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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说: 马贼(中)      作者:王若虚

骆必达走出大礼堂,在车库取了车便往宿舍楼骑去,路上看到一辆北门派出所警车往礼堂方向开去,红色和蓝色的警灯将周边景物照的一闪一闪。

刚骑到宿舍楼门口,还没把车停进车棚,手机便响了,不出他所料,是是菲打来。

是菲破天荒头一次用迂回的开场白:我们部门本来打算今晚吃庆功夜宵,可我现在要打电话取消约定的座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骆必达也反问说为什么呢?

是菲:因为我是个笨蛋,作了这辈子最傻的事情,那就是把一张票子给了你,现在风纪监察部和文艺部的负责人应该都在行政楼里跪搓衣板。

骆必达讲我看不出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我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是菲却说这事没完,可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联系了,再见。

说完,就挂了电话。

是菲说得没错,这件事情的确没有结束,不过她的预言被另一起突如其来的事故夺去了很多注意力。

学校交响音乐会结束的当晚十点,大礼堂熄灯关门,最后一个值班人员锁上后台出入口的大门,骑车回到员工宿舍。四个小时之后的凌晨两点十七分,一声巨响从东区传来,气势震天,音传十里。连东门值夜班打盹的保安都被惊醒过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打电话到北门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开着警车在东区转了一圈,发现所有建筑物都完好无损,便打道回府。

翌日一早,大礼堂的工作人员开门上班,赫然发现偌大的剧场内一片狼藉,整整三百平方米的天花板连带着顶灯和空调器管道从天而降,将剧场一层的六百多个座位砸得稀里哗啦,宛如被野牛糟蹋的农田。

这便解释了凌晨两点的一声巨响。

幸而这天花乱坠的一幕发生在凌晨两点,假如它提早六个小时掉下来,很难想象当时正在聆听音乐的几百名学生有多少不会脑袋开花。

学校对这类事情的应急措施倒是熟门熟路,立刻封锁这座造了才一年不到的大礼堂。建筑工地上常见的临时性围墙绕着大礼堂裹了一整圈,上面写着“安全施工、质量是生命”的红字口号,所有进出口都被保安严密把守,对外则号称内部装修。一卡车一卡车的天花板碎片和毁坏的椅子被覆盖着帆布运输出去,然后又是同样的卡车将新的座位、新的顶灯、新的空调管道、新的装修材料以及建筑工人开进来。

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法学校的高年级学生都已经习以为常,所有那晚参加音乐会的人无不为自己的福大命大而感激上苍,没有去的人则将其作为谈资,同时考虑以后上课是不是要戴顶安全帽。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莫尚桑遭遇的小小车祸便很少有人关注。

莫尚桑的车祸,是骆必达在上体育课时听来的。

学校采取个人选课制,一个学期和你一起上这堂课的人可能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那天体育课练习完长跑,一群人就在阴凉处喝水休息。有个男生明显是学生会内部的八卦人士,和别人说起这件事,不过也是学生会官方的说法:莫尚桑骑车时因为车速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右手手臂骨裂,脸部和膝盖软组织擦伤,已经在医院打了石膏,这几天都不能来学校,风纪监察部的工作由副手负责。

骆必达却不太相信这个事故原因。一般来说,车子越新,速度才会越快,出事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莫尚桑那车破旧得很,按理只有他摔车子的分,绝没有车子摔他的可能——而且就算摔,也不会摔成男生说的那个样子。

而更邪门的还在后面。原来上次交响音乐会莫尚桑他们得到线索跑进一间厕所里抓小偷,谁晓得却抓到了两个正热火朝天的情侣,对方那男的也不是善种,和风纪部的人大打出手,结果全进了学校保安处,莫尚桑让几个高层狠狠批了一顿,那叫一个狼狈。更绝的是,后来两个学校交响乐团的人报了警,说自己摆在化妆间的钱包里的钱让人拿走了,现在要学生会负责,要追究文艺部和风纪监察部的责任。现在学生会头头脑脑正为这两件事情忙得臭要死,当然最后的替罪羊还是莫尚桑,谁叫他名气大又负责那晚的安全工作——所以学生会里现在也有个传闻,说老莫受伤是假,逃避这几天的风头是真。

话题说到这里,忽然又转到了那晚的天花板事件,比如这建筑工地的一进一出,又有多少银子要进了部分高层的腰包云云,骆必达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无兴趣,便找个了别的地方休息去了。

和学校正南门一条大马路之隔的那片学生宿舍区被称为南区,主要住着一些大三大四学生,比如莫尚桑他们法学院的高年级男生就住在南区4号楼。骆必达趁着天黑的时候来,因为大三大四不少学生的课已经不多,平时不见得都在学校,加上4号楼的位置最靠里,所以晚上这里外面的人很少。

马贼轻易找到了莫尚桑的坐骑,还是和以前一样旧,大概因为是车祸后被莫尚桑的手下推回来的,所以很马虎的一锁之后就被放在楼后面的角落里。启用不久的南区很多设施还不完备,不但路灯少,各栋楼下面的停车场也没有遮雨棚,学生也就没机会把车子锁在遮雨棚的柱子上,骆必达索性将莫尚桑的车子整个搬出来放到南区最僻静的角落里,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折叠着的黑色塑料布。这块塑料布展开后大得惊人,足够把整辆车和蹲在一边的骆必达遮个严实。

马贼打开随身带来的小手电,挤在自行车右边,先从车子的后挡泥板和车把手侧沿察看起,因为假如是自行车翻车的话,这两处是车子最容易受磨损的地方。他发觉这两处的损伤很明显,并且是磨搓出来的,说明车子曾经侧翻在地上后滑行了一段距离。接下来检查车子最容易出差错的两个部位——龙头和刹车。龙头试过了,很灵活没有问题,又试试前后手闸,觉得刹车线工作正常,便俯下身检查刹车橡皮。

骆必达忽然眼睛一亮。

前后轮两块刹车橡皮出乎意料的比一般橡皮薄很多。

马贼用带来的小工具从前后轮各卸下一块刹车橡皮后用手电仔细观察,发现它们薄得不一般。

当初从于世那里把它拿回来时,骆必达骑过这车,感觉刹车很正常,到现在虽然时间不短,但正常使用情况下刹车橡皮是不会薄到这个地步的——何况就算是用薄的,莫尚桑也应该早有察觉并且及时更换,因为刹车橡皮变薄所造成的刹车不及能很明显的感觉出来,他不会对自己的行车安全这么不负责。

这不正常。

骆必达把橡皮凑近到鼻子跟前观察,发觉橡皮侧剖面也不对。正常刹车橡皮侧剖面应该是略显弧度的,因为刹车时橡皮会随着车轮钢圈微微前滑,长时间下来橡皮后端会被磨圆,侧看上去带有明显的弧度。而这块刹车橡皮的侧剖面根本就是平整的,像是用利器割掉了一部分。骆必达用手指感触了下刹车橡皮的使用面,觉得有明显的颗粒状,不像正常的旧刹车橡皮给人圆滑细腻的印象——更重要的是,橡皮上面还有什么东西。他仔细照了照自己的指尖表面,心里像被点了一下,连忙把指头凑到鼻子下。

是机油的味道。

他已经搞清楚莫尚桑车祸的真相了,办法很简单,也很毒辣。

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情会是谁做的。他心里有两个嫌疑人——于世和劳凯。骆必达更倾向怀疑后者,因为他答应过于世自己会教育一下莫尚桑,对方也答应了,他觉得于世在这一点上不会骗他,而且就算骗他,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动手;何况他当初明显表现出要洗手不干的意愿,不会在这个时候作出这么引人注意的事情。

那么就只剩一个嫌疑人。

马贼皱皱眉头关了小手电,揭开一直盖在车子和自己身上的塑料布,仰头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的夜晚空气,然后发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已经很久。

骆必达举起小手电,看到一道漂亮而诡异的黑色眼线出现在光圈里,便关掉手电: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是菲急速收缩的瞳孔在一片昏暗中适应过来,却没有生气,只是问他查出什么来没有。马贼扭过头看看那车,承认有人暗算莫尚桑,但还不清楚是谁,不过他相信迟早会查到的。

是菲扬扬眉毛,说如果这是种变相赎罪的话,不必了。

几小时前学生会风纪部的人找过劳凯,可惜他们只是帮愣头愣脑的人,没有莫尚桑的指挥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最后双方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了。其实风纪监察部设立以来从没遇到过大挫折,那些干事都或多或少有些骄傲甚至自满,停电和音乐会这两次出的事情倒也好,可以让他们反省一下。

马贼点点头:至少他们是在用他们的方式。

是菲问那你的方式是什么?借刀杀人?还是调虎离山?你家里肯定有不止一本孙子兵法吧?

他没有被激怒,淡淡道:什么方法最好用,我就用什么。

骆必达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马贼,只能偷学校里没人要的旧自行车。真要论体力,论人数,论财富,论人际关系,论背景,没有一样可以和劳凯相比。他只有靠在别人看来阴险毒辣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只能利用仅有的那一点关系来实现自己的计划。严格来说,如果莫尚桑是差,而骆必达是个贼的话,那么劳凯就是个匪,他们三个人并不平等,所以骆必达根本就不能指望用平等的方法来和他们抗衡。

是菲却没有再反驳。她也明白自己和骆必达不过是互相利用关系,每次交往,都充满利益的互换,而她早已习惯。

只是这种利用关系,现在将不再久远。

春分前夕,校园里已经可以见到从南方飞回来的燕子,气温也舒适易人。学校大礼堂的“重新装修”工作也快马加鞭的完成了,竣工那日正好是三月十五号,大吉大利,可惜没有任何剪彩或庆祝活动,只有那群建筑工人默默的拆除临时围墙,装上卡车,然后离开。

这天也正好是周六,学校里占百分之八十的本地学生都在家里,所以没多少人看到大礼堂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骆必达是个例外。

那时陈镇家里出了点事情,不常在学校,加上他家里的那只母猫又生了一窝小猫,骆必达捡来的那只老猫就增加了人口压力,于是暂时还给骆必达养着。

因为此猫总喜欢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眼望阳台外景物,身姿和神态宛如老翁垂钓,所以陈镇给它起名“钓鱼岛”。钓鱼岛在陈家被保养得不错,居然就这样挺过了一个寒冬。不过学校宿舍明令禁止养动物,所以骆必达将它偷运进宿舍后就把自己书桌的一个立柜腾了出来,里面垫了报纸、塑料泡沫、旧毛巾,便成了不错的猫窝。至于食物,也是牛奶和小鱼干这种便宜东西。

骆必达这时才发现猫是一种极其有礼貌又爱干净的动物。它来到骆必达宿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厕所里转了一圈,确定了马桶后面的小空地就是自己大小解的地盘,从此之后就在那里方便,决不像狗那样四处开花。此外现在应该正是公猫叫春的时节,每晚学校草坪上毛骨悚然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学生情侣都不敢涉足,但钓鱼岛却自始至终都很安静,晚上基本不出猫窝,到白天骆必达便将一张椅子搬到靠近阳台、阳光充裕的地方,钓鱼岛就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以假乱真的标本,只是身姿略有颓唐。

它果真老了。骆必达想。

骆必达周末不回家,就是为了照顾这只猫,同时也好过两天安静清闲的日子。

周六中午过后,他和钓鱼岛都吃过饭,躺在床上看完最后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看见椅子上那个乖巧而淡定的身影,心里不由一动,想,你整日这样端坐,是为了去外面看看么?于是走过去抱起钓鱼岛,摸摸它的脑袋道:带你出去走走。

猫没有反抗,只是看看他,又看看阳台外的景色,轻声叫了一下。骆必达争得它的允许,便下楼。周末楼管阿姨也偷了懒,不是时时当班,所以他可肆无忌惮。骆必达把自己的双肩书包绑在车龙头前代替车筐,将钓鱼岛放在里面,露出胸口和脑袋,然后在校园里骑行。

周末的学校宛如换了个世界。不甘寂寞的外地学生或是去其他学校找老乡玩,或是到这座城市的亲戚家里度周末,耐着性子留守的人也往往是在宿舍消磨时光,本就偌大的校园更显空旷。也因为如此,几条校内马路干净得像飞机跑道,骆必达也就不管靠右行驶。

他喜欢左手把着龙头,右手松开,手掌缓缓垂下在风里面滑行,时而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时而关节弯曲掌面翻覆,像在弹奏钢琴乐曲。而他单手骑车的时候总是骑得很慢,很悠然自得的样子。

此刻的他不再是马贼,而是一个普通的骑车少年,划在风里的那只手,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试图抓住这个世界,并且最终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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