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除夕
于小枫回到顾浩宁的家里后，努力适应着新的生活状况。由于她刚伤愈出院，顾浩宁又出差了，所以顾浩宁的父母为了方便照顾她，暂时住在顾浩宁的家里。
再过两天，她就可以回单位上班了。一想着在家里要小心翼翼的和两位老人相处，去了单位还要应付林若琪以前的同事，于小枫就觉得恐惧，深怕一个行差踏错，就被人发现了她的身份。那句让人胆寒的咒语，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此乃天机，万万不可泄露，否则，不但你自己会没命，还会连累你至亲至爱之人！”现在，她至亲至爱之人，就是顾浩宁了，她决不能连累他，决不能。
正在烦恼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于是忐忑不安的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我，是林若琪。”
“林若琪，你好！我是江寒飞，就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前两天出院了？”江寒飞的声音，让于小枫紧张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她的语气，也变得镇定了许多，“是的，我前天办理的出院手续，当时听护士说您正好出差了，就没和您打招呼。”
“哦，这几天情况还好吧？能上班了吗？”江寒飞关切的问着。
“还行吧，可能再过两天就去上班吧。”
“嗯，是这样的。我表哥秦亮开了一个中法合资的医药公司，现在他们公司急缺法语翻译。前几天我无意中和他提起来你法语很好，他就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你看有没有兴趣？”
“法语翻译？可以啊！但是，我没有相关的法语资质证明，他们介意吗？”于小枫正在想要不要换份工作，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倒真是很开心。可是，她知道林若琪学的是市场营销，并没有和法语相关的资质证明，这样能当翻译吗？
“没关系！我和我表哥说过了你不是法语专业的，就是在学校学过一些法语，他还是想让你去试试。你要真有兴趣，就去试试看吧，反正你那边也要过几天才去上班吧？”
“那好，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我和他们约个时间面试……”
面试的过程非常顺利，于小枫的口译、笔译能力都很强，秦亮的公司马上就和她达成了协议，希望她能尽快过去上班。
于是，在顾浩宁出差回来之前，于小枫就把林若琪之前的工作辞了。这时已经到了2006年一月下旬，正好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于小枫便和秦亮的公司说好，过年后再去报到。
大年三十的傍晚，顾浩宁坐在大巴上，漠然的看着窗外。
隆冬的黄昏，已呈暗暗的灰色。落日的余晖偶尔掠过云层，闪出一抹氤氲的淡红，却更加让人觉得寂寥凄迷。
不自觉的，顾浩宁从大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件小巧的物事——一枚散发着琉璃般艳红色泽的玛瑙胸针，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掌上。
冰冷的触感，刺得顾浩宁的掌心微微一寒。那样凉薄的冷冽，一直从掌心绵延到胸口，如一泓清寒雪水蜿蜒而上，把心口冻成一片冰寒的哀绝。
他轻轻的推开车窗，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街边，已有些急不可耐的孩子提前燃起了烟花，色彩缤纷的烟火将原本晦暗寂然的夜色照得亮如白昼，热闹不已。细细碎碎的雪绒花，就在这样的喧嚣中缓缓飘落，一径的温婉轻柔，就好像红尘俗世中，那个总是温柔如水，空幽淡雅的女孩。
“前方到站，郎月苑，请下车的乘客拿好行李，准备下车！”清晰的报站声响起，顾浩宁回过神来，将胸针小心翼翼的放进胸口的衣袋中，这才提起行李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巴士。
“顾先生回来了？”顾浩宁刚走进小区，就碰到了邻居张大姐。
“是啊，刚出差回来。”顾浩宁淡淡的笑着，对张大姐打了个招呼。
“这么赶啊，年三十的下午才回来，再晚一点顾太太又要发脾气了吧！”张大姐就住在顾浩宁楼下，她有轻度的神经衰弱，最怕的就是深更半夜楼上突然传来摔盘子砸碗的声音。
“嗯，不会的，不会的。”顾浩宁听出了张大姐言语中暗含的抱怨，只能支吾着掩饰过去。
“不过，这几个月，好像是消停了些。”张大姐看着顾浩宁有些尴尬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就笑着提了一句，“我看到你爸妈好像过来了，代我向你父母问个好啊！”
“好的，谢谢！也祝您新年快乐！”
“呵呵，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祝你们赶紧抱上一个胖娃娃！”
顾浩宁苦笑着看着张大姐的背影，他和林若琪都快要离婚了，还生孩子？那不是造孽吗？
拖着行李，顾浩宁一步一步往家里走着。其实他这次去泰国本来行程安排得很简短，早就可以回来的，但他实在不想面对林若琪，所以，一直拖到今天下午才飞回来，只是为了陪父母过个年。
刚走进电梯，他的上衣口袋里便传来一阵震动。他拿出手机，是他的律师朋友肖平。
“浩宁，你要我帮你准备的离婚协议书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办公室拿吧？”
“好的，谢谢！我年后过去办吧。到时候联系你？”
“行，那我等你电话。”
顾浩宁挂断电话，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合家团圆的除夕夜，外面鞭炮大响，烟花绽放，可顾浩宁的家里，却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看着顾浩宁对林若琪不冷不热的样子，顾浩宁的父亲有几次都想发作了，可又被老伴用眼神制止住了。顾父心里也想着这怎么说都是大年夜的，总不能让一家人在这种时候红脸吧，于是他只能暗暗压制住自己的不满。
面对顾浩宁冰冷的脸色，还有两位老人欲言又止的无奈和黯然，于小枫知道，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安静的离开。这样，大家或许都能好过些。
吃了饭，收拾完碗筷，于小枫努力的调整好表情，微笑着对顾浩宁和他的父母说，“爸，妈，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就让浩宁陪着你们守岁吧！”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于小枫的笑容，才一丝一丝隐去。她缓缓的靠着门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两行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
清冷的月光，静静的倾泻在于小枫的身旁，停驻在离她一寸之遥的彼端。于小枫看着那微弱的光明，唇边滑过一缕淡薄的笑意，她的希望，总是像这样，仿如近在咫尺，却其实，远若天涯。
自从五岁那年，她被亲生母亲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她就再也没有和“家人”一起共渡过大年夜。小的时候是在福利院和老师们一起过，大了之后，就多是和朋友一起过，还从来没有和亲人一起守过岁。
原本，她今晚是想陪着顾浩宁和两位老人一起等到十二点敲钟的，可现在，她却只能一个人在这个陌生而清冷的房间里，独自渡过。
于小枫静静的蜷缩在黑暗中，透过门板，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似乎，还夹杂了顾浩宁和父母的说话声。
她轻轻的将头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细细的听着，悄悄的体会着，那一点点透进来的温暖和快乐。
曾经，她是那么羡慕顾浩宁的妻子，羡慕林若琪可以名正言顺的和顾浩宁生活在一起，可以名正言顺的陪着顾浩宁渡过每一个除夕，每一个节日……那曾经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而今天，她竟然真的成了林若琪，却是，这样的，隔着一层冰冷的门板，犹如千山万水，他不愿来，而她，亦无法去。
不知不觉，就这样守到了十二点敲钟的时刻。于小枫听着顾浩宁似乎在劝父母早点休息，估计马上就要进来睡觉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跳上床盖好被子，装成睡着的样子。
可是，等了半天，顾浩宁也没进来，于小枫又不敢再下床，只得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继续等待着，半小时，一小时……于小枫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手机，好像是两点半，而顾浩宁，还是没有进房间。
第二天一早，于小枫一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床铺是空的，旁边的枕头也不翼而飞。
坐起来一看，她才发现顾浩宁竟然就睡在地上，一床不算太厚的被子半垫半盖的铺在冰冷的实木地板上。看着顾浩宁微微蜷缩着的身体，她的眼眶泛起一阵湿意，一颗心，酸痛到了极致。
这样的浩宁，她究竟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是他深爱的于小枫，还是他厌恶的林若琪？
他，还爱着小枫吧？所以，他是这样的排斥若琪。于小枫的唇边，划过一抹凉薄的笑意，心头一丝微微的甜蜜下，却是无边的苦涩。
她忍着泪水穿好衣服下床，走到顾浩宁身边，轻轻推着他，说着，“浩宁，你上床去睡吧！我这就出去了。”
顾浩宁睁开惺忪的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看到林若琪穿戴整齐的半跪在他身边，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听见她说就要出去了，好像才回过神来，沉默的把被子一裹，就躺在了床上。
“你，冷的话盖那床厚被子吧！”于小枫看着顾浩宁依然裹着他之前在地上盖的那床被子，忍不住出口劝了一句。可是，顾浩宁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于小枫叹了口气，打开衣柜，拿出一床薄一点的被子，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然后，缓缓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小心翼翼的来到客厅，还好，顾浩宁的父母好像还没有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刚刚七点半，这么早，她能去哪里呢？
大年初一的早上，路上的行人还很少，于小枫一个人晃在清冷的街上，这时几乎所有的商场和店铺都还没有开门。走了半天，于小枫终于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推开玻璃门，走进只有服务员的店里，点了一个汉堡，一杯热牛奶，然后，一个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里，把滚烫的牛奶捧在冰冷的手里，这才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于小枫用平生难有的悠闲态度细嚼慢咽的把早餐吃完，看看表，还不到九点。她问了问服务员，知道不远处应该有个超市已经开门了。以往她在国内时，每逢大年初一，她都会提着一些东西去福利院看看老师们。她原本以为今年会没空的，没想到竟然比往年的时间都多。说不定，她可以在福利院耗上一整天呢。
她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点心，又挑了一些糖果、学习用品之类的东西，准备分发给福利院里的老人和孩子们。快十一点时，她提着满满两大包的东西，走进福利院里。
“您好！您是来找哪位的？”一时间，于小枫忘了自己是林若琪的身份，正当她冲着看门的李师傅微笑着点头时，李师傅却疑惑的问起了她。
“哦，我，我是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福利院的报道，觉得挺感动的，就说过来看看老师和孩子们，顺便送一些点东西表达一下我的心意。”还好于小枫反应快，她马上想起来前段时间有个报纸正好报道了她们福利院的事情，于是赶紧找了个看起来合理的由头。
“呵呵，谢谢您！虽然之前也有不少的善心人士过来，但这大年初一上门拜访的，您还是头一个啊！您这是第一次来吧！请先登记一下您的姓名，我这就请我们的值班老师出来，带您参观一下！”李师傅真以为她是善心人士，于是马上热情的给值班的刘曦老师打了电话。
“好的，那麻烦您了！谢谢！”虽然于小枫对福利院早就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可她怕被李师傅看出异样，只能表现得很兴奋的样子期待着刘曦的出现，准备装作陌生人一样参观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刘曦带着于小枫一一参观了孤寡老人和孤残儿童的起居室。在那里，她看到头发花白的卢校长正在巡视，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了。
这么多年来，卢校长一直都把福利院的孩子们当成她自己的孩子，每到过年的时候，她都会坚持留在福利院里，和这里的孩子们一起过，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叫卢校长“卢妈妈”。
于小枫对卢校长也有着一份很深很深的感情。她记得自己五岁那年刚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很怕打雷闪电，所以每到雷雨天，卢校长总是会把她带到校长室里，抱着她一起睡。还有她八岁那年，一个夜里她突然发起了高烧，也是卢校长在医疗室里守了她一夜。卢校长不停的给她换毛巾，给她擦汗，像妈妈一样握着她的手，轻声的在她耳边哼着睡眠曲，让她不再觉得孤单。
一年又一年，卢校长就这样把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爱都献给了福利院的老人和孩子们，却顾不上自己的家。于小枫想起之前的报道里，提到卢校长的老伴在几个月前因为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了，而当时卢校长正守在一个孤寡老人的病榻前，都没能见到自己老伴的最后一面……
“林小姐，你还好吧？”看着于小枫含着热泪的眼眶，刘曦有点愣住了，这位小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他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这里有医疗室！”
“哦，不是不是。”于小枫赶紧忍住了自己的眼泪，走到卢校长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是太感动了。我之前听说了卢校长的事情，很钦佩您一直这么努力的为福利院的老人和孩子们付出，现在又能亲眼看到卢校长这么关心孩子们，真是很感动！”
“呵呵，哪里哪里，您也是非常有爱心的人啊！真是非常感谢您能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来看望我们的老人和孩子们！”卢校长反握住林若琪的手，一阵熟悉的温暖和亲切顺着于小枫的手掌绵延而上。
自从于小枫换进林若琪的身体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体会这样亲人般的温暖了。一想到昨夜的冷清和孤独，还有今早顾浩宁的淡漠和冰冷，于小枫的心里就忍不住感到一阵酸楚。她多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卢校长的怀里……可最终，她只能露出淡然而有礼的微笑，缓缓的，把所有的依恋和疼痛，都按压回心底深处。
在刘曦和卢校长的陪伴下，于小枫参观完了整个福利院。她把买来的东西都分给了老人和孩子们便离开了，再呆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漏了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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