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丘赫林卡—库斯科沃
“想知道原因吗？你今天喝啤酒了吗？”“喝了。”
“喝得多吗？”
“多。”
“那你就起床走你的吧。”
“可要我到哪儿去呢？”
“就好像你不知道似的！这么说吧，我们都是臭虫和无赖，而你是该隐和曼弗雷德……”
“对不起，”我说，“我从没表示过这样的意思。”
“不，你表示了。自从你搬到我们这儿——你每天都在表示这个意思。不是用话语，而是用行为。不，甚至也不是用行为，而是用不作为来表示的。你消极地表示了这个意思。”
“什么‘行为’？什么‘不作为’？”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你知道是什么行为。你不去上厕所，就是这么回事。我们一开始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自从你搬进来后，我们一次也没见你去上过厕所。好吧，大号我们就不说了，但是连小号也没有，甚至小号也没有啊！”
说这番话时他们脸上笑也不笑，声调听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不是啊，哥们儿，你们不了解我。”
“我们十分地了解你。”
“等等，不，你们不了解我。我就是不能起像你们一样，刚一起床，就冲着全世界大叫：‘喂，朋友们，我要去撒泡尿了’，或者‘喂，哥们儿，我要去拉大便了’。我做不来这些。”
“你为什么就做不来呢！我们能做，而你为什么就不能做！这么说来你就是比我们强，是吧！我们是肮脏的野兽，而你是百合花！”
“完全不是……该怎么给你们解释呢？”
“什么也不要给我们解释，我们明白得很。”
“你们听我说……知道吗……世上有些……”
“世上有什么，没有什么，这我们知道得不比你差……”
我跟他们无论如何也沟通不了。他们那悒郁的表情把我整个灵魂都穿透了……我开始退让了……
“好吧，当然了，我也能……也可以……”
“那就是了——你是能够像我们一样的，但是我们却不能像你那样。你当然什么都能做，而我们是什么都不会做。你是曼弗雷德，你是该隐，而我们则是你脚底下的痰……”
“不，不，”这会儿我完全糊涂了，“这世上有些事……有些领域……不是起来就走这么简单……因为从伊万·屠格涅夫，后来还有麻雀山上的誓言（“麻雀山上的誓言”是指赫尔岑与青少年时期的同伴奥加辽夫在莫斯科城里的麻雀山上相互立誓“我们要为我们所选择的斗争献出我们的一生”。事见《往事与随想》。）他们那时候起，就有了自律或者其他什么，羞耻心的戒律。有了这些，还是一起床就喊‘喂，哥们儿……’，未免太辱没人了。我的意思是，假如有人有颗敏感的心灵……”
他们四个怒火中烧地看着我。我无力地耸了耸肩，闭上了嘴巴。
“伊万·屠格涅夫你就免谈好了。说就说，不要信口开河，我们自己也读过他。你最好还是说一说：你今天喝过啤酒没有？”
“喝过。”
“喝了几瓶？”
“两个大瓶一个小瓶。”
“那就起来走人吧。这样我们可以看着你走掉。不要侮辱我们了，也别再折磨我们了。起来走吧。”
那么我就起身走了。我走不是为了让自己轻松，而是为了让他们方便。当我离开时，其中一个人对我说：“这样可耻的情感会让你永远孤独与不幸。”
是的。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了解神的很多想法，可他为什么将这种纯洁的情感赋予我，这一点我至今搞不明白。我的这点纯洁——这个最可笑——完全被颠倒过来解释了一通，所以，连最基本的礼貌我都不配得到了。
例如，那次在帕夫洛沃波萨德。有人把我领到一群太太们跟前介绍说：“这就是最最著名的韦涅奇卡·叶罗费耶夫。他在很多方面都大名鼎鼎。但最出名的是，在其一生当中，他还没放过一次屁……”
“什——么！一次都没有？”太太们大吃一惊，全都瞪大了眼睛，把我上下看了个遍，“一次也没有！”
我当然是立刻就慌了起来。我不能在太太们面前手足无措啊。我说：
“嗯，某种角度上说，并不是这样的。有时候……还是有的……”
“什——么！”太太们更加惊奇了，“叶罗费耶夫——太奇怪了！……‘有时候还是有的！’”
我这时候已经是彻底崩溃了，说的话大致如下：“嗯……那个什么……你们知道，我也是——毕竟，放屁嘛——属于本体论范畴……这里面跟现象学没有任何关系。”
“真想不到啊……”太太们都被这事弄得神经了。
接下来，他们就在佩图什基铁路沿线上广播：“他干那个是有声响的，他说他那个干得还不赖。他干得好极了！”
喏，你们也看见了吧，我这一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一辈子都在做噩梦，在梦里，我的意思不仅被误解，而且恰恰是被反向解释。
关于这个话题我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如果把一切都讲出来的话，就是到了佩图什基也说不完。那我最好还是只讲一件单独的事，因为这还是件刚刚发生的新鲜事：一星期前他们如何因为“设计错误的个人图表体系”而把我从突击队队长的岗位上撤了职。我们整个莫斯科总局只要一想起这些图表就吓得发抖！可是，这些图表真有这么坏吗？
是的！我们的列车现在在哪儿呢？
库斯科沃！我们正飞驰而过的是库斯科沃！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再喝一点，但最好首先还是让我讲完，然后再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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