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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从政到从心,距离有多远(2)

小说: 邻家老二名孔丘      作者:无语

唯一清楚的是,冉有三顾孔庐,孔子皆面色凝重,只有一句短语:“这我不懂。”

最后一次,冉有不知是用哀告的语气,还是烦恼的语气,终于请孔子发表了看法。

夫子说道,君子行政,应合乎礼制,施之于民的要宽厚,取之于民的要减少,如果季康子想依法办事,那么,有现成的周公法典可以遵循,如果他要任意而行,那么,又来问我做什么?

孔子对季康子的不满,呼之欲出。可是,田赋改革还是施行起来了。

冉有在推行新政过程中,使足了心力,像一头埋头猛干的老黄牛,使季康子更多地搜刮聚敛了财富,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季康子原本已经僭越鲁君,行迹不轨,冉有犹“为虎作伥”,令孔子愤懑不已。他把冉有召来,激动地对他说:“你不是我的学生!”又对学生们说,可对冉有“鼓而攻之”。

仅是自己责骂,已经不足以平息愤慨了,还要声势浩大地“组团”责骂,并且断绝师生关系。冉有自感委屈,巴巴地申诉说,自己不是不喜欢老师的道,而是因为能力不足,无法阻止。

如此淡薄苍白的一句,不如不说,说了更让孔子生气,他朗言道,能力不足的人,事情做到中途,在做不了的情况下,才会停下来,可你,根本不想去做!你是画地自限,不想向前!

冉有躬身听取训示,恭顺谦和,不再辩解。

在孔子的三千弟子中,此遭,大概是最严厉的批评了。

然而,冉有在从政的道路上,仍旧热血沸腾地狂奔着,似乎越来越远地背离孔子之道了。

季康子想要攻打小国颛臾。颛臾位于鲁国境内,是鲁国附庸。

冉有和子路都在为季氏供职,这两个孔门中最能干的人,现实世界中最能取得成功的人(在军事能力上,冉有仅次于子路),前去见孔子,说季康子要发动颛臾之战。

孔子直截了当地责怪冉有,求!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颛臾,是过去先王封国于东蒙山下,来主持东蒙的祭祀的;又是在鲁国境内,其国君是鲁国的社稷之臣,为什么要攻打他呢?

冉有推脱责任,说这是季康子的意思,他和子路都不想。

孔子又说,求!根据自己的才力,担当合适的职位,如果不能承担职责,那就应该辞却职位!比如一个瞎子遇到危险,助手却不去护持,那么,要这个助手有何用呢?如果老虎和犀牛从栏中跑出来,龟壳美玉在匣中毁坏了,这又该把责任算到谁的头上呢?

孔子严责冉有没有尽到劝阻之责,说,君子讨厌那种避而不说自己贪心却另找借口的人。

冉有在言语的炮弹中,无处躲藏,只好承认了自己是赞同攻打颛臾的。他为自己找到的理由是,现在若不攻取,必然成为后世子孙的祸患。

孔子对着冉有和子路悲叹道,你们辅佐季康子,人若不归服,应以文治教化他们;现在,国家支离破碎,你们不能保全,反倒图谋在邦国之内大动干戈了。我恐怕季孙之忧患,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啊。

关于这段千年往事,子路虽是主角之一,但却只言未发,从头到尾沉默着。这明显不符合子路心直口快、勇字当头的个性,想必,他也是对讨伐颛臾抱着一丝迟疑的。

孔子或许也是有所了悟的,所以,虽也责备了子路,但对冉有更为疾言厉色。

季康子又想去祭祀泰山了。

按照礼制,祭祀泰山者,只能是天子,季康子作为鲁国大夫,欲前往祭祀,是僭礼,是非分,是狂妄,压根不顾忌他挟天子以令天下的不义。

孔子对这无法无天的妄举,难以忍受,要求冉有进行劝阻。

“你不能阻止这事吗?”他对冉有说。

“不能。”冉有回答。

二字已矣。未做任何解释,亦无任何托辞,干脆,简洁,淡漠,已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冉有官越做越大,话越来越少。他的话,竟然也随着他的官,鸡犬升天般,金贵起来了。

又一日,下朝,冉有见到孔子,揖拜请安。

孔子问,何以较平日为迟?

冉有答,有政事。

孔子素无记恨前嫌旧怨之心,只是一句家常问话,就像父亲关怀儿子、长辈牵挂后辈。不料他所听到的,却尽是敷衍蒙蔽之言。

孔子便说,是季康子的家事吧?若是国政,虽然我不得用,也总能听到的。

这是一句讽刺,从儒家大师的口里冒出来,略嫌嶙峋突兀。由此可见,夫子之心,已是失望至极,悲凉不堪。

他好不容易等到学生们得到了重用,满心指望着学生以仁道施政,万万不料,道,在远远青山外,那人更在道之外。

冉有是孔子的七十二贤人之一,然而,在同一条仁之大道上奔游了几个回合后,冉有偏离了自己的脚印。

那一行行脚印,一度是他对道义的承诺,是他对灵魂的描摹,是他对信仰的实践。然而,在一个华丽的转身过后,从烟雨荒舍到金碧庙堂,从寂坐苦参到大施手脚,从落寞到繁华,他出走了。出走于自己的内心深处。

他和他的新政,暗夜私奔了。

他与孔子的分歧,只在一个字上。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冉有是——知其不可而不为。

一个“不”字,其差池,已是咫尺天涯,相去万里。

分歧是有了,但分歧,并不意味着分离。师生二人依然互相顾念。

当冉有权倾一时,季康子对其言听计从时,冉有对待孔子,依然恭谨有加。下朝后,径见孔子请安。

孔子依然亲和地为冉有讲经论道,敦敦告诉他,执法时,要明了刑罚,善用刑罚,并细致地为他讲解各种罪行:悖逆天地,是一等罪;污蔑周文王、周武王,是二等罪;悖逆人伦,是三等罪;混用鬼神害人,是四等罪;杀人,是五等罪。五罪中,杀人最轻。

孔子后来还把冉有列为首席政客,对他评价很高,说他如果用圣贤之道来辅佐国君,定是一位好臣子。

孔子不满冉有的作为,却又不倦地教诲他。或许,在孔子悠长辽远的记忆中,他始终难忘冉有平和谦让、谨小慎微的性情吧。

孔子深谙自己的政治主张与现实世界,两两对峙,他也因此深谙冉有的苦楚和酸涩。对于冉有“力不足”的托辞,他没准也是有着冷静的诠释的。

首先,冉有个人,的确力量有限,因为他胆魄不足,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孔子曾问冉有,如果由他来治理一个方圆五十到七十里的小国,何时见效?冉有考虑后,答道,可用三年使其富庶。

在我们听来,这是个中正的回答,不偏不倚,很合适。

在孔子听来,这却是个有倾向性的回答,偏离中庸之道,太过谦逊,谦谦之风有余,凌厉气势不足。

因而,孔子在教化冉有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鼓励他。

当冉有问他,如果听到一个好主意,是否应该立刻付诸行动时,他肯定地颔首:应该!

可是,同一个问题,当子路问他时,他又肯定地摇头:不应该!家里老的小的一大堆,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呢?

学生们困惑不解,孔子解释道,子路胆大鲁莽,容易激动,要给他泄气;而冉有胆小多虑,容易退缩,要给他壮胆。

孔子既知冉有老实、迟疑,必然亦知冉有不会强硬地阻谏季康子。当冉有无法将孔子理想中的道,合辙押韵地对接到具体的现实事务上时,冉有便实打实地说出“力不足”来,好像是赌气的一句话,其实是肺腑真言。

孔子不满冉有的作为,却又不倦地教诲他。或许,在孔子温润宽厚的襟怀中,他也始终难忘冉有郁郁葱葱的草木年华吧。

冉有是孔子的先进弟子,他在周游列国之前,冉有就以受教为幸,他五十四岁踏上流浪之路时,前途云烟缭绕,一片苍茫,不知何夕,方见归途,二十六岁的冉有毅然随侍左右。

在离乱的城郭,在荒凄的原野,在纷扰的街巷,冉有时而执鞭赶车,时而请教聆听,问题是那般繁多,目光是那般澄澈,容颜是那般青涩,神情是那般温和快乐,他无时或忘。

近二十年的昼夜相处,朝夕相对,他的心,坚定而柔软。

4.夫子从心去了

鲁哀公的暗弱,季康子的强悍,使得鲁国不能任用孔子,孔子也不再追求做官了。

这个大梦想家,在他年近古稀的时候,迎来了梦想破碎的一刻。

一块剔透的薄冰,倏地裂了缝;

一片枯黄的落叶,悉率碾碎了;

一只红尾的蜻蜓,轻点水面飞走了……

这放射状的碎裂,这悄然的飞逝,带走了夫子的梦。他冷静地看着这个牵引了他一世的梦,渐行渐远,精神上的大恸,唯有自己明了。

与此同时,孔子又是放达的,豁朗的。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位退休的大夫,如是说。

孔子所处的春秋乱世,杀人活动,此起彼伏,像赶集一样热闹。弑君事件,也层出不穷,孔子就赶上了十五个。当前十四个国君被抹脖子时,孔子一声不吭,一言不发,等到第十五个国君,齐国国君,被宰相按到大砍刀上时,孔子突然开了腔,厉声批评,正言痛斥,并斋戒沐浴三日,盛装请鲁国统治者讨伐齐国逆贼,以彰正义。鲁国当然不敢了,听到孔子嗓门那么大,吓得要命。那么,孔子的态度,何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原因就在于,他“从心而欲,不逾矩”了。他开始吹响一个言责者的号角了,开始抨击政府的不当了。

从心,是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夫子从心,一是自身境界不凡,二是他已断绝了从政的念想,三是他名望俨如日月,翳不可避,鲁哀公、季康子等大人老爷们,虽然饱受他的口舌之箭,但也不愿轻易招惹,免得沾上麻烦,这样反倒还可以博得一个爱士、敬士的好名。

如此,在孔子回到鲁国后的五年中,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整理文献的工作上。

在他一个猛子扎入文字的沧海中时,他并不知道,他唯有这五年光阴是有效光阴了。像药片一样,之前的光阴,业已失效;之后的光阴,行将与他错之交臂了。

5.采文的人

书,是文化的家;无家,文化就要流浪。

孔子流浪了十几年,不想再让文化也饱受颠沛之苦。

于是,他从文化的枝头,采诗、采乐、采文,整理出了“六经”,亦称“六艺”,包括《诗》、《礼》、《乐》、《易》、《春秋》。

“六经”的重整,一如电光火石,使中国古文明的源头上,嚓嚓地闪烁着光亮。

无它,中国文化称得上灿烂,但或许称不上盛美;有它,在朴拙无华的气息中,升腾着一种神性之美。

王室衰微,礼教崩废,孔子欲以修书,以史明智,以文明心,试挽狂澜于末世。

这又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举动。资料残缺不全,工程浩大繁重,孔子带领弟子们兢兢业业,刻刻苦苦,争分夺秒地工作。任暑热蒸腾,任大风呼啸,任暴雨倾盆,任寒雪飘飞,他们永远是一道不变的风景。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入画于历史古卷。他们不是文明史上的群众演员,而是耀眼的明星。

而他们自己,浑然不觉。

6.《诗》,像念经一样念诗

《诗》,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共收录了三百零五篇诗歌,时间始自西周,终于春秋中叶。

在这个漫长的跨度中,不同地域、身份的采诗人,从不同的河畔、深巷、庙宇、长亭、宫闱,采到了不同的诗。

作者有贵族、平民;诗有民歌、祭歌;所歌之水,有黄河、汉水;所歌之人,有贵妇、贫女。

丰富而交杂,繁多而凌乱。活泼者,如活鱼飐尾;沉静者,如夜湖一泓;华美者,如锦缎堆簇;哀怨者,如柳箫低吟。

埋头在《诗》之声色种种中,孔子带领弟子们主要做了五项工作。

第一,丰富其内容。孔子采用了对人的一贯作风,对文字也一视同仁,不因粗陋而鄙弃,不因浓艳而轻蔑,一律照单全收,然后进行析释、梳理。

第二,完善其体系,明晰其条理。孔子把庞大的诗歌群,切豆腐一样切成三个部分:“风”、“雅”、“颂”。

三块豆腐,各具特色,“风”,飘摇着雨后杏花的风土气息;“雅”,散发着钟磬和鸣的朝廷雅正之音;“颂”,回荡着庄重神秘的祭祀之声。

品味咀嚼起来,无一不余味悠远,口齿留香。

即便“风”和“雅”中,有腥膻的成分,但因非礼勿“思”,照旧是锦心绣口。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孔子对《诗》精到地评价道:“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思无邪,三个字,字字深邃,有底蕴。可谓一滴水,涵盖了大海,三个字,尽纳了仁礼。

这就有了第三点。

第三,把男女夫妇的家庭伦常作为开篇。比如,国风的开篇是《关雎》。

《关雎》中,有一句诗非常“百搭”,在我们这个时代,依然老少咸宜,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像念经一样念着这句诗的人,也许并没有深切体会到孔子的贡献有多大,但天与地,却是知道的。

孔子从《关雎》中,看到了幽深的意境、道德的启示、热烈的叙事、优雅的文辞;当然,他也看到了男欢女爱、缱绻相思,但他并没有停留在表面,而是沉着地概括道:“这首诗歌快乐而不放荡,哀伤而不过分。”

这在当时,是大胆的,超前的,时尚的。

可见,孔子是进步的老师,学生是进步的弟子,他们都是古代的文化达人,是冲锋在最前沿舞台上的老“超男”。

当然,他们不需要发动整个电信系统拉选票,他们鄙视输了就在台上哭,赢了就感谢父母、感谢七舅姥爷那一套。他们有真才实学,崇尚踏实地工作。

第四,建立规范的韵律系统,使所有的诗歌都可以咏唱。为了使诗歌更符合声律,孔子还进行了一定的文字修改。

做完了编辑工作,孔子还要试唱,试听。演唱时,若一字不合,一音不佳,都要调整,举一反三,鞠躬尽瘁。

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如此尊重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呢?

在当下社会,许多人连尊重自己都做不到。

第五,修《诗》、习《诗》。理由是,“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白话意思就是:《诗》、《礼》、《乐》可提高一个人的修养。

习之,则“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即可以培养联想力、观察力、合群性,还可以培养讽刺能力。以后发生纠纷时,就可以天马行空、随心所欲地连讽刺带挖苦了,就不用粗鲁地骂街了,骂街多不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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