太很爱你，你不能伤害她。所以我说你爱上了我就是有了麻烦。

你真好真善良，你让我好感动，我真的无法控制对你的爱。达卡奇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可爱的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她细声地说，你得赶快放弃对我的爱，把爱从我这里转回到你太太的身上。否则，我俩都会坠入痛苦的深渊。

我们不要婚姻就不能相爱吗？他困惑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不明白，为何我们相爱就要坠入痛苦之中？

她喟然一声长叹说，自从结束了与左志理的婚姻，我就决意不再要婚姻，我也下过决心，不再要爱情，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爱这种东西有时自己是做不得主的。一旦爱了，那就不能自拔。我们如果陷进去了，那就是个痛苦的泥坑，想拔出来就太痛苦了。

你越说我越不懂了，爱是非常美好的感情，你又不要我许诺婚姻，就不会对我太太造成伤害，我们悄悄相爱，深深地藏在心里的爱，有机会的时候偶尔约约会，这不是很甜美的事吗，不影响任何人，为何就不能呢？

我就直言以告吧。我来美国办的是陪读签证，很快就要到期了，走学校路线，估计续签两年等博士毕业问题不大，可要申办到绿卡可就有问题了，我说过，我不想要婚姻，更不会为了张绿卡去嫁人，那太伤我的人格和心灵了。拿不到绿卡就得回去，我俩若深陷在离情中，岂不是终生的伤痛？先生，我不想因之伤害你，让你和我一样被离别之苦折磨，被漫无日月的相思痛苦。与其那样受爱的绞杀，还不如将我们刚刚燃起的爱火熄灭在星星之火之时，趁我们陷得还不太深拔出脚来。对我们双方都是个解脱。这就是我说的有麻烦。我不能爱，不能接受你的爱，这是我不能爱你的真正缘由。

他沉默了，他没有想到阻碍着他们相爱的是一张绿卡，过去，他从没听人谈起过绿卡对于她这么重要，他也从没想到过这事，没有绿卡，她就得回去，这是一个真真实实的问题。她没有要求他为她解决绿卡作为与之相爱的条件，她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理智姑娘啊！要让两个相爱的人天各一方，不是生离死别是什么？她不愿给他带来痛苦，因而她不能接受他的爱。可他不能失去她，不能让她回中国去，他一定要帮助她解决这个问题。尽管他还不知道申办绿卡的条件、程序和手续，也不知道申办的难度有多难，他都会想一切方法留住她。他还有与她长期合作的想法呢。可他是个不喜欢说过头话的人，更不喜欢开空头支票，他什么都没说，松开了他的手指，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冒昧了。

没有。

我吃好了，你吃饱没有？

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我来喊服务小姐，给我打包，从明天开始，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我要过苦行僧的日子啊，剩菜带回去还能管一两天呢。

真对不住，他歉疚地说，可不要天天吃方便面啊，别太苦了，基本营养还是不能少的，偶尔上外面改善下伙食，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你就放心吧，她笑得很温柔，我不会苦自己的。

辛苦你了！

别客气。她对他调皮地一笑，不辛苦就拿不到你的版税哪！

他也笑了。

不一会，他们相依着走了出去。上车后她说，我先送你回办公室，你再开车回家。

不，我送你回家，他用商量语气说，我还不知你住的地方，能让我去认认门吗？

她嫣然一笑，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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