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秘密(1)
C市的深冬，比W市还要冷。看着从教学楼里进出的年轻面孔，叶苜蓿只觉得自己老了。这种沧桑不仅仅是年龄上，更是心灵的疲惫。
恋恋不舍地回眸一望，叶苜蓿这才出了C大校门上了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但她知道，她一直都在为难自己。
“送我回办公室吧。”无力地说完这句话，叶苜蓿就昏沉沉地睡去。
苏泽一边开着车子一边觉得窗外的风景就像自己这些年的岁月，一眨眼便从眼前溜到了耳后。一个男人表面看起来再怎么沉稳，在他眺望远处的某个时刻，瞳孔的深处也一定放映着属于他的曾经，若你与他心照，你也一定会感觉到他眼睛一瞬间流露出的无奈与纠葛。
“苜蓿，我希望你幸福。哪怕给你幸福那个人不是我。”
四个小时后，车子开入了W市市区，但却遇上了红绿灯。苏泽目光不经意地瞥向街道旁的大厦，巨幅电子屏上正播报着晚间娱乐新闻。
“日前，某娱乐杂志曝光了一组疑似墨尔本着名设计大师顾南生的新欢照，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女生其实并非顾南生的新欢，而是他的初恋****，W市某广告名企策划总监。”屏幕上浓妆艳抹的女主播模仿着港台腔，表情极具夸张。
“据本台记者今天下午采访得知，顾南生与此女子还有一私生子……”画面随即切换，只被模糊掉眼睛的小红豆一脸受惊地出现在屏幕上。
苏泽震惊了，直至红灯变绿他仍没有回过神来。后面的车子连续发出不悦的喇叭声，吵醒了叶苜蓿。
“怎么了？”叶苜蓿揉着满是红血丝的眸子问。
“没事，你再睡会儿吧，才到市区。”听到叶苜蓿的声音，苏泽慌乱地将目光从车窗外收了回来。
叶苜蓿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包里的手机振动得强烈。无力地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安姐……”
“苜蓿，你快过来吧……”电话那头，传来陶阮安的哽咽声。
宁安孤儿院内，陶阮安怀里紧紧抱着的小男孩正不停地哭泣。“苜蓿，下午院里突然闯进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相机和摄像机，对着豆豆一阵拍……”
被吓傻的小男孩缩在陶阮安怀里一声不吭，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豆豆……”叶苜蓿试探着喊了声，可小男孩仍无动于衷。
“豆豆……我是妈妈……”蓦地，叶苜蓿泪如泉涌，“豆豆，你说话呀，你别吓妈妈！”
站在一旁的苏泽也慌了神。刚叶苜蓿接完电话后整个脸色都变了，发了疯似的让他掉头来孤儿院。叶苜蓿与顾南生的关系被曝光，就连孩子也被曝光。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苏泽也感到喘不过气和不知所措。
见着眼前神情呆滞、目光空洞的儿子，叶苜蓿好想伸出手去抱抱他，却又怕再次吓着了他，停在半空的双手显得那么无助，让人看了不忍。
“苜蓿，你冷静点儿……”苏泽安慰道。
“豆豆……我是苏叔叔……”苏泽小心翼翼地靠近陶阮安，希望将小男孩抱过来。
哄了半个多钟头，小男孩才缓缓地从陶阮安的怀里冒出脑袋来，回过头来看见面前坐在地上哭成泪人的熟悉脸孔，他扑进了叶苜蓿的怀里。
“妈妈……妈妈……豆豆怕……好多坏叔叔……”
“豆豆不哭……豆豆乖……”安抚好小男孩的情绪，孤儿院的护理人员又细致地为他做了全身检查，幸好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吓到了，一时没缓过神来。
“苜蓿，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上谁了？”陶阮安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七年一直好好的，没什么外人来院里。这次怎么来的人像强盗似的，问都不问，冲进一间间教室寻找，找到豆豆后就不停拍，像是早就认识孩子似的。”
“是不是豆豆他爸回来了……就算是想要回孩子，也不至于……”陶阮安自顾自地分析，还是想不出缘由。
“不是他。”叶苜蓿立即道。“他住院了，胃出血。”白天许良辰离开前，丢下了这句话。上午在大厦休息处苏泽拿着看的杂志只是报道了她和顾南生在重来餐厅门口纠缠，并未提及关于孩子的任何消息，然而短短半天后就有娱乐记者找到孤儿院强行拍摄，叶苜蓿也实在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得知的。这漫长的七年间，她将儿子像秘密一样珍藏，那是她的伤，也是她的痛，更是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头。除了孤儿院的人和苏泽，其他人根本无从听说她这个秘密。就连关系最好的林婉媃也并不知情，更别提其他往来甚少的人了。
一身单薄的女人站在窗子前久久不动，不停振动的手机被孤单地放置在床沿。苏泽想留在孤儿院陪陪她和孩子，可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不得不赶了回去。
“病人胃出血，昨晚送过来的，紧急手术后恢复还不错，可不知刚才怎么伤口又突然裂开了。”被护士长电话召回医院的苏泽心里还担忧着叶苜蓿和孩子，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嗯，哪个病房？”
“306，病人点名要你看诊。”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苏泽手里拿着听诊器径直向前走。
“苏医生，306在三楼！”护士长连忙拽住他，提醒道。
“哦，不好意思。”目光游离的苏泽歉意地低了低头，转身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剩下身后摸不着头脑的护士长暗自诧异，“这苏医生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屋内只有一张病床。看清了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模样后，苏泽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怎么是你？”
话刚说出口，便瞥见地上被摔成几块的电视机遥控器，心里就大抵明白了。
“报道说的都是真的吗？”听到脚步声，脸色苍白的顾南生噌地半坐起来，神情激动，“苏先生，那孩子其实是你的吧？”
许良辰送来晚餐后回工作室了，闲得无聊的他打开了电视，想看看新闻打发时间，谁料如同雷劈般震惊，转而想起叶苜蓿昨晚冷冷地告诉她自己已经结婚了。他自以为报道中说的孩子是苏泽的，瞬间心脏一阵绞痛，鲜血喷口而出。奈何怎么打叶苜蓿手机就是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只好找来护士长要求见苏医生。
“如果你今天不是病人，我很想揍你两拳头。”苏泽眸子里燃起了怒意。
C大大一迎新晚会上，苏泽就对叶苜蓿一见钟情，那个目光清冷，低眸缄默的女生。为了认识她，晚会后他偷偷跟踪她去了宿舍楼，打听到她是大一新闻系的女生。
此后，苏泽起得特别早，每日去女生宿舍楼不远处的树下悄悄等候，等那抹瘦削的身影。守株待兔等了几日，他终于见到了她。尾随其后，跟着她一起去上课，她坐在教室左侧，他就坐在教室右侧；她坐在教室前排，他就坐在教室后排。傻傻地、默默地注视着她，很多次想上前搭讪，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一直就这样忐忑地跟了一段时间，苏泽知道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叶苜蓿。半个多月后，在校园内苏泽又遇到了她，两人面对面走来。
快到跟前的时候，苏泽鼓起勇气说了声“嘿”，结果看到女生忽然笑了，他以为女生是在回应自己，正想开口说第二句话，不料女生很快经过自己身边，“良辰。”温婉的声音传来，苏泽回头，看见她和另外一个女生手挽手，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跟自己打招呼。
大受打击的苏泽后来就再也没了信心，哪怕在食堂打饭，意外发现前面的女生就是她时，苏泽也没敢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同学你好，可以交个朋友吗？”当他发现她骑着单车送外卖撞到一个突然从花坛中跳出来的男生时，苏泽隐约觉得自己要失去她了，虽然他并未得到过她，甚至还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没过多久，两只紧握的手就证明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和别的男生走到一起的事实。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肩并肩在校内的****坡上看流星。这些苏泽曾幻想着能和她做的事情，却不可预料地成了她和别人的故事。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是微笑着听说他们之间的爱情。
苏泽这才切身体会到了曾在书上看过的那段话：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
消沉过一段时间，把她所在专业的课程表图偷偷从手机里删掉，把她走在校园里孤单背影的照片通通删掉，把她课堂上歪着脑袋听讲的模样全部删掉……忍住不想起她的生活，就是香烟，就是啤酒，就是无所事事，就是一无所有。
苏泽试着让自己遗忘她，也答应室友见了几个对自己有好感的女生，无奈他都没有兴趣。他告诉室友，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而他不愿意将就。可现实却又是那么残忍，苏泽强迫自己坦然一些，释怀一些，就将这段美好的暗恋深深埋藏在心底。
渐渐地，不再跟踪她，不再守候她，苏泽以为自己已经真的忘记了。直到那天看到她在校内的小亭子里伤心地掩面哭泣，他胸腔内那颗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核状物体又苏醒了。
他很想上前紧紧抱住她，帮她擦拭汹涌的泪水。可他又不知所措，木讷地在她身后站了许久，最后才伸出手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女生接过纸巾就跑开了。
想起白天女生颤抖的背影，难过的哭声，毫无疑问地，那晚苏泽失眠了。
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人，让他看到她笑，会轻扬唇角，看到她皱眉，欲以身相代。
原来，叶苜蓿早已拿着永不过期的凭证，在他心里成了永久的居民。纵使千般不愿，万般不快，但还是要祝她幸福。
然而，命运总是那么心血来潮。大三快结束的时候，学校课程锐减，很多学生都出去找实习单位，找工作了。他不知道女生会去哪里，但无论如何还是跟那个男生一起罢了。想到这里，苏泽的胸口又传来丝丝疼痛。浅浅的，不着痕迹的。
“我还是离开吧。”苏泽告诉自己，他要带着叶苜蓿唯一的半截照片飞往美国加州，他母亲所在的城市。
那是一次期中考试，因学校教室不够，部分专业和科目的学生会安排在同个考场，幸运的是他们两人就被安排在同间考场。只是，她上午考，他下午考。
那张照片就是他下午考完试后从课桌上小心翼翼撕下来的，虽然只有一半，另一半已被下午考试的学生照片所覆盖。半截照片中，女生长长的秀发，目光依旧的清冷，鼻子上还隐约能看见一粒小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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