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饶雪漫青春疼痛经典:沙漏Ⅰ > 第8章

第8章

小说: 饶雪漫青春疼痛经典:沙漏Ⅰ      作者:饶雪漫

刚买没有多久。我很少买东西,这是经过一个裁缝店的时候,无意中瞟见的。不是太贵,但还是用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是一个很懒得花钱的人,可是一旦花钱,必是买不中用的东西。 本来还发愁用它做何用,可是,现在它有了很重要的使命。

我端坐在椅子上,将那截棉布缓缓展开。

这才发现原来布上面是有花纹的。一小朵一小朵饱满的栀子花,淡得快要不见了。 边沿的花瓣有点枯,整朵花却正开的好。

我将它覆盖在眼睛上,面向屋顶的桔黄色的小灯,是多么多么暖和。

我把布匹放在床上摊好。把我的小本子拿出来,看我做的一些记录。

163是她的身高。32是她的胸围。19是她的腰围。31是她的臀围。

那是她曾经告诉过我的数字,其实早已经默记在心里,不需要记。但是就是怕出错,所以看了又看。

米砂没有飘扬的长发,我要用我的剪刀和针线,为她弥补这个遗憾。

我用小粉笔在白布上描出裁剪的轮廓。又戴上白然的顶针,给缝纫机装线,穿针。然后踩下踏板。嘀哒嘀哒,金属针准确无误地扎在淡淡地粉笔线上,我的心,像跟着脚下一起飞起来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做衣服真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你穿针引线,她裙裾飘飘。有付出有回报。多么好的事情呢。何况,穿上它的人,是你最亲密的人。

那件衣服,我做了整整两天,这中间,我只吃了一碗面条,下楼喝过两次水,倒在小床上潦草地睡了几个小觉。这是我第一次做衣服。以前都是改小或裁剪,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制作。不要嫌弃我笨拙的手艺,亲爱的米砂。我只有这份寒酸的礼物送给你。只希望你穿上它和你的王子站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女生。

我亲爱的米砂。你的微笑是我们共同的幸福,我必须为之去努力。

就这样忙啊忙,忙到我都不知道时间,才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拾掇好一切,把衣服抱在胸前,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我听到脚步在门口游移的声音,好在,感谢现在已是午夜,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终于走开了。

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

把暖暖的衣服抱在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放心地睡着。

不幸的是,第二天,我起晚了。

当我套着衣服拎着装满东西的大包急匆匆走下楼梯时,爸爸已经坐在那里吃早点了。餐桌上摆满东西,显然他很早就起了床。

我假装没看见他,径自走过去换鞋。他说:“等等,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

“可是,快来不及了。”我嗫嚅着。

“过来吃早饭。”他说,“我开车总比你坐公车快。”

我说:“那你帮我把早饭热一下我带走吃吧,真的来不及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

我想,米砂一定没吃早饭。

我又坐上了他的二手桑塔纳,他有些得意地对我说:“醒醒,爸爸最近生意不错,很快就要换辆新车了。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就让你去学驾照,到时候也替你买一辆新车!”

“不用这么夸张吧。”我说。

他一面开车一面转头看我,忽然问我说:“爸爸是不是老了?”

“有点吧。”我说。

他哈哈地笑,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捡到金子了,情绪这么高昂。不过难得他这么开心,我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也假装笑了一下。

“在学校给我好好学习,这个春节爸爸带你去香港游迪斯尼!”

我偷偷看他,他的鬓角已有白发,而他还一直当我是孩子。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们是相依为命的父女,或许我不应该对他那么绝情。下车的时候,他替我把包拎着说:“有些重,我替我拿到宿舍吧。”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拒绝一定会让他不好受。就这样,他拎着大包昂着挺胸地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才离开。

米砂看着那条裙子,一动不动。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一把抱住我,浑身颤抖,哽咽着说:“哦,亲爱的,它比我所有的淑女屋的裙子都要漂亮。我爱死你了莫醒醒!”

最后一句话,她用了超大的嗓门,正戴着耳机写作业的伍优痛苦地捂着耳朵,边摇头边叹息。

当天晚上,我去学校外面的网吧上了网。果然,学校的BBS上,最热的那张贴名叫:《高一17的情侣姐妹》。

我点开它。这篇突破10000点击的热帖内容是这样的:她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朋友能这样。

她们互相亲吻,彼此拥抱。——好朋友能这样。

她们每个夜晚同床共枕,彼此缠颈。——谁能这样?!

本校高一17班的两名性感出位女生,大胆奔放,公然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同性恋行为。

天中不能容忍早恋,更不能容忍同性恋。容忍可耻的“断背”,让她们滚出天中!

还天中纯洁!还花季纯洁!让堕落的人滚出天中!

这个贴子里还附有模糊不清的,明显被PS过的不堪入目的照片。

我趴在网吧的键盘上,欲哭无泪。

我俩走进宿舍,伍优和李妍正在说话,见我们进去,立刻闭了嘴。

米砂冷冷地笑着说:“你们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申请换宿舍,这没有什么。”

伍优结结巴巴地说:“不……关我,我的事。”

米砂很凶地回他:“我有说你什么吗,大嘴巴?!”

伍优扁扁嘴,就要哭的样子,被李妍劝到窗边去了。米砂把我一拖,故意很大声地说:“醒醒,我们睡觉!”

我的天呐。我一时真想不明白,这件事该如何才能收常

我的预感是灵的。事情远不如我想像中那么轻松。

第二天早上我又醒得比米砂晚,等我吃完早饭往教室走去,远远的,就透过窗户看见蒋蓝站在讲台上,她最近染了红头发,造型很好认。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预感又一次袭来,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三八!”这是蒋蓝的声音蒋蓝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好象在哪冲了个澡,头发统统贴在脸上,脸上的妆也花了,看上去傻极了。地上有崭新的毛巾,我猜是被她扔在地上的。

看这个样子,好象是被人浇了水。我表情难看地望着米砂,不相信是她干的。

她用眼神告诉我,确实不是她。

蒋蓝继续说:“今天哪个三八浇水泼我了,最好自己站出来!”说完,她拼命拍了一下桌子。

有人把头埋下去睡觉,有人抽风般的翻书,有人拿笔在桌子上瞎划拉,有一个男生想逃出去上厕所,蒋蓝冲到门口一把把门关上。

米砂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敲着,就那样无所畏惧地看着蒋蓝。

“有人刚来,那我再重复一遍。”蒋蓝继续说:“今天我在一楼经过的时候,楼上有人冲老娘头顶泼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绝对是咱们班的!”说完,她锐利地扫了一眼米砂。

米砂接了腔:“凭什么在咱们班门口泼的就是咱们班的?”

我来不及捂她的嘴巴。该死,她又中计了。

“哈!米砂,你不用心虚。”果然蒋蓝很受用她的话。

“虚什么虚,我要是想泼你,绝对是用桶,而且是开水。”我根本来不及捂她的嘴,米砂一秒钟也没停顿就脱口而出。

说完,她也趴下来,对我灿烂地笑了一下,又马上收回她的笑。

蒋蓝跟着也纵声大笑,说:“你泼我没关系,不过,你不要被学校泼出去才好。”

说完,她拣起地上的毛巾,准备出去,刚拉开门,她又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轻轻的说了句:“两个贱货。”

士可杀不可辱。我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不敢重复。我轻声说:“有种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要打人吗?”蒋蓝甩着她湿湿的头发,表情滑稽地说,“我警告你,我可不怕谁。”

我的手已经抡了起来,不过有人一把捉住了它。

“别弄脏你的手。”是米砂。

蒋蓝仰天大笑,拍着手说:“大家看看,这可真是夫唱妇随的感人场面埃”

就在我抑制不住冲动真的要动手扁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跟在小辫子的后面,脚步匆促满脸焦虑地朝着教室门口走过来。

我立刻没有了思想。

他们很快走近了,小辫子朝我招手说:“莫醒醒,你过来一下,你爸爸来找你了。”

他上前一大步,拖住我的手,一直把我往操场那边拖去,我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因为我不能反抗,反抗只能让我觉得更加的耻辱。他就这样一语不发的一直把我拖到了校门口,打开他的车门,把我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我冲着他大声喊。

“我还没问你到底要干些什么,读个书你能给我读这么多花样出来,我看你不必读了,跟我回家算了,免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他的话彻底伤透了我,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我不能认输,我把头昂起来,跟自己说不哭不哭就是不哭。

许琳就在这时候从学校里奔出来。她拉开车门,问他说:“你要把醒醒带去哪里?”

他不说话。

“你能不能冷静点?”许琳说,“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

我的无助在他们面前无处遁形。我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丢人现眼,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我从他的车上跳下来,许琳一把抓住我说:“醒醒,跟许阿姨聊聊,好吗?”我挣脱她,拼命往前跑,他发动了车子过来追我。我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他的车,他停在我前面,我只好转身往后跑,谁知道又被许琳截祝他走上前来,用力捏住我的胳膊,咬着牙说:“明天我就给你转校!”

“不!”我大喊,情急之下歪过头,张开口咬住他捏我胳膊的手,他一定疼极了,但他没有松开我,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他眼角的一滴泪。迅疾的无声的落在地上。

那真的是一滴泪,我想我绝对没有看错。

我摇晃着,努力想站稳自己的身子。许琳扶住我,对他说:“都冷静点,我找个地方给你们父女好好聊一聊,好吗?”

十分钟后,我和他坐在了许琳的办公室,行政楼207。许琳替我们各自倒了一杯热水,把门替我们带上,出去了。

他坐在墙边那张沙发上,我坐在许琳的办公椅上,我们对坐了好几分钟,是他先开的口。他说:“我也不是不相信你。”

我反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压根没想到会发生的事情。”他说,“学校打电话给我,说出那样的事,你叫我这个做父亲的该怎么办?”

“我要回去上课,我也不会转校。”我站起身来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什么态度!”他火了。

“我告诉你,我不会接受那些加在我身上的罪名,如果你也不相信我,如果你跟那些可恶的人一模一样,那么好,你就等着替我收尸好了!”我撂下这句狠话,打开办公室的门,断然离开。

我很冷静地回到教室,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冷静地上了一天的课。我甚至超常发挥,回答出了数学老师问的一个超难的问题。米砂在历史课上给我写了一张条子,条子上只有四个字:清者自清。

我知道我们都在熬。

但我这个黑暗里长大的孩子,注定比不过米砂的坚强,我在那晚发玻肚子饿得像一座空城,我跟米砂谎称要回家拿到东西,跑到学校外面的一家快餐店,要了无数的东西打包回学校。我急需用食物来解决内心的烦恼和焦燥。我拎着那两大塑料袋的东西,寻找可以安全消化掉它们的地方,我想起上次遇到蒋蓝和米砾的那个小山丘,现在那里很冷了,应该不会有人去。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那里,扯开袋子,掏出食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嘴里塞。

我一面狂吃,一面想着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才是好,一面掉着眼泪。我半跪在那里,扛着冻,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当地上只有两个空空的破烂的塑料袋的时候,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宿舍。

米砂不在。兴许是又去排练了。

我倒在床上,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睡去。

但我当然没有睡着。八点多钟的时候,我的胃痛像火山一样的爆发,我吐得翻天覆地,再也没有东西吐的时候,嘴里出来的是血。

伍优和李妍推门进来,我听到她们发出的尖叫声,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又被送进了医院。

不过这一次,我爸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米砂,我有些恍惚,以至于她的样子看上去并不真切。我努力对着她笑了一下,问她:“什么是宿命,米砂?”

她想了想,答我:“宿命就是以为走了一大圈,可是原来还在原地。”

“而且,原地站满了人,他们都在嘲笑你愚蠢。”我迅速地接她的话,然后慢慢支撑着坐起来,抬头看着自己的输液瓶,顺着那根透明的细管子,又缓缓看到我苍白冰凉的手飞快地拔掉了我的输液管。

然后我捂住了米砂的嘴,不准她尖叫。我们都清楚地看见,我手背上的血,瞬时就像一管细小的喷泉,飞溅出来,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我并无丝毫的害怕,我听到自己用请求的语气轻轻地对米砂说:“别说话,米砂。不要让她们进来,求你。”

说完,我举起我那只血淋淋的手,对她摇晃着,说:“不要救我,我已经没救了。”然后我就再度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许琳,还有米砂和路理。

许琳拍拍我的额头说:“没事了,醒醒。医生说再观察一下,你就可以回学校去上课。”

我环顾四周。许琳知趣地说:“放心吧,没告诉你爸爸。”

我松一大口气。

米砂走上前来,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她用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面颊,温柔地说:“醒醒,你没事就好,天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我说。

“别说对不起。”她的眼泪掉下来,掉到我带有血渍的白色的床单上,“好朋友之间,永远都用不着说对不起。”

路理也走上前来:“莫醒醒,你放心吧,许老师已经站出来替你们澄清了。那个恶意发贴的人的IP也被查出来了,就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的网吧发的。这件事,你再也不必放在心上。忘掉它,好吗?”

我看到米砂转头,含着泪,对着路理微笑。

校园的新闻每天都在变,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感兴趣的已经是“路理爱上女一号米砂”之类的事,断背的事不了了之。

蒋蓝这一仗,输得很惨。

那一天中午,我们和米砂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路理也参与进来。

“其实别人都没有错。我也想通了,”米砂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上天很公平!只不过,有些人需要等待,才能得到!”刚说完,由于激动过度,她的鸡肉从嘴里滚出来。

“呵呵,”路理笑她,“吃漏嘴的感觉怎么样?”

米砂满脸通红,依然说:“哪有!是鸡肉太硬而已。”

路理突然在自己的碗里夹了块鸡肉放进我的碗里。我和米砂都很吃惊地看着他。

“你也想要一块吗米砂同学?我的鸡肉不太硬。”路理笑着对米砂说。

“切!”米砂翻了个白眼,拼命扒饭。

吃过饭出来,我们在操场上遇到许琳。她停住脚步,微笑地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个周末你回家吗?”

我有些不理解地看着她。

“别忘了,你爸爸生日快到了。”说完这话,她就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

或许,我还欠她一声谢谢。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其实都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么讨厌。只是偶尔会做错事。

莫醒醒(16)11月29号是他的生日。

其实并不用许琳提醒,早在一个月以前,我就在日历上画了一横。

29号,是周六。下午,我收拾了点东西,把包背起来,又放下,又背起来,又放下。宿舍里只有米砂和我。她在背单词,转身对我说:“Whatareyoudoing?”

“回家。”我说,“你们的戏今天排吗?”

“排。”米砂握着拳头说,“冲刺阶段了,我们一定行。”

“我今天会回来。”

为了等他的短信再做决定。我故意错过一班车。

幸好他还不是太晚地回了我:“好的。我买菜。”

“好”。

我每天都在同一个窗口买饭,阿姨认识我,一看见我就会说:“哦,番茄炒蛋。”然后转身,往我的盆子里扣一勺番茄炒蛋。

米砂说,如果我继续这样吃下去,即使我不会口味疲劳,她也快视觉疲劳了。

呵,可能,下个月,我会争取再爱上一道菜的。事情总是变得越来越好,我愿意相信。

到家的时候临近晚上。11月底的傍晚,天空泛着蓝紫色。我围着我唯一的红色的围巾仍然觉得寒冷。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厨房里的灯火。暖黄色的灯火。窗户是磨沙的,所以只能看清一个人来回走动的轮廓。

一个微微驼背的轮廓。走来走去。我仿佛听到“哗,滋——”的声音。仿佛听到碗碰到桌面的声音和水龙头哗啦啦流水的声音,接着油烟机里一阵一阵的糖醋鱼的香味。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每天都会很饥饿。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常常在楼下时就能闻到食物的香味。那时他不经常加班,也从不出差。每晚都会准时回家为我做饭。我当着他的面,吃下三大碗米饭,也不会感到羞耻。他认为,那是我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往往帮我盛饭盛得积极。

其实我会把早饭窝进书包,留到晚饭后再吃,而午饭,则干脆不吃。这一切,他全然不曾知晓过。这些似乎遥远又近在眼前的声音和味道融合在一起,突然让我感到非常疲倦,非常想走进家门。

我加快步子迈进我的家。

门是开的。

他机敏地把头从厨房里探出来:“洗洗手,还有半个小时开饭。”

我说:“哦。”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然后走到楼下,扭开电视机。在播娱乐新闻。好几条讯息都是关于蒋雅希的,蒋雅希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绯闻;蒋雅希出席签名售书活动;蒋雅希内地FANS团成员前往香港为其演唱会加油。

等等。

蒋雅希的脸白得仿佛透明,握着金笔浅笑着签名的样子,真是优雅。不管怎么说,她看上去比她的堂妹蒋蓝要顺眼很多。

我正在发愣,他围着围裙站在我身后说:“吃饭啦。”

他做了一桌菜。小小的餐桌铺满食物。我说:“不喝点酒吗?”

他晃晃手里的东西说:“红酒。”

“改喝红酒了吗?”我又问。

“只剩红酒了呀。”他有点尴尬,打开酒盖,说:“来点?”

我伸开五指捂着碗说:“我喝水就好。”他没有勉强。

我终于抬头仔细看他,其实才见没多久,却好象隔了好久没见,觉得他又老了。白发好像比上次多出许多。

“怎么样,鱼是不是很香?”

我们相对坐着,他夹了一块鱼自己品尝了一下,陶醉的说:“不错不错。”

我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忍不住说:“从店里买的吧。”

“哈哈,”他笑了:“没瞒过你,不过我也是厨师之一。只不过我是负责加热而已。哈哈。”

我也笑了。

他又呷了一口酒,说:“学校里过的还习惯吗?需要再买几件冬衣吗?需要的话,我帮你买。马上冷空气就要来了。”

我说:“不用,能应付。”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肉,说:“这可真的是我做的。”

我吃了一小口,就吃出来他放了生姜。白然在的时候,他做完肉就会把生姜全部捞出来扔掉。因为白然看到生姜就会不再想吃饭。为了拯救她的食欲,那时候他是煞费苦心的。除了鱼,其他的菜他都能做的好极。

我望了望红烧肉的盘子,又伸出筷子在碗里挑了一下,里面果然还是没有生姜。

或许,挑掉生姜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即使她已经不在。

或许,白然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位置的。藏在心最里面的地方,连他自己都不见得知道吧。

他终于说:“上次的事,是爸爸太冲动。我也不太懂,电脑上的照片是可以处理的,所以就错怪你了。你不要怪爸爸,爸爸没文化。不过你们学校的学生也是太可恶了,连这种事都想得出。”

“没事啦。”我对他说。

他对着我笑。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个晚上,一切都很平静。天很快暗下来。我吃完有生以来不多的几顿正常的饭之一。爸爸去洗碗的时候,我爬着楼梯去楼上的浴室洗澡。

好久没有在镜子中好好看自己。肋骨倔强地突出来。锁骨也凸在外面,有些可怕。指甲很长。头发也长了。单眼皮,遗传白然。 薄薄的嘴唇。小小的鼻子。都是遗传白然。只有额头,宽宽的,遗传他。下巴上的两颗痣,褐色的,挨得很近。远看,好象一颗大的痣,把整张脸都变内敛了。

洗澡洗澡。

把所有的过去都冲走,重新给自己一个生命。我在热水喷头下闭上我的眼睛,心里默默地说,白然,我的母亲。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陪在我的身边,那么多的痛苦过去了,你能保佑我的新生吗?能吗?

洗完澡以后,爸爸还没有进房间。他伏在书房的桌子上写着什么。

我犹豫了很久,才敲了敲他的房门,问:“要不要倒杯水?”

“哦,”他抬起头,看到我。我站直了身子,只露一半脸给他。

“不用了,你早点睡吧。”

“那个,”我败给自己了,嘴一滑,说:“生日快乐。”

“你刚才说什么?”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已经飞快的穿过书房,大声重复了两次。

“或许你该约她去泡泡吧,要知道,你还不算太老。”

他没应我,可能呆住了,呆在里面半天没出来。

我打算躲到我的小阁楼上去,不干扰他的世界。经过他们的房间时,发现电视机还开着,我想了想,走进去把它关起来。

节约用电。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

顺便,我还偷偷默默对着关闭的电视机照了一下镜子,捋了捋湿湿的头发。其实,我也是有些臭美的。

打算离开的时候,脚趾似乎碰到什么,凉凉的。俯下身,原来是一串钥匙。我弯下腰去拣,却发现柜子的深处,好象有一个方形的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一个落满灰的铁盒子。

我的第一反映是想到了周杰伦的《半岛铁盒》。

我鬼使神差地用浴巾把盒子包起来,悄悄离开了爸爸的房间。

我上了小阁楼,坐在我的小床上,脑子里打了很久的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开它。

我用了十几张面纸,才把它的表面擦干净。盒面上模模糊糊画着一个微笑的女孩子,她编着麻花辫子,脸蛋有些婴儿肥。在她的脸蛋旁边,用烫金的字写着“菲红蛋糕”。这显然是80年代的那种饼干盒。那么,它应该是他们的东西吧。

我的心突然猛跳起来:也许就是结婚证书什么的吧。又也许只是个废弃的盒子,里面装着半盒早已发霉变成灰的蛋糕。

我眼睛一闭,两手一用力,分离了盒子与盖子。

我睁开眼,没有老鼠和小虫子爬出来,只有一叠安静的发黄的纸片。

我拿起其中的一张纸片,把它拆开。发现竟是一封信!

第一封第二封……第N封:那封信落款的时间,是她的忌日。

原来,她早就做好死的准备。救人,不过是一个偶然。

读完所有的信,已经是半夜。所有的信都是写给一个叫做辛的男人。没有落款。也从没有寄出去过。

辛到底是谁?

我在盒子的最底下,发现了一张照片。

凌晨两点,忽然下起滂沱大雨。

深秋的沿海城市,确实很少见这样的雨水。伴随而来的,似乎是只有台风季节才有的呼呼风声。

难道,今年的冬天来的真的来得这么快?

我把米砂送的沙漏从背包里取出来。解开丝绒系口,沙子滴落,滴落,仿佛一串看不见的泪水,流不尽,淌不完。

我把那些信纸统统装回盒子里,盖上盖子,塞了很久,终于塞进我的书包里。我光着冰凉的脚,爬上了床。用同样冰冷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然后熄了灯。

我把自己裹得很紧很紧,那张照片就在我的手心牢牢蹿握着,我想撕拦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撕。我只是努力把它在手里捏成了一个团。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团。像把一切的肮脏都和丑恶都缩成一个团。过了一会儿,我发疯般地爬起来,呼啦打开了窗户,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变成眼泪。我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哑巴一般地哭了。

辛,一个叫辛的男人。

他把一个母亲变成冷血的魔鬼。

他让一个平凡的女人错成为众人仰慕的女英雄。

他给了她一颗毒药,他让她日夜饱受病痛与心灵的折磨。

他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伟大到能控制一切,无视生死。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这就是你给我新生的礼物吗?妈妈。

如果真的是的话,我想要告诉你,这是一个多么耻辱的礼物。足够将我从最陡的那座悬崖上狠狠推下去,从此粉身碎骨,埋入地狱。和你一样永不醒来。

喜欢《饶雪漫青春疼痛经典:沙漏Ⅰ》吗?喜欢饶雪漫吗?喜欢就用力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