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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不经意间这个“梦”染上了污点(7)

小说: 追梦记      作者:郭重威

她早已把一切都想过了,都想好了,而且还做了具体的准备。在这最后的时刻,她仅是把这一切重温一遍而已。为什么要重温,这既是人的一种思维习惯,也许还是为了增强信心,增加勇气。

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她感到她必须要留下一点什么了。

于是她腆着她的大肚子,爬上了楼梯,坐在她平时梳头的桌子旁,找出了一支笔,拿出了一张纸,她想写点什么了。

也许要写的话太多了,村前那“嘎,哒哒哒”,“嘎,哒哒哒”扒房子的声音,那轰隆隆、轰隆隆推房子的声音提醒她,属于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她急急地写下了两行字。并把那张纸放到了她丈夫的一个衬衫的口袋中,她写的那几句话是这样的。

我曾是一个有“尊严”的“性工作者”,是一个用做“性工作者”的代价获得自己“尊严”的女人。这个女人今天又要用死来维持自己的“权利”和“尊严”了。我这样做是为自己,也是为别人,是为了使天下人的“尊严”和“权利”都能得到尊重。

我死而无怨!

这时,楼下响起一片吵闹声了,她知道她最后的时刻到了。

她拿起桌上的木梳,把自己的头梳了一下,又把自己结婚时穿的那件大红花的衣服找出来穿在了身上,然后,她对着镜子照了一照,还笑了一下,就镇定自若地步下楼梯,推开了正在和拆迁组里人争吵的丈夫,让自己面对李天堂主任了。

“南郊生态园”中正在发生一场野蛮、残酷又别开生面的斗争。三四千个失地农民蜂涌着冲进了生态园的大门,口中高喊着恽民生的名字,一路向那办公大楼冲去,他们从一楼冲到三楼,没有找到恽民生,在他们退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狂了,他们开始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打砸,那些工作人员开始时想劝阻,但谁阻挡他们就打谁,其他的人都不受阻止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十七个办公室、化验室、实验室中的用具、仪器都砸光了。

这群人,又往后涌,半途上,听说恽民生在生物发电场内,他们又转向西,向那座绿色的建筑涌去。

恽民生的确是在生物发电场内,他知道他在劫难逃了,他自己死不要紧,但那套从德国进口,价值二千万美元的高级能量转换器千万得保住它。他现在正在同几个工人把那个车间的门用一圈又一圈的粗铁丝绕了起来,以防止这班暴民的冲击。

短兵相接了,这班眼睛已经红了的农民总算找到了他们假想的敌人恽民生了。照常规的设想,这时一定是众人一拥而上,责问恽民生,抽打恽民生,叫他交代贪污了多少黑心钱。可今天在这个场合上演的却是一部“复古”的文明戏。

正当这群人向恽民生拥去时,有一个五十多一点,生得文绉绉,衣着整齐的中等身材的男人,挤到前边,转过身,用双手把大家一拦,用和他的形象不协调的高大、粗壮、带有威胁力的话喊道:

“大家别乱来,让我们代表人民来组织一场公审,使这个恽蛀虫死得明白。”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这个别具风味的喊话不仅使这杂乱无章的群体静了下来,还使大家接受了这个自封的领导人和这个领导人的意见。他见到这个效果后,他把他的主意亮出来了。“我们组成一个‘天地公社’,成立一个审判委员会,通过公审的形式来对这个害人精进行审判。”他的这个主意引起下边人的兴趣了,大家“呵呵呵”地响应了。“国外的群众运动都是这样搞的,我看过法国巴黎公社的电影,听说过罗马尼亚对齐奥什么总统的审判。他们都是这样做的,我们现在要学西方,所以我们也应这样做。我提议我们现在选三个审判官,我自告奋勇算一个,大家再推两个。”“我来!”“我算一个。”“……”这个中年人把先申请的两人拉到前边来了,他们的这场“人民审判”开始了。“你叫恽民生吗?”“你是以曹争鸣为首的八兄妹中的一个吗?”“你交代你的罪行?”“你凭什么把农民的几万亩田用一张纸就全部占来了?”

“你们这八人赚的黑心钱藏到哪里去了?”

“那个盛小华怎么把人家害得吃了官司,还把人家的老婆抢走了?”

“你的哥哥好好的大学教授不做,为什么也来掠夺老百姓?”

恽民生被他们问得无话可说,他们也容不得他说。

最后那个中年人审判了。

“这是我们审问的第一个害人虫,先把他关押起来等八个人都审完了,再一起宣判。”

这时,有一个审判官看到了他们身后的那个门上绕着许多粗铁丝,他突然像发现了重大秘密似的高声责问道。“你后边的这个仓库中藏了多少钱,快打开拿出来分给大家。”他的这句话把这群被“钱”所困惑的农民唤醒了。“钱、钱、钱。”“快把黑心钱拿出来退给群众。”“……”人们开始向那扇仓库门压去了,不一刻,那门被打开了,只看到房子中间放了一个大木箱。那个带头的中年男子推开众人直到箱子旁转了起来,这个木箱足有三间屋那么大,上边钉了许多铁皮,还写了不少英文。他脑筋动了又动,发现其中的秘密了。“这里边一定是放的钱,他们准备把这许多黑心钱运到外国去了。”“打开,打开。”“打开让我们把钱分了。”“不行。”主审又用权威的声音宣布了,“这是全市人民的财产,根据人民公社的原则,应该归全体人民所有。”但这次他的话没有用了,人家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工具,石块、砖头来砸那个箱子了,箱子在即将要被撬开时,大家都蜂涌上去了,没有一个人肯落后,都摆出了一副急吼吼的抢钱的样子来了。“拍”的一声,箱子打开了,竟是一台机器,一个个失望了,把气出在那个机器身上了,不一刻,几千万的一台设备变成一堆千疮万孔的烂钢废铁了。出完气后,这班人愣了一刻,当他们从失望中走出来后,又有人提出问题来了。

“我们第二个该找谁!”

“那不是说好的吗,找那个女律师啊!”

“那是个地主的女儿啊!”

“这八个人都是乌龟王八啊!有长‘反骨’的,有地主的女儿,有从美国回来的,还有省内一号大贪的女儿……”“走,到新区去,到新区去找那个地主的女儿。”“听说她还是曹书记的姘妇呢!”“腐败了,腐败了,‘老人家’知道了这些后,要气得上吊了!”“要毛主席能活过来,这天下就太平了。”“……”这群人边说边议,拥拥挤挤地从“南郊生态园”退出来了,退到大门口时,把那白底黑字的“新城南郊生态农业发展总公司”的大牌子摘了下来,砸成两段,然后众人就踩着断了的牌子,撤出了已不是生态园的生态园了。这班首获全胜的大军中,绝大部分人都受过初中教育,部分人受过高中教育,他们都能从理论上说点什么了,一路上,他们在谈论着。“过瘾,这次又过了一次瘾了。”“过什么瘾?”“过‘文化大革命’的瘾啊!砸烂这个旧社会,迎来红彤彤的太阳毛泽东。”“你啊你,你这个‘文化大革命’的闯将,那时真该把你捉去吃官司。”另一组人在议论着另一个带点“理论”的问题了。“真有点巴黎公社的味道,一切权利归人民嘛!”“还有点像老人家在湖南搞的那一套!”“嗐!我说啊这是水泊梁山上的造反!这些优秀的传统都让这班修正主义分子抛掉了。”“我们今天不是又拾回来了嘛!”有一些老实巴脚的农民对这些看不惯,他们议的就完全不同了。“这样做有点过分了!”“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八兄弟中的大多数在社会上的影响蛮好的,怎么一下子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了。”“就凭那两张黑贴?”“我们去问问老丁,他是当事人。”丁国正也在这个队伍中,但他一直默默地跟着这批人走,他跟着大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时一直走在他旁边的那两个谈判代表问他了。先开口的是那个原来的女支书。“老丁,你说这黑贴上说的那八兄妹的事是真是假啊?你对他们到底是恨还是不恨?”“很难说得清,当时我一看那黑贴,就把他们八个人连在一起。在路上,我就感到我不应该这样,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话。我不想说话,我心中的话也说不清。”“我晓得你。”那个“愣头青”的老王说出了丁国正没有说出的话,“你后来一直跟大家走,并不是表示你对他们八个人的恨,而是表示你和那些人并没有‘私皮夹仗’,是吗?”丁国正转过来,用农民不常用的动作,握住了他的手,发自内心地说道:“老哥,你把我吃透了啊!”“你到底恨不恨他们呢?”女大队书记又问了。“我恨他们干什么?真的要说恨,我也只恨那盛小华,但这也不能怪盛小华一人,我家中那个也不是个东西,我回去要好好地整治她一下。”“老丁,别这样。你进去了,女人也难——”“我总认为我们这样闹下去,不仅没有意思,还是违法的。”老王转移话题了。“去砸那个白律师的事务所为哪桩,那女人可是个好人啊,我是不去的,到了彭村广场我就回去了。”下台的女书记先表了态。“我也不去,那是我的恩人啊!”丁国正就把白若冰帮助他的过程又一一地说了,说得很详细。“照这样说来,这个白律师是个大好人,那么,她又为什么欺骗你,不把盛小华拐走你女人的事告诉你呢?”老王对黑贴的认同主要是在这一点上,这一点也就标志着他们八人是一个窝里的狗,这说明他们是串通一起的。

“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通!这是中国的传统啊!中国不是有句古话‘破一家遗臭万年,和一家千古留名’,那白律师是为了使老丁家不‘破’啊,这女人用心可苦了啊!想不到却让你们这班臭男人想歪了,你们这些男人啊,真是狗屁、狗屁都不如!”女大队书记这几句狠话把这两个男人心中的结解开了。

这时,他们已到了彭村广场了,丁国正他们三人先悄悄地离开了大队人马。到了广场中央后,本来这队人马应向西折的,可是不一刻,那八角广场的八条街上都有了不少人了,坚持去找白若冰算账的人已廖廖无几了。这时挤在人堆中的便衣警察开始行动了,他们盯住了各自捕获的对象,轻轻地在他的肩上一拍,带他走上几步,再悄悄地把他塞进那早已停在路旁的汽车中。毕竟现在已不是巴黎公社时代和土地革命时代了,这场躁动就这样无果而终了。十二市政府门前的抗议还在持续着,这不仅因死了一个人,更因外地民工长期受欺压剥削,在心中形成的痛、在心中形成的苦、在心中形成的恨比失地农民多得多,再加上四川人的性格,使这抗议活动的规模越来越大了。到晚上6点钟,各个工厂下班后,市政府大门口已集中了二三万人了。这时已不仅是四川人,还来了许多其他省份的打工者;不仅是外来工,还来了许多下岗工人、失地农民、无业游民,他们也不管是什么事了,有不少人连死人的事也不知道,就也参加了,因为他们心中有气啊!他们算找到了一个把心中的那口气出一出的机会了。

王市长亲自主持谈判,四川推出了两个大学生代表作主谈,两个四川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的参与,再加上他们又是读的法律系,使他们的抗议更策略,也更理性了。四川人组织了纠察队,肩上结了一块手绢,专门维持秩序,让所有的人都坐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以静坐示威的形式,为两个大学生和一个死者家属组成的谈判代表团作后盾。

谈判是艰巨的,因两个有谋略的大学生想借此机会一举解决外来工受岐视的现状,他们提出了最低工资水平、劳动时间、医疗、保险、劳保、子弟就读等一系列的问题。这些问题虽都是很普通的问题,但却是王仁方市长不能解决,也不能拍板的问题。但他又不能发火,因为广场上有几万示威者啊!瓮安等地的教训使他小心翼翼地在应对着。但他心中也有个底,这种抗议只能让它拖,让它自生自灭,因为这些问题是目前不能解决的,他知道,市财政已到了虚脱的阶段了。

他采取的策略是企图把谈判拉回到死人的具体问题中来,但大学生代表反驳了。

“具体问题要解决,但深层次的问题也要解决,这次累死了人的具体事件就是那些深层次问题的反映,若不解决那些深层次的问题,今天四川死一个,四川人来闹一闹,明天安徽又死一个,安徽人来闹一阵,你难道愿意做一个经常处理死人事件的市长吗!”这个思想敏捷,说话尖利,又借站在市长的立场上来说话的代表,使王市长难以推卸了!这时广场上扰动了,因为已是晚上9点钟了。另一个大学生代表提出要求来了,要求市政府解决示威者的吃饭问题。市长又不得不下令在全市组织盒饭,供应示威者。王市长是清醒的,这个时刻,他们是上帝。但他心中也作好了打算,等你们散了,我就是上帝了,看我一个个地来收拾你们,他不仅已在广场上布置了许多眼线,而且还指示有关部门去调查这两个大学生的具体情况,秋后算账的准备工作已按部就班地开展了。

在五桂墩,在那个拆迁现场,拆迁办李主任和被拆迁户盛芳琴的谈判破裂了。“你的要求是蛮横的,我们坚决不能答应。”李主任用坚决的语气宣布了这个决定。“你们是在侵犯我的财产权!”盛芳琴还在作最后的抗争。“拆、坚决拆!”李主任向他身后的人发出了拆迁的命令。盛芳琴愤怒地把桌上的一叠百元大币往地上一掼,就拉住了正想退出的李主任的衣服。李主任用力一推,盛芳琴摔倒了。盛芳琴的丈夫刘军华拿起了一把菜刀向李天堂砍去。李大队长手一挥,两个警察把刘军华按倒后立即拷上了洋拷。这一行人退出了房屋。门外的推土机响起来了。盛芳琴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她捂着肚子,艰难地爬上了楼梯,不一刻,她从阁楼的汽窗中爬到了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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