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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追梦”中的“尊严”问题(5)

小说: 追梦记      作者:郭重威

晚上开汇报会时,他有目的地把这个“尊严”问题照预定的计划提了出来,参与会议的人把它否决了,但否决它的人并没有议到这个问题的本意,而仅是说了它的延伸义,即在这紧张的开发建设中考虑这个问题就会影响到进度,所以一致认为此时此刻提这个问题是无意义的。这许多意见仅解决了他记事本上提出的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第三个问题呢?他等了一刻见没有人涉及到这两个本质问题时,他又在他的那记事本的这个问题的下边,用红笔写下了几个字。

看来在这个会议上,在这些人中间,这个问题是讨论不下去了,暂时让它作个悬案吧!让我再思考思考或去请教请教别人。

于是,他写完了这行字就跳到第二个问题去讨论了。

此刻,他遵照他的工作习惯,又把这次会议的议题回忆一遍,并写下了他从实践中得来的思考。也许正是这种工作方法,使他能从众多的情况中抓住重点,从众多的意见中抓住主流,从众多的幕僚中发现智者、勇者和仁者,这就使他的工作较少失误,较多成绩,使他幕僚中优者能得到提拔,劣者被淘汰。他的这个工作经验曾被宣传部门总结成《智者的领导艺术》一文在理论杂志上发表。

今天,他在对这次会议的总结中,重点写下了他自己对“尊严”问题的看法。

这个年轻的大学生创业者,在信中提到了给人民尊严的问题,这对于我来说,可以说是个很新鲜的问题,因为有新意,我就把它列为会议议程交大家讨论了。讨论的结果不能令人满意,也许这个青年人是在一个不该考虑“尊严”的事件中提出了这个严肃而崇高的问题,所以这个议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

人的“尊严”问题虽是一个哲学问题,但却存在于日常生活大大小小一揽子事务中,是一个我们过去忽视的问题,这个年轻人把这个问题提到了我的面前是对我的一个提醒啊!我应写封信谢谢他呢!

至于在拆迁中有没有被拆迁者的“尊严”问题呢?那自然是有的,但鉴于客观的事实是不能提倡的,若对每一个拆迁者都要考虑他们的尊严的话,将使我们目前的工作量加大十倍甚至几十倍,如这样,我们的那个“梦”到何时才能实现呢!这就是今天与会的大多数人的认识。

但“尊严”问题毕竟是个问题啊!我过去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拆迁中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这是我的认知水平低的问题,似乎还可以原谅。当现在这个年轻人以事实为根据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后,若我再不注意,那就是我的道德问题了。

他写到这里后把笔停住了,又用一只手撑住头思考了,他想了很久,两个曹争鸣在打仗了,一个曹争鸣说,为了早日实现那个“梦”就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另一个曹争鸣说,“尊严”是什么,人们最基本的“尊严”就是要让他们拥有自己的各种权利,使这些权利不受侵害。

当“权利”、“侵害”这两词汇出现在他的脑中后,他的那两难问题似乎解决了。他又开始伏案疾书了。

人的“尊严”表现在方方面面,但在拆迁中被拆迁户的“尊严”就表现在有没有侵害被拆迁户的权益:拆迁前是不是做了充分的说服动员工作,签约时对他们的补贴是不是经过认真的讨论和测算,拆迁中是不是人性化,拆迁后是否能保证他们适时的进入新居等等。若能做到了这些,被拆迁户在拆迁中就有尊严了。

他的思想流畅了,他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他记完了笔记后还做了两件事。一是立即给盛巷村的盛志华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不仅就“尊严”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还对他信中提出的许多具体问题进行了原则性的答复。在他写完了信后,他立即拨通了王仁方副市长的电话,叫他立即带他的两个副手来谈拆迁中应注意的事项。

八散会后,省城的恽民权教授和发改委的邱郁香主任都要赶到省城去,他们在省城各自的单位里还有一大摊工作在等着他们回去处理。他俩是合坐一部小车回省城的,由邱郁香驾车,恽民权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汽车一上沪宁高速,邱郁香把车速调到一百码,车子平稳地向省城驶去时,不习惯沉默的邱郁香开始说话了。“恽老师,你说这个曹争鸣发什么神经病,怎么会在这紧张的拆迁工作中提什么‘尊严’不‘尊严’的问题,我看他是吃了那两个从美国回来的人的屁了!狗屁不通。”这个女人说话直来直去的,再加,她又是恽民权的学生,恽民权又是他父亲的一个亲密部下,他俩自然是无话不说了。恽民权从来不把她当学生,她也没有把他当老师,他们一贯以来都是像朋友似的说话,无拘无束的。

“你不要去瞎猜,争鸣这次是从一个回乡创业的大学生的一封信中感到这个问题的,开会前他还把那封信给我看过。”“那封信上写了一点什么?”“信上说,他调查了彭村拆迁的全过程,他认为在这过程中有许多地方都伤害了群众的尊严,信中说得很具体,连我们内部的许多规定都说了。”“你说,这个局外人怎会知道我们内部的一些规定的呢!得查一查我们内部。”邱郁香是个说到风就是雨的人,她的这句话一说完,立即从车前的窗台上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后开始和对方说话了。“王副市长啊!你得注意啊!你的队伍里有内奸,我们内部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都让外人知道了,你得认真地查一查,谁和那个写信的人有联系。”对方问了一句什么。“我也不知道那信是谁写的啊!我来问一问——”说到这里,她把手机往座位上一放,向恽老师问到,“那人叫什么?”恽老师答了后,她又拿起手机。“那人叫盛志华,在盛巷东岳庙后开了一个灯具厂,你就依这条线追下来,明天就把结果告诉我,查出了那个泄密者一定要重重处理。”电话那头还想说话,这个铁娘子已不客气地挂断了。“这个姓王的,心术不正,他又提那个调动的事了。”“他想到哪里去啊!”“镇市的市长下个月就要退了,他想到那里去转正,他到我家至少跑了二十次了。”“你爸的态度呢?”“我爸的原则是:官帽只给不跑官的人。”“我从未跑过官,你父准备给我一个什么官帽啊?”“那不早给你了嘛——老师啊!”两人哈哈哈地笑了。“话归正题吧!你说曹争鸣对那个‘尊严’问题会有个什么态度呢?”邱郁香又把话题拉到本位上来了。“我看他有点举棋不定。”“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不简单嘛!他不重视,他不会提出来。他真的认同了,大家虽不同意,他还是一定要强调它的重要性的。若他同意了大家的意见,放弃了这个观点,他也应表个态。但他对这个问题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入了第二个问题,这就说明,他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吃得准。”“这个他‘吃不准’的问题既在会上没能解决,那他到哪里去求个解决呢?”“我怎猜得到他的心意呢!也许是要向你爸请示或向专家咨询呢!”“你不是现成的专家吗!他难道要避近就远。若他请教你,你怎么回答?”“我嘛!作为拆迁指挥部里的人,我的意见已在会上说了。”“若是把你当个做学问的专家呢?”“那我一定要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提得对,而且提得很及时。”“你也是这样想的?”邱郁香说了这句话后,停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更直露的话,“既这样,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制定这个开发规划!”恽教授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了,他想到了个很极端,但又是很现实的问题,难道开发就一定要侵犯群众利益吗?当他正在想这个问题时,邱郁香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立即给了他一个结论。

“开发、拆迁是一定要侵犯群众利益的,想不侵犯群众的利益,就只能让中国永远处在18世纪。”这个女人的话说得干脆利落。这是个刚性的结论,似乎还是一个铁的逻辑。恽老师侧过头看了看她,他有点同意她的这个观点,但还总企求找到一点解决的办法。“难道就不能找到一个统一点吗?就一定是这样的你死我活吗?”“这不很简单吗?一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留给农民的那种惯性和惰性,使他们不愿离乡背土,二是利益上的冲突,政府主导,开发商开发,政府要赚钱,吃土地财政,开发商要赚钱,吃房价的虚高部分。这两者从哪里赚钱,在本质上就是赚的农民的钱啊!就这两点,就决定了在拆迁中,这双方是势不两立的。既势不两立,何来尊严。若给了这些拆迁户以尊严,还有谁来开发。这道理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无情,这么残酷。所以外电称我们的开发是和农民开展的一场夺地斗争,这话说到本质上去了。这许多道理,你这个大学者难道还弄不懂,还要我这个学生来开导你?”

恽老师无言对答了,这点道理他难道真的不懂吗?他懂,他自然懂,但他心中有那个“梦”,那个为农民过上好日子的“梦”啊!所以,他还总是经常地以良知来思考问题的。他想了一想后,又提出一个问题来了,他想,这个“发改委”的主任也许会解答这个问题的。

“各级政府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个土地财政呢?这本身就是违法的啊!若各级地方政府不依靠卖土地的钱来维持开支,再严格控制房价,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邱郁香“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了,笑完后说道:“你啊你,真是老人家说的,书读得越多越反动了,你张开眼看看现状呢!若地方政府断了土地收入,连饭也没得吃了。”当她的这些话一说完,立即沉到痛苦中去了。恽老师无话可说了,这些实情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想不通,所以才提出来的,既然这个发改会的主任也认为无法纠正,他还能说什么呢!

沉默本不是这个女人的特性,但也许她现在也沉到这个两难问题中去了,势必,她也是有分析能力的才女啊!她难道就不知道这些现象的不正常吗?她难道就不知道,这一些不正常的积累,再加上那不给人民“尊严”的积累等各种各样积累的客观存在和这些‘积累’积累到最后的那个结果吗?所以,这个一贯不善于沉默的人也只能沉默了。

夜已深了,高速公路上的车子却不见少,常有那些赶路的人在鸣叫几声或闷声闷气的以一束灯光,从他们的车子旁穿到前边去了,对方也常有一束又一束的强光透过隔离带向他们射来,但对于这一切,他俩似乎都没有感到,他们只感到他们心中沉甸甸的,似乎有千斤重。

也许是太沉默了,也许是他们已走出来了,既然他们感到“沉默”的沉重,既然他们已走出来了,他们就不再谈这个话题,不再陷在里边了。谈什么呢!恽老师想到一个话题了,因是师生兼朋友的关系,他也就直来直去地把他俩曾谈过的问题又拉出来了。“你就准备让那个不死不活的婚姻拖到死了吗?”“也许只能是这样了!”“为什么?”“当代又不仅是我们这一对,现在这样的夫妻可多着呢!曹争鸣不也是如此吗?”“曹争鸣?”“是啊!前几天,那个泼女人又到市委来大闹了一场。”“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为那莫须有的事。她知道白若冰回来后,那个女人就一直和曹争鸣吵,说曹争鸣又和那个地主的女儿睡了!”“女人啊女人,怎么这么可悲,又这么可怜呢?”“这是曹争鸣自讨的。活该!”邱郁香想到这里又咬牙切齿了。“要服侍他爸,难道不好找一个保姆吗?就一定牺牲自己的幸福?他不但害了他自己,也害了我啊!”邱郁香说到这里,心中悲极了,连方面盘都抓不稳了,那个车子‘飘’了一下后,才使她又恢复了过去的刚强。但此刻,支撑她的这个刚强的竟是迷信思想,她用一句话把一切表达出来了。

“不说了,这也许就是命吧!”从此后,邱郁香真的不说话了,只有那高级轿车车轮与地面摩擦所形成的“磁磁磁”的声音了。九盛志华收到了由镇政府办公室派专人送来的曹书记的回信后,他激动得不能自控了,嘴里不停地对那个送信的说道:“这曹书记真好,这曹书记真好,这——”直到那个人走了,他还在说。

他看完信后立即跨上自行车,向五桂墩驶去,他要把这个好消息,立即告诉他的妹妹,让他的妹妹和他共享这被人尊重的喜悦。

一路上,他在回想着这“尊严”两字,这两个被书记在回信中多次提到的“尊严”两字。这个词汇并不是他想起来而应用的,而是受他妹妹多次谈话而得到的启发,这也是妹妹常常使用的一个词汇。

这个高中学历的妹妹,为什么常常使用这个词汇,为什么每提到这个词汇时眼中总有泪花,做哥哥的对这一点是完全能理解的。此刻妹妹过去几次提到这个词汇时所说的话浮到他的脑海中来了。

——哥,没有受过耻辱的人,就不知道“尊严”两字的意义,受耻辱越多的人,越知道“尊严”的可贵。

——哥,我过去过的那日子哪是人过的日子啊!我总在想,我总有一天要用自己的努力夺回自己的尊严的。

——哥,我受这些苦这些难,就是为了要使自己能有尊严地活下去啊!

——哥!现在我有条件来夺回自己的尊严了,我要体体面面地找一个男人,砌三间楼房,使自己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使人人都尊重我,我也尊重他们,那是我这几年一直所想的啊!那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生活啊!有尊严的生活啊!

——……妹妹说过的这许多话太多太多了,妹妹的这许多话也就影响了他,使他这个学历比妹妹高许多,但还没有受过“耻辱”的人也开始考虑人的“尊严”问题了。

他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这个知识比妹妹丰富得多的大学生,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严肃的,但又是人的最基本的生命命题呢!他开始时是久思不解,但当他联系到妹妹这个具体的人,联系到她那艰苦的人生历程和她生活中所承受的那许多侮辱和屈耻后,他理解了,他那心灵底部的人的良知也被激活了。因而,这次的那封反映拆迁情况的信的主题也就应运而生了。

他骑在自行车上,任那春日的冷冷的东北风迎面吹来,丝毫也没有影响他的思绪,当他把这一切都回想一遍后,他知道了“尊严”对妹妹的特殊意义了,因为它包含了一些别人所没有经历过的、特殊的、非常深刻的内涵。

他到达五桂墩了,五桂墩静悄悄的,这几年小镇人也开始忙发财了,村上、镇上的人办了许多企业,青壮年去上班了,村上只留下了老年人和孩子,由于今日刮东北风,冷兮兮的,每家每户都把门关着,他进村后一个人也没有看到。他妹妹和妹婿也在一个厂里上班,前一阶段因砌房子,休息在家中,现在也许去上班了吧!他感到自己太激动了,应先打一个电话联系一下再来啊!这样也就不会浪费时间了。他在他的“新光源灯具厂”中既是厂长,又是业务员,还是工程师,更是个“工头”,他也是大忙人啊!

到妹妹家了,他远远地就看到妹妹家那幢还没有外装修的小楼的门紧闭着,他知道他们去上班了,他只能回去了。

此刻,白若冰正坐在市委书记办公室的接待室中,她已把丁国正拆迁中的遭遇说了,在叙说中,她有目的地提到了“尊严”两字,每当她提到“尊严”时,曹争鸣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了,有一次竟打断了她的话,有针对性的问道:

“你说,在这次拆迁中,那个丁什么的‘尊严’受到了伤害,这伤害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白若冰一二二四地把那些具体的伤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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