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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Part1 (3)

小说: 别跟我说你懂日本      作者:王东

短暂而疯狂的香蕉抢购热,一度成了日本媒体的话题,但集中于香蕉本身究竟能不能减肥的讨论,很少有人批判其背后折射出的非理性。当然,日本人自身对此习以为常,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喜欢跟风盲从赶潮流,动不动就要闹上一下子,这是他们的民族性格特点。日语称之为“ブーム”(英语Boom的外来语发音),每年若没那么几次,还真是怪寂寞的。

按道理说,日本民众的教育水准普遍较高,作为个人,似乎应该有比较强的主见。事实却是,大多数日本人面对“ブーム”首先的选择就是跟风,而且争先恐后,劲头狂热,唯恐被落于“ブーム”之外。这体现出的是日本人深刻而独特的群体意识。有人会提到日本人的排队现象,确实,一家拉面店的门口若有两三人排队等候,就不愁会扩大到五六七八人,因此有店家特意雇人排队来充门面。我还见过更滑稽的跟风一幕:某年东京电影节期间,在涉谷车站前,几十个男青年脱得只剩短裤,在广场上高喊励志口号。路过的陌生男青年陆续有脱衣加入者,那兴奋劲儿如同“找到了组织”。此类胡闹不雅的举动,一个人做会被当做疯子,但数十人一起做,就俨然成了一场狂欢式的“祭り”。

新的通信手段和传播技术显然也有助于跟风。2010年的春天某日,涉谷的一条街道上突然聚集了大批少女,因过度拥挤导致踩踏,多人受伤。祸首竟只是一则通过手机短信迅速蔓延开来的假新闻:某明星即将在此现身。

加缪曾说过,马克思主义认为个人有罪而历史无罪。这是个人和历史的对应。谈到日本人,我们或许可以把个人与群体联系起来,就会发现一个看似古怪的结论:群体有罪则个人无罪。日本人期待加入群体的一个原因,是在集体的名义笼罩之下,个人行为的动机与后果受到了洗净与庇护。前述的街头闹剧,堪称一场精到的展示。当然,战争罪行和责任问题亦完全符合此一特点。日本官方可以一再承认日本“给亚洲等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并不肯追究特定个体的罪愆。

说日本人的群体意识独特,也不妨拿来和中国人作一比较。日本人有没有个人意识?有。在个人生活层面,他/她的个体感很突出,比如和家庭成员的疏离态度,比如另类小众的私人喜好,都显得相当“个”;然而在社会生活层面,他们又追求“群”,比如积极参加各种团体活动,比如热衷于追逐社会潮流。中国人呢?似乎正好和日本人相反。在社会生活层面,中国人常常要显示自己的个性,特立独行,别树一帜,甚至成为不惜违背公德的个人主义者;在个人生活层面,中国人更重视并依赖家庭、亲友等关系,并愿意为此作出哪怕是违心的让步牺牲。

在群体里,日本人仿佛以一种消泯自我的方式,更确定地找到了自我。如果不允许被加入群体,或因某些原因难以融入群体,那么将意味着生活上的困境。2006年,嫁到日本的中国籍女子郑永善杀死两名幼儿的案件轰动一时,报道中就提到她在人际关系上遇到的严重隔阂。子女在同一幼儿园或学校的日本妇女们一定要组成所谓“妈妈会”,经常举行聚会活动,虽无强制性,但若不参加就会被排斥,并殃及孩子。来自异文化的郑永善,其精神压力可想而知。2007年,郑永善案件宣判,法院以她在案发时处于“心神耗弱”的精神状态为由,判处她无期徒刑。

跟风,说白了就是要紧随群体。抢购香蕉是小事儿,追捧韩流也不算啥,最危险的是杀人、自杀之类的也会有跟风现象。某人在车站站台上企图把无辜者推落铁轨未遂,几天内就会出现追仿的案件。2008年6月加藤智大的秋叶原杀人案造成了7人死亡、10人受伤的惨重伤亡,效仿他在网站上宣称要大开杀戒的人纷纷冒头。据已公布的材料显示,案发几天内,宣称要“杀更多的人”的帖子多达300余件,令日本警方在很多公众场所提高了戒备等级。之后一个月内,仅东京警视厅就发布了100余次警报(一般每月两三次),共有从十几岁学生到中年职员的33人被逮捕。所以,每当看到媒体爆出什么大案,我就想到不知又会有多少“模仿犯”?

什么都来排个榜

日本人从小就重视情报资讯,有了数据,自然就能排榜。数据排了榜,也就更富参考意义。所以,日本人喜欢排榜,事无巨细地排榜。

已故历史学者黄仁宇有个著名的论述,即中国过去之所以落后僵化,在于缺乏“数目字管理”。这是个新颖但含混的观点,甚至黄仁宇本人也没能阐释清楚“数目字管理”的含义到底为何。而且,他最大的理论缺陷是以现代中国的客观条件,根本无法做到他所孜孜以求的“数目字管理”。首要的技术限制在于资讯收集与传递的方式,对中国这样庞大的帝国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或许因传统文化影响,中国人在数据资料上面的重视程度确实有所不足,特别是和日本人相比较。比如涉及历史争议问题时,日本人往往会质疑中方的数据,并拿出己方详尽的资料作为对照。这固然说是一种偷换概念、浑水摸鱼的狡猾做法,可中方在辩驳时会颇感费力。毕竟,数据有其直截简明的说服力,胜过长篇累牍的说理。

说起日本人对数据的热爱,可能比生鱼片还来得自然深厚。无论是论著、教材,还是报道、宣传品,随处可见数据的统计。市面上有不少专门罗列数据的书籍,内容五花八门,并且每年更新。表弟就读中学时,学校发了一本叫《数据书》的书,我看了很是喜欢。该书全由世界各国各种数据组成,在中国的那一节,我竟然看到了“马1019万匹,猪46806万头,鸡30亿只……”给初中生发放这玩意儿(表弟慷慨将书赠我,说“没意思”),却可见日本人对情报资讯的重视做到了从小抓起。

有了数据,自然就能排榜。数据排了榜,也就更富参考意义。所以,日本人喜欢排榜,事无巨细地排榜。www.goo.ne.jp是比较流行的门户网站之一,其中专设了一个排行榜栏目,现在有6000多个排行榜,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的看起来很好玩儿。比如竟然有女性心目中男性“脚踩两(多)只船”迹象的排行榜。前十项中,隐藏或不让对方看手机高居榜首,经常和某人发短信排第三,手机短信量暴增排第五,曾删除通话通信记录排第六。和手机相关的独占四项,凸显了手机在当代人感情生活中的重要位置。这个榜看似无聊,倒还值得有志侦察与反侦察的双方参考。而《日本经济新闻》的副刊则有个栏目,叫做“何でもランキング”,即“什么都能排个榜”。大概这一天一榜委实有点太频,于是我看到“最适合家长与子女一起搭乘的索道排行榜”,真难为了责任编辑那为赋新词的用心良苦。

“何でもランキング”的精神在日本人身上得到了极致的展现。日本内阁府和总务省年年公布一个排行榜,即全国各个都市车站附近停放的自行车数量,并且分正当和违章两类。内阁部门组织调查这种排行榜,中国人是不是会觉得有些难以理喻?

排行榜之所以流行,其实还是国民性使然。榜单的最大功用,可能提供了一种指示,令观者省略调查不用思考,一下子直奔结论。你知道什么最人气最便宜最方便最舒适……统统有排行榜为证。前面说过日本人喜欢跟风,排行榜无疑是一个有助于掌握风向随大流的得力工具。不过,若你信了这个排行榜,但亲身体验之后心有不甘乃至大呼上当,也千万别怪人家,只能说你自己大概品位独特吧。就像常见的各种期刊上的美食排行榜,连拉面店也排出几十名的高下先后,详细到了面的分量、汤的浓度、肉的可口等细节,可倘若你按照榜单的指引去亲尝,没准儿会感到大失所望。

但是,排行榜这玩意儿还是有其妙处的。假如把几十年来一直持续的某些排行榜拿出来纵观,会从中品味到世相的起伏、人心的嬗变、环境的迁移。简单的例子,就拿日本政府与民间机构每年都做的外国好感度排行榜来说,几十年来中国的排序上下,充分验证了国际政经格局与中日关系的风雨历程。20世纪70—80年代,对华好感的日本民众比率则一般在70%~80%之间。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不久,美国民间机构PewResearchCenter公布了一个在日民调,对中国持有好感的日本民众为21%,厌恶的则高达69%,是在24个候选国家中印象最差的。同年,日本内阁省公布的外交舆论调查结果也显示,对中国有好感的日本人较2007年再度下降,以31.8%创下1978年开始调查以来最低点。不管是探究国家战略发展,还是研讨社会文化变革,排行榜都不失为一个有益的参照。

“战斗在一线”的日本老人

世人皆知日本人长寿,其实,心理层面的“拒老”和他们依然忘我的频繁活动,应该是两个重要原因吧。

导演今村昌平有一部获得1983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名作《梄山节考》,说的是日本过去农村存在的弃老习俗,也就是把年老体衰的老人遗弃到深山等地令其自生自灭,有的甚至是由子女亲手杀害。《梄山节考》背景所在的长野县,今日仍是日本的农业大县,所不同者,近年因青壮劳动力不足,从中国引进了不少所谓研修生从事繁重劳动。

弃老是人群在生活条件恶劣、物质严重匮乏之下的一种迫不得已之策,就如同部分地区流行的溺婴习俗一样。弃老也好,溺婴也罢,最直接的动机是来自经济压力。传统农业社会的生产力有限,人口过剩的情况下用残忍的手段进行强制淘汰,现在听起来会觉得毛骨悚然,可当时或许浸透了无奈。值得研究的是,不同的人群在物资困境面前的选择迥异,有时弃老,有时溺婴。

据学者考证,中国在中古时期以前的部分地区也曾有过弃老的现象,但相对而言,溺婴行为无疑更为显著。特别是南方的福建、江西等地,自唐宋迄明清,虽官府着力疏导禁绝亦无多大效力。日本亦曾经广泛存在溺婴现象,坂本太郎的《日本史概况》说,18世纪,溺婴在日本全国几乎成了惯习。可弃老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着实有点难以想象,历朝历代无不鼓吹孝道,遗弃虐待老人要受到法律严惩。《唐律》中对背地里诅咒父母的都以谋杀罪论处斩刑,《梄山节考》的那种做法一定是难逃活剐了。

从浅显的意义去理解,溺婴扼杀的是将来,而弃老抛弃的是过去。两种行为的背后,是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我学养不足,未敢妄议。

不知道是不是弃老的习俗影响,日本老人普遍表现出了旺盛的生命活力。他们不甘于老,甚至忌老。我有过几次在电车上试图让座给老人却遭到白眼和拒绝的经历,虽然他/她脸上手上的老年斑历历在目。给年长者让座的行为,至少在东京并不多见,多数年轻人对站在面前的老人视而不见,或许也有免得自讨没趣的打算。同时,大量的老人们依旧活跃在社会的各种岗位上,哪怕是体力劳动。刚来日本那年帮同学搬家,约了一辆我们称之为“小红帽”的运货车,司机是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我心里很惊讶,在中国,这是退休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啊。老头儿穿着制服,和我们一起搬上搬下,身手很是利落矫健。当时我的日语不过初级,也按捺不住问他为何还干这份工作,让老头好像觉得我这个外国青年有点好笑。

在日本生活久了,这种老年劳动者随处可见。白发苍苍的出租车司机,骑着自行车送货的老妇,两鬓风霜的警备员……见得久就习惯了之余,也有一些感想。对照起来,相当的中国人在心理上过早地自认衰老,并且急于进入休闲养老的阶段,除了照顾孙辈,恐怕没什么劳动的意愿。而日本老人却不愿承认自己的老去,更积极地工作并参与社会生活。世人皆知日本老人的长寿,心理层面的“拒老”和频繁的活动,应该是两个重要原因。值得一提的是老人驾车,在2005年的交通事故统计中,死亡的驾车者四成多都是65岁以上的老人。2009年6月,新的道路交通法施行,要求75岁以上的老人在更新驾照时必须做包括观察力、反应灵敏度等内容的体检。尽管如此,若看到满头银发的司机,还是小心点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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